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驪歌 第六十五章 不復相見

作者 ︰

褒洪德領著一眾親衛虎賁氏趕到蜀軍帳中,屠殺已經進入尾聲,營地中,遍地都是橫七豎八的尸體,連月光下幽深的草地,都沾滿鮮血,泛著星星點點躍動的血光。

對于好戰黷武的蜀國人,他們並不懼怕戰斗,甚是還時常挑起戰爭的事端,可是,今日不同往日,蜀璩大敗而歸,失了兩條臂膀,帶出去的素甲幾乎全軍覆沒,對于蜀軍來說,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重創。

士氣低迷,人人自危,連一貫飛揚扈跋的蜀璩都不再叫囂,還有誰敢在輜重大軍中滋事?

夾起尾巴做人,或許還能活命安然等到回國的一天。

苴國兵士殺來的時候,蜀國人措手不及,沒有將領指揮,沒有任何抵抗的命令,只憑著一絲保命的希望奮力抵抗,可是,寡不敵眾,苴國人的仇恨隨著鮮血的滋養越來越膨脹,蜀軍的精銳人馬都已經死在突襲褒洪德的山谷中,剩下的甲士,不過是成為苴國人發泄仇恨的替代品。

褒洪德掀開蜀璩的帳簾,里面黑壓壓跪著一地的醫師,帳外都已是苴國甲士站崗戍衛。

看見褒洪德進來,一眾手無寸鐵的醫師頓時燃起生的希望,緊接著,還未給褒洪德行禮,便都嚎啕大哭起來。

「統帥救命啊!」

「統帥救命啊!」

哀求慟哭聲此起彼伏,褒洪德眼神一冷,瞥見帳中一隅一堆已是血肉模糊的殘軀。

蜀璩!

苴國兵士已經將他大卸八塊,要不是褒洪德辨出他此行突襲所穿的甲冑,他幾乎不能辨認那一堆血肉究竟是什麼東西,而蜀璩的頭顱已不知去向,四肢軀干統統被剁成肉泥,森森的白骨攪和在稀爛的血肉之間,簡直令人胸中一陣惡心。

「莫要驚慌,本帥自會為諸位做主!」褒洪德收回眼光,壓制住嘔吐的沖動,沉聲說道。

這時,帳外一名素甲進帳跪地參拜︰「屬下參見統帥!屬下乃是苴國督軍司馬近侍素甲,我國督軍司馬被蜀璩惡賊挑斷筋脈,屬下代苴國將士叩請統帥竭力救治我們大人!」

聲音擲地鏗鏘,急切又恭敬。

褒洪德微露不悅,指著帳中一眾醫師問道︰「這些醫師是本帥的部下,救治蜀璩都是本帥的主張,他們不過領命行事,速速放了他們!」

「統帥!我們大人……」

「帶著你們督軍司馬,到主醫師帳中醫治!」

跪在地上的素甲一听竟是讓主醫師救治少淩,頓時大喜過望,連忙叩謝︰「謝統帥大恩!」

如此,帳中一眾被扣押的醫師才得以月兌身。

少淩被苴國素甲抬進主醫師大帳的時候,已有好些醫術精湛的醫師守候在那里。

主醫師是天子親封的上醫師,在鎬京王城都享有極高聲譽,此時率著醫師們準備妥當,在帳外迎候少淩,待到素甲將少淩抬到臥榻上,滄桑而沉穩的聲音才緩緩響起︰「老夫定會盡心為你們大人醫治,置于是否能渡過此劫,還看你們大人的命數了。」

少淩的近侍素甲頗為憂心,看著榻上奄奄一息的主公,哀嘆一聲,忍不住問道︰「主醫師可有幾成把握?」

主醫師眼角的皺紋略微蹙起,沉吟再三反復掂量,說道︰「一成也無!」

近侍素甲張大嘴驚駭地望著主醫師,不敢相信,「主醫師,我們大人……」

「生死由天,老夫盡力保他性命!」說罷,頭也不回踏進帳中。

帳簾落下,帳內掌起燈火,通亮如晝。

整整一夜過去,守在帳外的苴國甲士怔怔地睜著眼楮等到天明,東方漸白,才見帳中的燈火熄滅。

主醫師邁著疲憊的雙腿走出大帳,帳外守候的素甲紛紛迎上前去,急切地問道︰「主醫師,我們大人如何?」

主醫師的眼中盡是血絲,緩慢的嗓音泛著疲倦和篤定,「性命保全,終身致殘。」

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苴國素甲相互凝望,緩緩出了一口氣,只要主公還活著,他們也就能有活路了。

「多謝主醫師救命之恩!」素甲們齊齊跪地叩首行禮,言辭懇切。

主醫師擺擺手,示意他們起身,緩緩說道︰「份內之事,無須掛懷,要謝的話,便去褒軍主帳叩謝統帥大恩吧,若無他的指令,老夫也不會費神救這樣一個活死人了。」

「統帥?」苴國素甲驚詫不已,竟是褒洪德下令讓主醫師全力救治主公?又一細想,他能派人救治蜀璩,自然也會施舍一份悲憫救治自家主公,素甲們面面相覷,原以為褒洪德只是為了搭救昨日被苴國兵士扣押的醫師們,才不得已答應他們救治少淩,沒想到他居然不計前嫌,令主醫師親自上陣,將少淩從生死線上拉了回來,領頭的素甲垂首沉嘆一聲,點頭答道︰「敬諾!」

苴國素甲離開之後,魚媯悄悄走到主醫師身邊,頷首輕聲說道︰「多謝主醫師相助,此次褒國得以化解危機,主醫師功不可沒,小徒代褒洪德謝過主醫師了!」

主醫師回身看她,精干而又沉穩的面容浮上一層笑意,回道︰「何須言謝,你我都承蒙大醫師照拂才有今日,理應多加關照,大醫師又頗為看重姑娘,姑娘有求,老夫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只是這般凶險之事,姑娘還是少做為妙。」

魚媯恭順地站在主醫師身前,抬眼盡是欽佩之意,答道︰「多謝主醫師教導,小徒謹記于心!」

主醫師點頭微笑,又說道︰「姑娘前幾日送入老夫帳中的那位少女,是個機靈聰慧的女子,既然是你的小徒,姑娘還是要多多引她步入正途,若是那女子的心思或是容貌,假以時日被人利用,將是不小的禍害啊!」

魚媯心中一道閃電劃過,有轟隆的巨響傳來,她忽然想起,彼時在尹吉甫收棘兒做小徒的時候,似乎他也說過類似的話語,難道棘兒,真的有毀天滅地的本事?

憂心回道︰「小徒自會當心引導棘兒,主醫師放心。」

褒洪德的議事大帳中,跪滿了苴國兵士,為首的素甲伏地叩首,說道︰「統帥仁慈,救我們大人性命,屬下無以為報,昨日事出突然,為救大人才不得已扣押了軍中眾位醫師,屬下慚愧!」

褒洪德笑容可掬,頗有胸懷寬廣的世子之風,說道︰「無妨,念你是護主心切,本帥不予追究。」

跪著的素甲又趕忙拜了拜,褒洪德抬手示意苴國兵士起身,面露愧色,與一眾舉國兵士說道︰「本帥與蜀璩交戰,因他是蜀國公子,才暫且饒他一命,不料他卻挾持苴國督軍司馬發泄憤恨,讓人始料未及,實在是本帥疏忽啊。」

立在帳中的苴國素甲抱拳俯首,咬牙切齒,鏗鏘回道︰「此事本與統帥無關,蜀璩狗賊罪惡滔天,本該千刀萬剮,是屬下護主不利,此次我們大人能死里逃生,多虧統帥不計前嫌傾力搭救,這份恩情待到屬下歸國,定會上報國君,以求來日報答統帥!」

褒洪德的嘴邊浮起隱隱的笑容,並不接話,只是淡淡說道︰「苴國督軍司馬的傷勢,依本帥看,還是盡早歸國醫治,畢竟軍中藥料有限,比不得苴國醫師眾多藥草豐富。」

苴國素甲抬首一詫,本還要遜謝客套的話語不再提及,此次前來統帥大帳答謝褒洪德,目的就是為了讓褒洪德提早放他們歸國,想不到褒洪德竟如此和善爽快,絲毫沒有為難他們,心中不由得對他又多了一份敬意。

「承蒙統帥體諒,屬下感激不盡!」又是一陣皮甲摩擦土地的聲音,苴國兵士誠心誠意向褒洪德跪謝。

「待你們大人醒來,尋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乘著本帥的戎車,便歸國去罷。」褒洪德心中如釋重負,棘兒的法子,果真巧妙,這般不費周折就輕易借著少淩的手,將蜀璩鏟除,又保得自己全身而退,真是兩全其美,現下,被利用的苴國人還不忘對自己千恩萬謝,日後少了一個勁敵,不論是自己的地位還是褒國的將來,都能得以鞏固,如此想來,棘兒還真是自己的福星。

五日後,天氣大好,棘兒清晨起來,出帳伸個大大的懶腰,方覺得神清氣爽,順暢無比。

走到灶台旁準備生火煮水,一個醫帳的戍衛甲士急匆匆走來,招呼棘兒︰「姑娘,醫帳營外一位苴國素甲有事求見!」

棘兒放下懷中抱著的柴火,略想了一刻,應了一聲,便向營外走去。

營外立著的正是少淩身邊的近侍素甲,這一次,素甲面色和藹,一臉謙卑,見棘兒出營走來,迎上去笑道︰「有勞姑娘服侍我們公子一場,公子惦念著姑娘,還請姑娘移步,我們公子有話對姑娘說。」

棘兒謙順地欠身,回道︰「有勞素甲帶路。」

素甲引著棘兒穿過大帳,徑直來到轅門外,一輛戎車停在綠草叢蔭之中,棘兒一眼便看見少淩被人攙扶著坐在戎車正中,款步上前,走到戎車下面,跪地一拜,雖說少淩殘廢,但好歹仍是苴國公子,各種禮數還是不能怠慢,溫聲說道︰「婢子參見大人!」

少淩略微抬了一下軟塌塌的手臂,示意棘兒起身,聲音孱弱,緩緩說道︰「姑娘來了,快快過來。」

棘兒起身抬腿步上戎車,這般炎熱的天氣,少淩身上卻搭著厚厚的大裘,一臉慘白之色,幾日下來,竟瘦得月兌了相貌。

少淩吃力地直起身,伸手想要拉住棘兒,可是這雙手卻已經沒了知覺,棘兒看到少淩灰敗消沉的面容,趕緊上前跪倒在他的身邊,讓少淩將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抬眸沖他微微一笑。

少淩蒼白毫無血色的嘴唇牽出一個費力的笑容,定定地看著棘兒,不舍地說道︰「我要歸國了,不知何年何月還能見到姑娘,少淩已是殘廢之身,也不怕姑娘笑話,本是對姑娘動了不軌之心,可少淩現下已是這般處境,就不為難姑娘了,若是他日姑娘有難,可以到苴國來尋我,少淩雖是廢人,但還有一席容身之地,可以讓姑娘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棘兒眼角有些酸澀,最終,她還是沒有忍心讓褒洪德趁亂殺了他,雖然他是褒洪德的敵人,可是,他現在的慘狀已經足夠折磨他一生了,那一絲生的希望棘兒還是留給了他,只希望他的余生可以安然度過,不再有爭斗,不再有殺伐。

「多謝大人,婢子會惦念大人的!」深深叩首,棘兒不願自己的眼淚是為別的男子而流,伏在地上緊緊閉上了雙眼,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硬硬地忍住了。

但願此生,我們不復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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