傾國驪歌 第二十七章 沐浴驚心

作者 ︰

尹吉甫隨王師先軍到達曲沃的消息不脛而走。

褒洪德借由查看軍資,一早便帶著近侍親衛離開了行館。

其余在行館歇息的眾人,听說尹吉甫隨軍出征,身邊還帶著一名天香國色的歌伎近身侍奉,膨脹的好奇心驅使下,他們不由得對這位傳說中的季女歌伎心生期待,只盼著晚宴到來。

「恭迎大人!」尹吉甫、棘兒一行人在曲沃行館中穿行,一路溫柔的婢女含笑行禮。

一直以來,見到貴族士族出行,棘兒總是先行跪地叩首,出身卑微,連一般的國人都可以凌駕在賤民之上,棘兒跪行大禮已經養成了習慣,今日在行館中走動,長廊中盡是跪了一地的士族子弟,不用抬頭也可看見,棘兒從未見過這麼多人匍匐在自己身前下跪,本能反應便想要跪地還禮,被一旁的尹吉甫攬住縴腰用力一提,已經彎曲下行的膝蓋頓時被拎直,這才恍然覺悟,滿臉歉疚地望向尹吉甫。

尹吉甫溫和一笑,滿眼的安慰之意,「整日舟車勞頓,美人也是累極了,晉侯行館的石地光滑照人,仔細腳下,若是閃了腳,晚上可就不能跳舞了。」

棘兒回以感激的笑容,輕聲低語︰「多謝大人。」

作為尹吉甫身邊的貼身隨從,自然身價都與一般侍婢不能相提並論,跟在尹吉甫身後,見了士族行禮,只需欠身還禮即可,有了權勢撐腰,雞犬升天這樣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

只是對于棘兒來說,一切來得太快,讓她始料未及,稍不注意,就會露出破綻。

好在有尹吉甫隨時隨地護她周全。

見過行館中的士族軍士後,她和尹吉甫被安排在一處幽僻的院落歇息。

棘兒第一次被一群婢女環繞,伺候她沐濯,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擺放。

「婢子伺候美人更衣。」

兩名婢女跪在棘兒身前,為她解開衣裳。

棘兒僵硬地站在地上,微微顫抖,但還是強忍住護住衣衫的,任由婢女為她寬衣解帶。

實在是太不習慣了。

長發垂垂落下,遮住了少女羞得通紅的面容。

身後屋門打開,在婢女的引領下,棘兒邁進了滿是玉石雕砌的沐濯堂。

堂內蒸汽燻燻,棘兒定楮一看,好大的湯池!

這整整一間長六丈寬四丈五尺的堂屋中,除了四周寬大的軟榻和酒案,中間被一個圓形湯池所佔據,圓池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矗立著一具玉雕石,個個體態豐盈栩栩如生,從石勾下的喙中,正有一股散發著熱氣的水流緩緩灌入湯池,源源不斷。

「美人請入湯池沐濯,這湯池的地下是一處溫泉,共有七處泉眼,呈星斗排列,池中浴湯均引自溫泉,長沐此水,可以舒乏解困延年益壽。」跪在湯池邊上一名身穿單衣的婢女向棘兒講解道。

棘兒忍不住心下感嘆,此處行館竟然建于溫泉之上,看來殤叔到底也是個耽于享樂之人,這滿堂的玉石溫潤清透,又有溫泉水引入,光腳踩在石地上,竟沒有一絲寒意。

長噓一口氣,棘兒抬起縴縴玉足,輕輕踏入水中,沿著池中玉石台階款款向下,烏黑的長發隨著棘兒的下行,漂浮在水面上蕩漾。

暫且不論其他,這一池溫熱的泉水確實令人舒筋暢骨,驅走了一連幾日的疲倦。

棘兒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池邊閉目養神,殷勤的婢女上前為她端上吃食,跪在一旁替她梳篦頭發。

熱霧蒸騰,內心翻滾。

棘兒一邊假寐,一邊聆听周圍的動靜。

除了水流汩汩的聲音,並未有其他不尋常的聲音接近她。

殤叔應該不會突然出現吧,但願如此。

與沐濯堂隔間的堂屋中,尹吉甫正與殤叔把酒言歡。

殤叔頻頻向尹吉甫勸酒,笑談往事,老友相見,分外親厚。

尹吉甫一盞一盞喝下美酒,笑臉中呈現出一片緋紅,與殤叔的言語中,也漸漸開始語無倫次。

殤叔酒量驚人,兩人推盞之間,已有四斤醴酒下肚,尹吉甫淺酌淡飲,被殤叔再三勸酒,也只喝了一斤有余,其余的醴酒殤叔一人喝盡。而尹吉甫早已醉眼迷蒙,殤叔仍是言笑自若。

尹吉甫用手支撐著頭,伏在酒案上搖搖晃晃,已然是一副不勝酒力的模樣。

殤叔見狀,嘴角微微扯出一抹笑容,吩咐左右︰「好好照顧尹夫子,寡人出去走走,不用隨侍。」

說罷,起身大步流星步出堂屋,身影一閃,隨即打開偏門直入沐濯堂中。

喝了些酒,此時殤叔興致正濃,步履矯健虎虎生風,走至沐濯堂中,大力一推,連接堂室與湯池的大門,呼啦一聲大大敞開。

正在池中休憩的棘兒渾身一抖,自知情況不妙,仍是閉眼靠在池邊沒有動彈。

唇角上揚,掛出一羞意濃濃的笑容,輕聲問道︰「可是大人來了?婢子正在沐濯,不便起身伺候,還請大人不要怪罪。」

嬌音裊裊,如水滴落在玉石上,激起清脆的回音。

「參見國君!」

一眾伺候的婢子見是殤叔進來,統統伏地叩首參拜。

「起!」殤叔答道,揮退左右,徑直朝棘兒走來。

棘兒背對著殤叔,並沒有殤叔意料中的驚慌失措,而是穩穩地靠在池邊,將水漫過自己的肩頭,連一個正面都看不到,只給他一個瘦削的背影。

「原來是晉侯駕到,婢子失禮。」聲音響起,含有一絲隱怒,也不似之前對尹吉甫說話時的溫聲細語。

殤叔行至棘兒身後,蹲來,伸手欲將棘兒拉至自己身前。

棘兒一閃,起身行至圓池中央,躲開了殤叔伸過來的手臂。

霧氣繚繞,將棘兒籠在其中,秀發在水中隨波蕩漾,如詩如畫。

僅僅只是個背影,也讓殤叔看得眼神滯住,心底仿佛被無數小手抓撓,心癢難耐。

「褒國美人聞名遐邇,難道寡人身為一國之君,連美人正面都無福一觀?」殤叔面上閃過不快的神色,坐回池邊的酒案,自飲自酌起來。

棘兒冷笑一聲,「婢子常听大人提及晉侯,說晉侯為人豁達,鐵骨錚錚,是個盛名在外的國君。今晨婢子隨大人剛到曲沃,晉侯親自出城迎接,婢子深感晉侯德行出眾,只是現下,晉侯突然闖入沐濯堂,令婢子大惑不解。婢子人微言輕,但好歹知道以禮自制,方可使性情巽順,晉侯如此輕賤婢子,真是叫人心寒。」

殤叔舉起觥盞一飲而盡,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女子伶牙俐齒,寡人昨日听聞褒公子訴說褒國女子的種種好處,以為是他自夸,今日一見,褒國美人的風姿果然令人難以忘懷,不僅人生得嬌俏,脾氣也不小,連這出口成章的膽識也讓寡人刮目相看,不妨直言告訴美人,寡人就是喜歡你這一會兒嬌柔嫵媚,一會兒冷艷淡漠的樣子。」

棘兒站在水中一動不動,隱在水下的腿早已抖得令她心驚,只是在霧氣和水波的遮掩下,看不出分毫罷了。

疊放在胸前的手,緊緊握著,棘兒將頭轉至肩側,給殤叔露出一半玉容,半嗔半笑︰「晉侯掛心,婢子榮幸之至,只是婢子早已近身伺候尹大人,晉侯若是開口索要,大人多半也會送晉侯這個人情,可婢子即將獲得的名分可就付諸東流了。」

「小小女子,竟想得如此長遠?」殤叔對女人的心思從來都不熱衷,只是一個季女,竟會在意名分,確實也令他意外。

「婢子卑微,自小受人輕賤,有朝一日成為褒公子府中的歌伎,也被作為禮物贈予他人,尹夫子年歲已大,婢子若是不想好今後的出路,若是夫子故去,該叫婢子如何自保呢?」

殤叔揚起下巴看著飄然如仙的美人側臉,冰肌玉骨貌美如花,心思細密精明如蛇,只是不知道心腸如何,若是再有幾分歹毒,那便是蛇蠍美人無疑了。

即使如此,殤叔心底熊熊燃燒的欲火仍是升騰而起,絲毫沒有因為眼前美人的精明而削減半分,相反,被他享用過的季女中無一人能與之比肩,心中的渴望更勝昨日,越是精明歹毒,越是難獲芳心,對于一國之君來說,這樣的美人才配與他較量,激蕩的征服欲和佔有欲在殤叔心中迅速壯大。

再想想自己府中藏匿起來的那些季女,與眼前的褒國美人相比,真真都如村野之人不能相提,這樣的尤物,如褒公子所言,真是世間極品!

殤叔為人喜好征服,若是沒有點新意,如何能讓他魂牽夢縈,棘兒要的,就是令他念想之至,茶飯不思,使出渾身解數以獲取她的芳心。

「如此說來,若是不能達成美人心願,自然也不配與美人共度良宵了?」殤叔赤果果的將話挑明,試探棘兒的態度。

棘兒掩口嗤笑一聲,復又將臉轉了過去,「晉侯好大的口氣啊,若是你能猜到婢子想要的,願意賞給婢子嗎?」。

听這話中的意思,美人似乎有到手的可能,殤叔呼吸急促起來,下半身的火欲將點燃,「在晉國之內,都是寡人說了算,美人想要什麼盡管開口,」一轉念,殤叔又給自己留了一絲余地,「國君正妻的位置可不行。」

棘兒背著身哀嘆一聲,幽幽說道︰「就知道晉侯小氣,尹大人也不許諾婢子正妻之位,婢子到哪里都一樣,愛妾愛妾,說來說去,還不過都是卑賤的命。」

「一介卿士的愛妾,怎能和寡人的愛妾相比!他們是臣,寡人是君!」殤叔不喜歡棘兒拿他和尹吉甫比較,他的國君之位是篡奪來的,自然比旁人更加看重自己的身份。

「那又如何?」棘兒絲毫不退讓,毫不客氣說道,「晉侯也是明君,婢子這點小心思在晉侯眼中不值一提,至少尹大人還算善待婢子,」又落寞地嘆了口氣,「哎,命苦之人能求得善終便好,不作他想,晉侯請回吧。」

一個小小的歌伎膽敢在晉國的土地上對他下逐客令,撓心的感覺襲上殤叔的心頭。

騰地一聲,殤叔起身,顧不得身上華美的冕服,徑直沿著玉石階梯走入水中,每邁一步,頭上高冠中的每一旒由五彩絲繩串起的玉藻當啷作響,激起的水波帶著潮濕的朝棘兒滾滾而來。

棘兒暗自叫苦,這該如何是好?

「晉侯!晉侯!」門外響起了醉醺醺的呼喊聲。

「晉侯不要走啊,老夫與你再來三百盞!」尹吉甫的叫喊聲越來越大。

晉侯的近侍寺人來報︰「啟稟國君,尹大人四處奔走尋找國君,若是再不阻攔的話,他就要走出庭院直奔闕牆外去了。」

「晉侯!老夫的美人被你藏到何處去了!」一聲接一聲的醉語高喊著傳入沐濯堂。

「國君?」寺人小心地詢問。

殤叔嘴角抽動了幾下,馬上到手的美人就這樣放走,實在讓他心有不甘。

不放又不行,尹吉甫這樣醉態燻燻四處尋人,定要鬧得整個行館人人皆知,到時候自己一國之君的臉面該如何顧及?

寺人見殤叔未動,上前湊至耳邊低語︰「老奴以為,此時還不是奪人所愛的時機。」

殤叔回身對上寺人懇切的目光,心里頓時清醒了許多。

的確,此時霸佔尹吉甫的愛妾,傳出去的話,日後他在鎬京就會成為一眾諸侯的笑柄,本來篡奪國君之位就很讓那些穩穩當當世襲的諸侯不齒,再要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那些朝堂上的卿大夫還不知如何笑話他。

罷了,王師穿越晉國還有好些時日,他有的是時間,不過是得到一個心機頗深的季女歌伎,他有一萬個把握得手,對于這個小小歌伎的願望,他多的是哄她高興的手段。

殤叔斂容正色,甩了甩衣袖上的水,踏著熱浪轉身離去。

沐濯堂的門又重新關上,棘兒頓時癱軟在池邊的玉石壁上。

好險!

大口大口喘著氣,一直緊握的雙手即使浸泡在溫熱的湯池中,也不由得冰涼徹骨,她以為殤叔必定是要強行佔有她了。

多虧尹吉甫相救,不然,若是殤叔玷污了她的清白,她定不會再活著踏出這間屋子。

靜靜靠在池壁上,棘兒身體里的力氣仿佛被抽光了。

不知過了多久,沐濯堂的門又被人推開。

驚得棘兒一骨碌翻起身來,定楮一看,從霧氣中走出來的是一名婢女。

棘兒頓時放下心,還好不是殤叔,虛驚一場。

「國君派婢子通傳美人,晚間戌時為尹大人接風,擺宴行館正堂,相邀美人一並入席。」婢女欠身行禮,娓娓說道。

棘兒在水中稍稍欠身,回道︰「承蒙晉侯不棄,褒女準時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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