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昭儀用帕子輕拂衣衫,起身勸道「皇上,別因此等細末小事動怒,宮中拜高踩低的事太多了」,棠昭儀拉著妃的手道「妃妹妹出身書香世家,父親為正一品尚書,如今又身懷龍嗣,自是無人敢小覷了去」,又轉過身看向弈灝「臣妾府里是有些軍功的,現今臣妾又身居這九嬪之首,昭儀之位,育有茹悅,宮里的人也不敢對臣妾如何」,嘆口氣神色擔憂道「只可惜了瀅妹妹,雖是溫柔體貼,甚得皇上喜愛,可家世並不顯赫,身份不夠尊貴,性子又是極好的……」
王易王公公也在旁唏噓不已,弈灝不耐煩道「你又怎麼了?還嫌這里不夠亂?」
王易用袖子抹著淚,沾得深藍色的綢緞上,淚跡斑斑,道「老奴在宮里許久,也沒見過像瀅采女這般受欺負的小主,先前的蕊夫人也是家世卑微,可為人凌厲非常,又做到了夫人之位,各宮的人都不敢在其面前表現一絲不尊敬,瀅小主這般,老奴看著心疼啊!」
弈灝看向我,眼中盡是憐惜,我只低頭不語,心想,若是順了妃與棠昭儀之意,弈灝加封于我,六宮妃嬪將如何看待我,豈不是每日里都要被她們咒罵,今日韻容華所做的就是個例,可若是只在此位,家世終是沒什麼可靠的,也不想父母親大人老來還跟著我擔驚受怕,而且弈灝對我的寵愛怕也是僅僅圖個新鮮……
還未來得及在心中幾番思量,弈灝便握著我的手道「王易,傳旨六宮,水雲澗方氏,端方識禮,貞靜柔和,晉升為正六品貴人,賜其父方致遠黃金千兩,南海珍珠五斗,其母玉如意一柄,瓖瑪瑙水雲紋步搖兩支,白玉手鐲一對,遷京居住,另賜府邸一座,著人速去辦!」
王易笑著領命,趕忙著去了,妃喚芷蘭又暖了一壺茶道「皇上在前殿處理政務多番勞累,既是到了這六宮中,便放松一些,讓瀅妹妹唱首曲子來听可好,妹妹的歌喉,在這六宮中可是無人能及的!」
倩昭媛在旁也道「是了,是了,臣妾一直還念著瑤兒當日一曲周密的《疏影•梅影》,至今可是一月有余不知肉味了!」
弈灝將我攬入懷中,眼中似是能沁出水來,溫情似初見那日一般,低頭輕聲言道「朕也很久沒听你唱曲了……」
我視其溫暖神色,心思流轉,他心中是有我的吧,靜靜注視他道「瑤兒謹遵聖諭,還請皇上稍待!」
從其懷中月兌身而出,吩咐芸舒道「將前幾日皇後娘娘賞的楠木芯包琉璃的祥雲琴抱來!」
一邊將手上銀質鏤空花紋的護甲取下,微笑道「瑤兒這半月纏綿病榻,閑來無事,譜得一首新曲,還請皇上和各位姐姐,點評一二。」
棠昭儀打趣道「你這小妮子,總能有些奇思妙想,新作的曲子,定是不同凡響!」
端坐于白瓷紋山水墨畫的琴凳上,略微有些寒意,輕撫琴弦,音色純正悅耳,抬首看向殿中眾人,一曲《春思》繚繞其間。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
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
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反復兩遍,唱罷,輕提羅裙,款款行禮道「瑤兒獻丑了!」
妃一手護著肚子,另一只手捏著帕子輕撩弈灝道「皇上,快看看,如此三日繞梁之曲,瀅妹妹還偏說是獻丑,真是該罰!」
倩昭媛抿口茶道「確是該罰」,微挑眉梢,看向弈灝,嘴角含笑道「瀅妹妹可是思君甚久,猶秦桑之已低綠啊!」
棠昭儀以手帕掩口,起身微笑道「臣妾來水雲澗多時,也該回去看看茹悅了,這會子功夫怕是已經起身,吵著要出來玩雪了,乳母管不得她,臣妾得回去看著她,就先回了!」
妃也由著芷蘭扶起,溫柔如水般,對弈灝言道「臣妾身子重,坐得這會子也乏了,便回宮休息了!」
弈灝趕忙上前攙扶道「朕陪你回去,坐朕的御輦,這麼冷的天氣,莫要凍壞了身子!」
妃靠近弈灝,如蔥管般的手指輕描著弈灝明黃織錦袍子上的龍紋小聲道「皇上前幾日都在茗熙宮內陪臣妾,臣妾有身子的人了,不能侍候皇上」,又瞥一眼我道「瀅妹妹,新封貴人,又大病初愈……」
弈灝看向我為難道「這……」
我剛要開口,倩昭媛先我一步上前扶住妃,對弈灝道「皇上若是不放心,臣妾送妃妹妹回宮好了,反正臣妾也好久沒去茗熙宮了,正好去坐坐!」
弈灝听得如此說,只得作罷,接過芷蘭手中杏紅色斜繡紫百合的斗篷,輕輕披在妃身上,又小心的將絲帶系緊,溫言道「路上小心些,朕明日下了早朝去看你!」
妃含笑點頭,輕推弈灝附其耳邊輕聲道「瀅妹妹,是不可多得的女子,皇上可要小心疼愛!」
弈灝目送著妃與倩昭媛離去,簾外的雪依舊晶瑩美麗,純淨依然,我靜悄悄的立于他身後,看著他看向妃背影的溫暖模樣,似乎我只是個局外人,一個永遠不可能插進去的局外人,剛剛想到此處,自己在心里便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妃姐姐對我如此,我怎能與她爭寵呢!
略定心神,吩咐茜攸準備些晚膳,轉身看向弈灝,依舊立在窗前,不知他看的是妃姐姐還是外面雪色世界,我微嘆一口氣,似是在安慰自己,心里念道︰本就不該存些不該有的念想,何苦為難自己呢,他是那麼多人的夫君,即便遵循祖訓雨露均沾,他心中最愛重的還是妃姐姐,既是不能強求,那便真心待他與妃姐姐好了!
念及此,拿起紫檀木小幾上的斗篷,款步走至窗邊,披在他肩上,又將小窗開的略大些,有薄荷般清新的空氣襲來,冷冽而純淨,他將我輕攬入懷,用斗篷將我包裹在內,看向遠處道「清兒過往承受的太多,所以只要是她求的,朕一定會依!」
我不抬頭,看著雪中如梅般綻放的妃姐姐,輕聲道「臣妾明白!」
次日晨起,弈灝已經離去,我起身站立與菱花鏡前,望著床邊淡粉色雪鍛帷帳與女敕綠色流蘇,嘴角含笑,依稀記得那是初次相遇時,弈灝賞給我的,只不過……終究是不搭對的,靜靜地,靜靜地看向鏡中容顏,依舊清秀如初,心內暗下決心……
擇一月白色百褶裙,褶皺中有細碎的水仙花,走起路來,依稀可見花瓣飛揚,外罩天青色繡祥雲紋路長衫,用一支銀簪子固定發髻,另配一支銀翼薄翅蜻蜓含流蘇步搖,手腕上帶著娘親給我的鐲子,鏡中容顏略顯憔悴,又用了些胭脂,方才不覺面上冰冷。
御花園中,純淨而聖潔,加了棉絮的靴子,走在雪中,可听得「咯吱咯吱」的聲響,更顯園中靜謐,聞得淡淡的清幽臘梅香,雪壓寒梅,依稀見得點點紅光。
到茗熙宮的時候,妃姐姐剛剛起身,正在梳妝,我將芷蘭,芸舒都打發出去,靜靜地梳著妃的頭發,妃在鏡中瞥見我的神色,輕聲道「怎麼了,皇上對你不好嗎?怎麼大清早的這般委屈?」
我輕挑嘴角,微笑道「怎麼會?妃姐姐多慮了,皇上待我極好的!」
妃轉身看向我,將刻仕女圖的篦子從我手中拿出,拉著我的手道「到底怎麼了,跟我也要如此生分,強顏歡笑嗎?」。
我低頭不語,深吸一口氣,席地而跪道「瑤兒希望妃姐姐它日不再這般幫瑤兒了!」
妃眉頭輕蹙,托著肚子緩緩起身道「你覺得本宮在害你?」
我趕忙以額觸地道「瑤兒不敢,只是皇上很是寵愛妃姐姐,瑤兒不希望成為姐姐與皇上之間的障礙!」
妃撇嘴輕啐道「本宮以為是怎麼了,原來你是這般想的」,說罷托著腰,輕扶我起身,我不敢推辭,趕忙起身攙扶著她坐到貴妃榻上。
妃拉我至身旁坐下,用帕子拍著我的手,看著我道「即便沒有你,也會有其它的什麼選侍,常在,身在帝王之家,怎會容得本宮一人霸住皇上,況且本宮父親乃正一品尚書,家兄又為將軍,娶得睿薇公主,家世顯赫如此,在他人看來,本宮已然隆寵之至……」,妃微微停頓一下,看向琉璃瓶中的紅梅,又道「皇後父親周太師是太後的弟弟,皇後的兩個哥哥一個掌管御林軍,一個在邊疆戍防,皇帝身邊豈容他人酣睡,本宮也不過是皇上抗衡周家的棋子,雖有愛意,但比起江山社稷……」
我使勁搖搖頭,銀質流蘇相撞,簌簌作響「皇上心中最重要的人是姐姐,這是不可改變的!」
妃微嘆一口氣,伸手覆上我的肩,道「瑤兒你听本宮說,皇上容不得周家功高震主,自然也就容不得我朱家,這是帝王之家,有的不只是情意!」
我楞楞地看著妃,小幾上鏤空湘妃竹的描金香爐透著淡淡梨花香,輕聲言道「所以皇上需要一個家世卑微的女子,寵她,給她高位,就像當初的蕊夫人一樣……」
我緊盯著妃的眼楮,我希望她搖頭否認,可是她耳上的串米粒墜子絲毫未動。妃握著我的手越來越使力氣,狠聲道「即便他心中最愛重本宮又如何,他不會讓本宮坐得皇後的位子,若是強求,只怕府上眾人均要受本宮所累。況且他是皇上,他想要什麼,就得有什麼,他寵本宮,本宮就要像他的寵物一般,與他恩愛非常,若有一日不寵了,本宮就要像老鼠一般,有他在的地方,要退避三舍,這就是深宮女子的命運,誰也逃不月兌!」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妃姐姐並不愛弈灝,只是一瞬……
我反手握住妃的手道「瑤兒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