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里天氣甚好,一絲風也沒有,陽光靜靜地灑在殿宇間,琉璃瓦間積雪消融,有雪水滴滴答答,茜攸還在殿宇角邊放了四個景泰藍瓷缸,有高高低低的水滴聲,像極了純粹的編鐘,有優美的曲子在殿間繚繞。若不是庭院陰涼處堆積的雪人還在,我會恍惚覺得置身于夏日江南水鄉。
我伸了手,在瓷缸上接著雪水,一滴滴的,有冰涼的寒意,沁人心脾,聞起來有純淨的香氣。肆意的享受著這份純淨,茜攸卻趕著過來拉開我,撇嘴道「小主可不要將胭脂膏子混在雪水里,這幾缸雪水還要來年夏日里做膳食用呢!」
我微笑不語,接過偌菀遞的帕子,細細擦拭干淨,看看天色道「妃午睡也該起身了,偌菀你陪我走一遭吧!」
偌菀輕聲應了,又拿了斗篷與暖爐,主僕二人向茗熙宮走去。因著不想驚動人,擇了御花園僻靜的小石子路走,山羊皮的毛靴走在小路上悄無聲息,我只靜靜地思索著,一會子見了妃要不要告訴她實情,從我入宮開始,便與妃,棠昭儀,倩昭媛交好,更因為蔚詺海之事,跟妃有著更深的情分。不告訴她們,是不想她們跟我一起擔著風險,可若是不告訴妃,她能依嗎?
正想著,听得假山後,有人竊竊私語,與偌菀對視一眼,靜靜駐足傾听……
「怎麼樣了?」
「還沒做……」
「你怎麼回事啊,藥都給你好久了,怎麼還不動手!」
「真的很難下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最懂這個的,你要我把毒下在她的膳食里,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呢!」
「我可告訴你,娘娘可都著急了,你趕緊想辦法!」
「不如你告訴娘娘,在瀅嬪身邊安排人吧,這個敏修儀真的太難下手!」
「唉,娘娘自有娘娘的安排豈是我們能多言的,你自己趕緊想辦法,再拖下去我也幫不了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想辦法,我得趕緊回去了,要不敏修儀醒來看不到食材,肯定要發脾氣的!」
听及此,我和偌菀躲到旁邊松樹後,便見兩個宮女東張西望一番,各自去了。
轉身出來,望著兩人背影,偌菀在旁輕輕抻著我的衣袖,小聲道「小主……」
我一抬手,示意偌菀無需多言,轉身向茗熙宮走去!
暖閣內,熱鬧的很,芷蘭帶著幾個宮女,圍著紅樟木雕海棠紋的團桌坐了,繡著幾件幼兒衣物,正挑著花樣,大家七嘴八舌的,逗得妃在榻上,一個勁兒的笑,我遠遠地看著,那是一個做母親的人簡單的幸福,卻是我現在無法企及的……
芷蘭先看到我,趕忙將針線收入藕荷色牡丹荷包里,上前迎了,道「怎得沒人通傳呢,小主您來多久了?」
我微微一笑,逗笑道「都在你們暖閣里了,廊子上哪里有人,難不成我要自己通傳瀅嬪小主到了嗎!」
芷蘭見我玩笑,沒辦法只得作勢輕捏偌菀一把道「你這小妮子,小主來了,也不言不語的,愈發沒個樣子了!」
偌菀一直都當芷蘭是姑姑,不敢與之玩笑,小心翼翼的說道「小主才剛進殿,姑姑你就看到了,還沒容偌菀說話嘛!」
正玩笑間,我剛好見妃由身邊宮女扶了意欲起身,趕忙著上前扶了道「姐姐這是作甚,在榻上躺著就好,起來做什麼!」邊說著,邊將一床錦被鋪開,在她腳間墊了,嗔怪道「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怎得自己就不注意些!」
妃愣愣看著我,芷蘭會意,帶著一群人出去了,暖閣內又只余我二人,我小心的整理整理榻上物品,又在妃身下,墊了團花軟墊,妃依舊愣愣的盯著我,我終言道「我沒有懷孕!」
妃眼神復雜,只盯著我,我被她盯得難過,左顧右盼間,終是垂首道「妃姐姐若是想打瑤兒就打吧!」
妃一揮衣袖,舉起手來,鎏金繡花開富貴的寬大袖擺拂過面龐,有暖暖的癢意伴著西府海棠的花香,我緊皺著眉頭,使勁閉眼,遲遲未等得妃巴掌落下,微微抬首,眼楮撇開一道縫隙,見妃眼眶微紅,默默垂淚,我心頭一急,輕聲喚道「妃姐姐……」
妃握了四指,用蔥段般透亮的食指戳了我額頭一下道「你這妮子就是不讓人省心,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怎得就這般大的膽子!」
我用帕子為妃擦拭淚水,妃賭氣撇過,我無奈道「別人不知,姐姐還不知道嗎?瑤兒是懂醫術的,自會小心瞞過!」說著,瞥一眼妃道「還說我呢,姐姐還不是一樣,明知不可為,那日為何又跟了出去?」
妃拭了淚水,嘆口氣道「你不明白!」
我握了妃的手,她的手有融融的暖意,輕聲道「瑤兒行這糊涂事,實是無奈,可是姐姐不同,姐姐如今身在高位,又懷著皇子,哪一個不是虎視眈眈的,一定要萬分小心才是!」邊說邊觀其顏色,道「那個蔚將軍是再也不能見了!」
妃另一只手覆在我的手背上,隔著女敕粉色雪鍛帕子,有滑膩的觸感,她遙望著菱形格子窗外,喃喃道「若是瑤兒有了心愛之人,自會明白,那種心有靈犀的感覺根本不是皇家禮儀能夠牽絆住的,往往行動也受不得自身控制!」
我見其面上泛起的層層紅暈,幸福的樣子溢于言表,實在難以將余下的話說出,終是轉口道「皇後已經忍不住了,要對敏修儀下手了!」
妃直了直腰身,思索道「這麼多年,她從未出面過,有著韻容華這個棋子,替她除去了不少人,因著蕊夫人去了,你又得寵,她才用了敏修儀,即便是你要將‘孩子’交給敏修儀,皇後也不必出手才是,既是她的爪牙,有個孩子又有何妨,即便你不將這個‘孩子’交給她,他日敏修儀也可以自己生養一個!」
我從描紅大肚景泰藍的花瓶里,折下幾朵雪梅,道「敏修儀是生養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