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驪歌 第三十九章 友人閑敘

作者 ︰

晉仇眼神一亮,心中頓時大喜,「快請!」

戍衛躬身退出宅院,隨後一名干練的侍從裝束的人推門而入,這人剛一踏進宅院,就引得在座的棘兒與晉仇驚訝不已。

「大人!」

「怎麼是你?」

來人笑顏如春風拂面,徑直走入院中坐在一方案幾旁,自斟了一盞茶,咕咚咕咚灌入口中,喝足了茶,才抬眼張口說道︰「怎就不許我來嗎?我正是奉命為棘兒送藥來的。」

暖風燻燻,帶著院內遍植的花草香氣,一陣一陣飄蕩過來,棘兒起身歡快地擠到來人身邊坐下,親自斟茶奉上,殷勤之余忍不住遞上期盼的眼神,「大人,可是褒公子有話傳來?」

一旁的晉仇盯著來人閑逸的姿態,淺酌一口,微微蹙眉說道︰「魚媯,你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魚媯並不理會,她自然不知道方才晉仇正在苦口婆心勸解棘兒遠離褒洪德,她這般突然而至,讓本已展開的話題又戛然而止,棘兒這一副歡欣雀躍的模樣,顯然已經忘記剛才晉仇的循循善誘,一門心思向著褒洪德而去。

魚媯放下杯盞,對晉仇笑著說道︰「我要是不說是為荊楚之事而來,晉侯這周遭嚴密的戍衛如何能放我進來?再者,此次前來,確實是為了醫治棘兒的淤毒,想必晉侯的人馬還未回來,褒洪德已經尋到一個游方神醫,此人早年精通巫蠱毒術,後不知為何原因放下畢生所學,潛心修習治毒妙方,他給了一個秘方,說是百毒可解,褒洪德掛念棘兒的身體,就托我前來為她驅毒,」轉頭對上棘兒殷切的目光,似是看透她關心之事,拉過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軍中一切都好,你們褒公子運籌帷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棘兒放心。」

棘兒抿嘴微微低頭淺笑,臉上一抹嬌紅拂過,羞答答回道︰「棘兒不擔心,褒公子驚艷才絕,自有萬全之法。」

晉仇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看來此前一番談話算是白費了,不由得狠狠瞪了魚媯一眼,舉起杯盞一仰而盡,「你從來就沒干過一件讓寡人稱心如意的好事!」

魚媯 一聲將杯盞重重撂在案上,揚起下巴,擲地有聲說道︰「不要以為你現在是一國之君我就懼怕你,剛剛繼位,晉侯是沒的事可做嗎?竟然有閑情逸致在這綠蔭環繞之中乘涼飲茶,我看倒不是什麼好兆頭啊,莫不是也如你那不成器的叔父一般,想接近棘兒?」

晉仇張開嘴剛要與她爭論,一回想,現在的身份不同往日,和一個女子在庭院中對罵實在是有損一國之君的威嚴,想了想又不得不咽下這口氣,緩聲說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見到寡人就擺出一副潑婦的模樣,寡人和你無冤無仇,再怎麼說也算是老相識,好歹你也是王侯後裔,有點大家閨秀的風範好不好?」

晉仇自覺得這話已經說得足夠和藹可親,可是魚媯听了,霍地起身,杏目圓睜,繞過案幾就朝晉仇而來,晉仇一看魚媯這架勢像是要和自己拼命一般,連忙起身朝後挪步,一邊說道︰「做什麼?這就要生氣啊,你也太小家子氣了,不要逼迫寡人動粗,寡人從來不打女子的,你可別開了這個先例,別過來,叫你停下沒听到嗎!」

走至晉仇面前,魚媯方才收住氣勢洶洶的腳步,仰頭看著高出自己一頭的晉國國君,輕哼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抖開在晉仇面前,「麻煩晉侯睜大眼楮看看,這是何物啊?」

晉仇定楮一看,眉頭一緊,急忙伸手去抓,魚媯一閃身,又將絲帕藏到身後,戲謔道︰「這可是當年申姜出閣前親手繡給某人的,誰料某人復國心切,竟然落在褒軍的營帳中,褒洪德撿到此物,交予我看,我一看就知是你的東西,」慢慢將身後的絲帕拿至身前繞在手上把玩,魚媯瞟了一眼晉仇,他一臉焦急赧然的模樣真是令人開懷,轉身踱步回到案前,不疾不徐說道,「方才晉侯還道我來的不是時候,看來魚媯此次前來為晉侯送還舊物果真是唐突之舉,眼前有嬌俏的新人,自然這舊人舊物扔了也罷。」

說著就要將手中的絲帕從中撕開,晉仇一個健步沖上前來,緊緊按住魚媯攥著絲帕的手,賠上笑臉,緊張說道︰「好妹妹,是為兄不會說話,惹惱妹妹了,看在咱們多年相伴的情分上,就還給兄長吧。」

魚媯翻著眼楮思索半晌,直看得晉仇心急如焚,「罷了,看在晉侯還算勉強的態度上,我就還你絲帕,不過可得告訴晉侯,」放下調笑的面孔,魚媯收斂笑容認真地望著他,「這絲帕可不要再輕易示人了,若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看到,你和鎬京王城中的女主都難逃干系。」

晉仇頷首默許,「這次的確是寡人粗心了,下不為例。」輕輕地從魚媯手中抽出絲帕,小心溫柔地捧在掌心摩挲,好似世間的極品珍寶,令他愛不釋手。許久,才默默地將絲帕放入懷中輕柔地撫平。

魚媯一旁冷眼看著,不禁問道︰「這麼多年了,還放不下嗎?」。

晉仇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苦笑,緩緩搖頭,「不是寡人的再如何強求也是枉然,听聞她已為天子誕下龍裔,滿歲之後就可正式冊封為太子,有了天子的嫡長子,她的地位也會日益穩固,寡人也就放心了。」

這話說的坦蕩,並不像是王侯貴族的場面話,讓在場的棘兒和魚媯听了,心中仍是不免酸楚,棘兒起身上前,幽幽問道︰「如若晉侯與王後不是托生在富貴之家,身上沒有這些重擔,可願與她執手攜游四海?」

輕笑一聲,晉仇低頭牽強微笑,沉聲說道︰「如若不是因為這個身份,寡人如何能與她相識相知,寡人與她本是注定要錯過今生,便不做他想了。棘兒還是年少懵懂不知愁,很多事還看不透,不是你努力過就能有收獲的。」

「自然,」棘兒點頭承認,「但若不曾付出一絲努力,豈不是離收獲更加遙遠?」

這話一出,讓晉仇與魚媯怔了一刻,棘兒說得沒錯,既然付出都不見得能有回報,那只知自怨自艾而無所作為,就更不可能接近心中所想所願。不拼此一生試上一次,怎知就一定不能達成心願?世間事大多如此,像她這般毫無顧忌奮不顧身的女子,還真是少見。

話題太過沉重,讓三人一時間都沉默無言。

魚媯突然想起此行前來的目的,趕忙收神岔開話題,笑著向棘兒說道︰「光顧著說別人,棘兒的正事還沒說呢,」卸下肩上的包袱,打開一看,盡是一種奇怪的東西,魚媯指給棘兒認識,「這是龍子衣,為花斑赤目錦蛇的蛻衣,這種毒蛇行動極其隱蔽,也甚少為世人所捕獲,這些龍子衣足足有百余條之多,是那游方神醫十年所集,不知褒洪德用了什麼招數,竟讓這神醫盡數奉出只為棘兒一人醫病,不得不說,褒洪德的為人之道還真是高深莫測呢。」

棘兒愣愣地看著這麼多的龍子衣,又听得魚媯所述,心中的震撼和感動不言而喻,她似乎有種預感,褒洪德不是高高在上的儲君,而是就在自己身邊,時常與她說話,與她逗趣,連很多細節他都知曉的清清楚楚,這般細心體貼的男子,怎能叫情竇初開的少女不魂牽夢縈。

棘兒跪懷抱起這滿滿一包袱的龍子衣,緊緊抿住嘴唇,控制著自己驚喜的內心,生怕自己不爭氣的眼淚掉落在這些珍貴的龍子衣上,這顆心,又飛向遙遠的輜重大營了。

魚媯上前寬慰道︰「褒公子傳話,讓棘兒一定等他!」

一定等他!

又是這話,尹吉甫曾對她說這話時,她的心中如同漫山遍野開滿了嬌艷的花朵,朵朵芬芳撲鼻清新宜人,那是少女第一次得知心上人惦念自己時,不可抑制的心花怒放。如今殤叔之事已經塵埃落定,她留在晉國調養身體,遠在賈國與隰國交界之地的褒洪德,一邊要與隱藏在輜重大軍中的敵對勢力迂回周旋,一邊要統籌全軍做好戰時調遣,還要分出一部分心思來照顧棘兒,棘兒知道他日理萬機又身處險境,這般為她仔細周全,叫她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晉仇撫了撫懷中壓著的絲帕,看著跪在地上被一包龍子衣感動得不知所措的棘兒,心中五味雜陳,罷了,自己與申姜這麼多年都走不出分離的陰霾,又如何強求他人像自己一樣重蹈覆轍,這世間已有太多的不如意,太多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又何苦多她一個,或許褒洪德是真心待她,那樣的話,棘兒此生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是福是禍,都由它去吧。

復又坐回案幾,晉仇正色向魚媯詢問︰「褒洪德那邊的麻煩可都了結了?」

魚媯垂眸輕抿唇角,搖了搖頭,「還沒有,叔莫因為身孕之事和巴公子季梠決裂,季梠一心要將叔莫月復中的孩子扼殺,叔莫護子心切,已經暗中聯絡蜀公子璩,公子璩和季梠頗為不和,叔莫只是央求公子璩找個季梠的錯處,讓褒洪德將他打發回巴國,但依我所見,公子璩可不會輕易放過季梠。」

晉仇輕笑一聲,說道︰「季梠這招棋本身走的極險,又缺乏周密的考慮,當然容易被褒洪德反手利用,只怕他有的來路,無的歸路了。」

棘兒坐在一旁傾听,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忍不住發問︰「大人,叔莫的身孕可是褒公子故意為之?」

魚媯回以神秘莫測的一笑,點著她的鼻尖,笑吟吟說道︰「就知道你會吃醋,現在已是關鍵時刻,等到褒洪德回來接你,你自己好好問他吧。」

又被人猜中了心思,棘兒羞紅的臉埋的更深,碧綠的衣衫盡顯出她白皙面龐上的兩朵紅霞,雙目春光瀲灩,卻還帶著一絲稚氣難月兌。魚媯並不急于向她說明一切,時日方常,有些話還是褒洪德親自說給她听才是最好。

「只是還有一件難事現在令褒洪德心焦,」魚媯回神向晉仇說道,「晉侯可曾知道褒洪德有個一母所出的胞弟,名叫褒離。」

晉仇斂神細細在腦中搜羅這個人名,片刻緩緩點頭,「似乎有過一面之緣,還是在鎬京王城中的天子闢雍比試三德六藝之時,那時的褒離還是個孩童,常常跟在褒洪德身後,倒是乖巧懂事,寡人見他與褒洪德手足情深,真是王侯貴族中難得的一景。」

魚媯蹙眉搖了搖頭,滿目中盡是嘆息,「現下他二人已經分崩離析,褒離沿途給褒洪德制造了許多麻煩,」緩緩轉頭望了一眼略有憂色的棘兒,小心說道,「看那行事的手段,倒像要取褒洪德性命,褒洪德一死,褒國上下只有他的身份最為尊貴,褒離意欲取而代之!」

棘兒的心口一沉,仿佛堵了一塊千斤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沒想到褒洪德身邊最為親厚的手足都要置他于死地,讓她擔憂之余又對要害死褒洪德的人心生怨憤。

「那令褒洪德心焦的是何事?」晉仇並未覺得意外,對于他們來說,這樣的事實在是太過普遍,兄弟手足都不過是刺激自己迅速成長的有效對手,情誼在兄弟之間永遠都是一個笑話,「是還在猶豫要不要將褒離鏟除,還是在考慮以何種方式讓褒離人間蒸發?」

魚媯淡淡一笑,眼眸都不抬一下,「這事晉侯不是剛剛經歷過嗎?對于異己,不論是手足還是親眷,你們身為國君之位的繼承人,但凡對你們產生威脅的力量,都必須斬草除根,褒洪德現在的困惑是,褒離對自己行蹤了如指掌,褒洪德卻還未掌握他具體藏身何處,此人行蹤詭異,軍中大多數人又不識得他的真容,不知何時就會又像在風陵渡那一日,依托風暴發動突襲,擾得大軍慌亂一片,現在王師大軍已經兵臨六濟城下,戰事一觸即發,褒洪德也已是日夜操勞,恐怕稍不留神,就會讓褒離鑽了空子。」

棘兒案前的茶水已經涼透,她端起紋著菱形交圖案的紅陶茶盞,一小口一小口啄著,思索再三,心中劃過一抹臨風淺笑的身影,那一晚月下風吹的山坡上,難道與她暢談言歡的就是褒洪德的死敵?沉重的心情復又加重了分量,抬頭遲疑地說道︰「褒離應該就在輜重軍中,婢子或許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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