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驪歌 第三十三章 風雨欲來

作者 ︰

侯府正西的居所中,燈火搖曳,輕紗帷帳。四下里沒有一個侍奉的婢女和寺人,顯得燈火掩映下的居室格外寂寥。

叔莫跪在地上泣不成聲,一旁立著的男子沉沉嘆出一口濁氣,話中無不是深深的埋怨,「怎會有孕?雖說公子和你之間有了芥蒂,但也不應該有了褒洪德骨肉啊!你這般不小心,也不怪公子信不過你,我秘密托人帶給你的那些水銀,你都用到哪兒去了?」

叔莫心中冰涼一片,眸中迸射出泠泠的光,眼楮也不抬一下,自顧蔫蔫說道︰「婢子按照大人的吩咐,每次與褒洪德有過交歡,都會將水銀兌入飲水中服下,自以為萬無一失,不想竟還是有了身孕,」瑩白勝雪的肌膚在燭火的照映下越發顯得白如鬼魅,只有那雙眼楮還有流轉不定的微光射出,心中無邊的淒苦和無奈剎那間有洶涌而出的沖動,「婢子卑賤如草芥,公子嫌棄婢子與褒洪德有染,已經棄之不顧,褒洪德又只是當婢子是玩物,從無憐愛之說,婢子什麼都沒有,只有月復中的孩子是婢子自己的血肉,還請大人放過婢子一次,不要害了婢子的孩子。」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發出悶悶的一聲重響。

「你!」男子一甩衣袖,氣得在屋中來回踱了幾步,又回到叔莫面前指著伏地不起的她,恨恨說道,「即便公子不信你,你也是他的人,你以為跟隨了褒洪德就能榮華富貴飛上枝頭嗎?」。

「婢子知道前途渺渺無所依靠,即使跟隨褒洪德回到褒國,終有一天也會被他拋棄,褒洪德只是軍中時日寂寞,偶爾之間將婢子收在帳內,褒國那麼多的美人,婢子自知天資平庸,不敢與他府中的眾位美姬較量,」叔莫抬眼,雙眸盈盈的淚光閃爍著灼眼的光芒,向前跪走了幾步,攀住男子的下裳,苦澀又淒然地說道,「大人,婢子每日按時服用水銀,不敢有絲毫懈怠,近幾日只是有些食欲不振,軍中疾醫開了幾服藥劑也不管用,還是一位食醫看出了端倪,褒洪德這才注意到婢子的變化,軍中的大小疾醫、瘍醫、食醫都來過了,這個孩子是千真萬確懷上了,這是老天憐憫婢子孤苦無依,賜給婢子的一點希望,求大人饒過婢子的孩子吧,婢子真的沒有奢望可以攀附褒洪德求得榮華富貴,只是沒了公子的信任和憐惜,婢子再也不能回到他身邊了,這個孩子就是婢子此生唯一的盼望了。」

叔莫說的動情,眼淚止不住地簌簌落下,玉白的手不自覺地攏在小月復上,以一種保護的姿態將月復部與眼前的男子隔開,手臂微微收緊,一下一下握緊衣衫,仿佛不能控制一般。

「若是本公子讓你墮下與那畜生的野種,你也不願嗎?」。一聲低沉的男聲突兀響起,叔莫猛地抬頭,從堂屋側門陰暗的角落中踱出另一名男子,正是她心中念念不忘的巴公子季梠。

季梠走至兩人身前,面色陰沉,對方才教訓叔莫的男子略施一禮,說道︰「讓褒公子看笑話了,季梠管教僕婢無方,竟生出這樣丟人現眼的丑事!」

被稱為褒公子的男子回禮說道︰「是褒離行事不夠穩妥,牽連巴公子與愛妾心生芥蒂了,既然已成事實,今夜褒洪德不在侯府休息,不如趁早了事,省得節外生枝。」

「褒公子?」叔莫驚疑萬分,不知眼前作為她與巴公子聯絡中間人的男子是何等人物。

季梠瞥了一眼跪著的叔莫,鄙夷之色流露無遺,冷冰冰的眼神,直直刺得叔莫心中如尖錐刺心般的疼痛。

「這位便是褒國三公子,也是褒洪德一母同胞的兄弟,叔莫美人千方百計施媚于褒洪德,不會想到,這位褒公子即將取而代之,褒洪德活不了太久了,你月復中的孽種即使生下來,也是褒洪德的遺月復子,公子離繼承大位,你的榮華美夢馬上就要破滅了,還留著那孽種有何用處?」季梠目露凶光,眼神中沒有了往日的疼惜,對她的稱呼也充滿了客套與諷刺,神色陰狠叵測,每一句話都說得森冷決然,毫不留情地戳著叔莫的痛處。

叔莫定楮審度身前這個曾對她許下重諾的男子,他依然風姿如昨不改當年的英俊,只是現在這般接近他,卻感覺隔了千山萬水一般遙遠。沒了往日的順服,叔莫的聲音帶著一絲犀利響起,猶如出鞘的利刃一般寒氣逼人,「巴公子明鑒,即使你們殺了褒洪德,對于婢子來說,他也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婢子謝他,只是因為他代上天賜給了婢子這個孩子,至于他的死活,全憑巴公子與褒公子決斷,婢子絕不阻撓,孩子是婢子的,褒洪德是你們的,我們兩不相干,巴公子不也曾說,與婢子再無瓜葛,婢子是褒國工匠之女,公子是巴國國君庶子,為何還要為了一個未曾出世的孩子,又要與婢子牽扯不清,像婢子這般低賤的人,巴公子還是早些撇清干系才好!」

聲音決然骨格清冽,沒有了往日的低眉順從溫柔拂人,叔莫心底的母性在得知這個孩子存在時的那一剎那,瞬間迸發而出,再也不能被任何力量控制。人生孤寂無依無靠,若有了自己的孩子,即使前路再艱難崎嶇,也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你這個賤人!」季梠低喝一聲,揚手便要向叔莫的面頰揮來,公子離一把握住季梠正欲揮下的手臂,緊緊拽住,擋在叔莫面前,攔住了憤怒的季梠。

「巴公子息怒!此時不是與她動氣的時候,再如何生氣,現在叔莫已懷有身孕,你要是損她絲毫,褒洪德知道了都不會放過你,我們是想將這件事神鬼不知地處理干淨,不是讓你來發泄憤恨的!」

季梠被褒離拽著,喘著粗氣狠狠盯著叔莫,听完褒離的話後,略微回神,抽出手臂憤憤地立在一旁沉默不語。

三人正在僵局,突然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停在門口不動了。

三人神色立即緊繃起來,季梠與褒離悄然走到門後側耳傾听,季梠看向褒離,揚手在脖頸間做了一個抹殺的動作,褒離默然點頭。

「疾醫魚媯為美人進補湯劑,統帥今日吩咐,美人剛有身孕,又隨軍勞頓,要多加調理才可保得母子均安。」門外響起一陣清洌的女聲,是疾醫來奉湯藥。

叔莫听得確實是疾醫魚媯的聲音,趕忙示意季梠、褒離二人不要輕舉妄動,收緩心神,輕聲回話︰「勞煩疾醫親自前來,婢子萬不敢當,今日身體疲乏已經睡下,疾醫稍後片刻,容得婢子換身衣裳。」

這是在為季梠二人爭取時間,叔莫將他二人從門後拉回,悄聲說道︰「確是軍中疾醫,此人是褒洪德的心月復,公子萬萬不能動她絲毫,若是她死了,褒洪德定要徹查,到時候難保不會牽連到公子二人,你們還是趕緊從偏門離開,婢子去正門引開她,你們動作要快,不然被人覺察可就大事不妙了!」

情急之下還是要保護他,季梠、褒離二人也覺得此事不能聲張,現在又是在晉侯的府中,萬一將事情鬧大,他們誰也沒有完全的把握從此事中抽身。

听了叔莫的勸告,季梠二人神色匆匆打開偏門一角,查探四下無人,腳步放輕鑽出門外。吱呀一聲正門打開,叔莫殷勤的笑容掛在臉上,連忙出門迎上魚媯欠身行禮,「勞煩疾醫親自來送藥,婢子真是受寵若驚呀。」嬌俏的聲音甜中帶膩,直教人听得筋骨酥軟。

與魚媯在門口客套半天才將她讓進屋中,魚媯也不氣惱,依舊不卑不亢與叔莫閑聊,不經意間瞥了一眼側門,有一條微微開啟的門縫,晚風從門縫貫入,直吹得燭火不住地搖擺。

魚媯踱步到門邊,叔莫驚得忙上前阻攔,只見魚媯輕輕一推,將門縫合嚴,回身對上叔莫驚恐不定的眼神,淡淡笑道︰「美人有孕在身,吹不得冷風,若是受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叔莫僵硬地立在一旁,嚇得一身冷汗,見魚媯並未有進一步的動作,心中暗暗呼出一口氣,換了一副笑顏答道︰「疾醫說的正是,婢子日後會謹慎的。」

翼城北郊的大營,一處隱秘的大帳中,站滿了晉國的黑衣死士,氣氛低沉安靜,幽暗的燭火映照著這些血氣方剛的面孔,人人神情肅殺,沒有一絲言語,晉公子仇面對著眾人,一手拎起地上的一壇烈酒,仰面灌入口中,喉間起伏,豪氣沖天。

隨後將這壇酒遞給眾人,人人默默無言,接過酒壇仰面大口飲酒,酒過穿腸,芬芳辛辣,喝罷一抹衣袖遞給下一人,對主公盡忠的誓言無需月兌口而出,公子仇信得過他們,他蟄伏多年,盡在此次一搏了。

「眾位助我復國,晉仇無以為報,只待事成,各位自會垂名千古,晉仇不會忘了諸位的大恩!」說罷,曾是晉國最為高貴身份的嫡長公子,低下了他從來都驕傲高昂的頭顱,目光深切,向一眾死士垂首躬身行一謝禮。

眾位死士整齊劃一單膝跪地拱手回禮,沒有言語激昂,沒有惺惺作態的話別,一切平靜如水,仿佛即將迎來的黑夜不是血雨腥風,而只是一場尋常的巡查一般。

大帳掀起,褒洪德一臉篤定走入帳中,看著意氣風發的晉公子,對他笑道︰「洪德來送晉侯重歸故國,」接過遞上來的酒壇一仰而盡,將空壇輕輕置于地中,打趣道,「輜重軍中細作眾多,為掩人耳目,洪德就不便在此砸壇激起眾位勇士的斗志了,此去翼城舉事凶險難測,各位保重!」對眾人拱手致禮,褒洪德上前將右手伸向公子仇的面前,公子仇與他相視一笑,同樣伸出右手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重重與褒洪德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少年壯志,縱有萬般言語也盡在其中。

月上中天,晉國都城在月光的籠罩下靜謐祥和,一路夜行人秘密從營地出發,沿著山陰地帶快速前行,一個時辰後便到達了翼城城下。

這一天是公元前七八一年四月二十二,孟夏近尾,大吉之日,諸事順意。

輜重大軍中的秘密大帳已空無一人,褒洪德孤身一人立在帳外,仰望墨黑的夜空,久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晉仇,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侯府中,月移花影,一汪殘月斜靠在墨藍的天空,一副沉沉欲睡的慵懶模樣,連續兩日的行軍,又加上暑氣漸重,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只有幾聲蟲鳴為這樣寧靜的夜增添一絲聲息。

燭火即將燃盡,棘兒所在的居所沉浸在一片昏暗詭異的光線中。

  ——

一聲微弱的脆響,寢室側門處的一塊地面豁然洞開,一襲人影邁著厚重的步伐,從地底走了出來。

棘兒躺在榻上,眼皮跳了一跳,一動不動。

腳步聲漸漸走近床榻,立在榻邊站定,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聞得粗重的呼吸一進一出,如同野獸低低的喘息,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棘兒閉著眼,喃喃問道︰「大人回來了?」

沒有回答,聞得一聲低笑,沉悶的聲音在上方響起,「寡人深夜來訪,美人也該起身迎駕才是。」

棘兒淡淡睜開了雙眼,看到殤叔一臉得意站在榻前。

不慌不忙從榻上坐起,沒有殤叔意料中的慌亂之色,棘兒緩緩起身,行至榻下行禮,殤叔含笑扶她起身。

棘兒輕輕拂開殤叔的手,自顧走到堂中的案幾旁坐下,抬起縴手微微一擺,攏起鬢邊的一縷垂發,「不知晉侯深夜來訪,婢子惶恐不安。」語氣波瀾不驚,滿面笑靨卻如夜空中的殘月一般薄涼。

對于一國之君這般無禮,殤叔也並未動氣,咳笑兩聲便走至棘兒身前,緊挨著她坐下。斜睨一瞥,棘兒眸色清冷,笑容仍是春風在側纏綿不盡,「晉侯深夜出現在婢子的寢室中,這事若是傳出去,婢子卑賤之軀,敗壞了清譽最多被尹大人遺棄,晉侯乃一國之君,這般魯莽不顧後果,難道不怕天下人詬病嗎?」。

「哈哈,美人這般為寡人著想,倒是愈加讓寡人愛憐了,」殤叔婬笑一聲,鐵鉗般的手已攬住棘兒的腰肢,用力一扯,棘兒整個人便倒在他的懷中,一瞬間的慌亂襲上心頭,棘兒緊緊攥住寢衣的衽帶,臉上復又掛上慵懶的笑意,殤叔看到每日與那古稀老人眉來眼去的美人近在眼前,不由得笑意更盛,「不妨告訴美人,寡人今夜前來神不知鬼不覺,即使天兵下凡掘地三尺,也絕不會發現寡人在此處和美人喁喁纏綿。」

「哦?」棘兒眼中精光一閃,「晉侯的意思是,即便今晚天下大亂,你我二人也可在這里獨享歡寢,任誰也不會找到晉侯?」

「美人聰慧,今晚這里只有寡人與你,再無旁人踏足打擾,曾听尹吉甫說起,美人至今還是完璧之身,寡人甚感欣喜,若是美人獻身于寡人,寡人許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溫香軟玉在懷,殤叔呼吸漸漸急促,手中收力越來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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