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床。
洗漱後，看見媽媽再桌上給我留的早飯和12塊5毛錢，心里陣陣愧疚…….
媽媽那時在離家很遠的地方找了份工作，每天披星戴月。早晨4點半準時起床，收拾完家務，給我留好早飯時還不到5點半，然後就急忙出門去趕第一趟早班車。
媽媽說，小墨，你就是我的希望。我說，媽媽也是我的希望。
媽媽為了我，不辭辛苦，堅持駐守在這片貧民區里，給我希望，給我溫暖……
多年以後我都在想，如果當時我能真正懂得媽媽對我的愛和期望的話，我是不是可以放下所謂的仇恨，懦弱一些，不去想著反抗，繼續做那個乖巧懂事的朱小墨…….可惜的是，那時的我真的不懂，而且，這世上也沒有如果……
昨晚我們從河邊回來，把醉的不醒人事的濤濤送回家里。濤濤媽抓起菜刀沖下樓來對我們喊︰「下次誰再敢給我家濤濤喝酒，我就剁了他！」
我們狼狽的四下散開，逃離現場。
回到家里時，我已經是疲憊不堪。
媽媽問我︰「怎麼回來這麼晚？而且還喝了酒？」
我避開媽媽關切的目光，「我有同學過生日，所以……」
媽媽溫柔的笑了下，「沒關系，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課。我也要去休息了。」媽媽的印象里，我不會說謊。
就在媽媽快要進房間時，我鼓起勇氣︰「媽……明天學校要交衛生費。」
「嗯？交什麼衛生費啊？那要交多少呢？」
「呃……要交12塊5毛錢……是老師說的。」我忐忑著。
媽媽愣了一下，「行，知道了，早些休息吧。」
「媽媽晚安。」
「小墨也晚安。」
我看著媽媽走進房間，關上房門。暗中透了口氣，耳朵火燒火燒的……
看著桌上的錢，思緒又飄了出去……虎子的聲音在回蕩……
「有刀怎麼了？我們也可以買！農貿市場里就有，12塊5一把！」虎子捏著煙，咬著牙說。
「錢吶？兄弟，錢吶？」胖子滿臉愁容。
「這樣，大家听我說。」鐘宇緩緩開口，「今晚回去後，給自己的家長說，明天學校要交衛生費，把錢騙到手，然後自己去買刀！如何？」
「這不行！我爸要知道我騙錢買刀，不弄死我才怪！」小偉憤憤的說。
「不行的話你可以退出！」虎子跳上河堤，撿起堤壩上的小石子往河里拋，背對著我們，「我們就當，沒交你這個朋友，我們六個人一樣可以搞定！不是嗎？」。
「行了，大家別傷了和氣。小偉，現在大家都是兄弟了，你不是現在就想拋下我們不管了吧？」鐘宇微笑地看著小偉。
小偉一咬牙︰「媽的，死就死了！騙錢！買刀！」
濤濤也借著酒勁︰「我也不怕，我也買！告訴……你們一個……一個秘密……我還有……15塊私房錢吶！」
「買！怕什麼！買了干他們!」
「就是，怕個毛啊，買！」
我看著大家都說沒問題，英雄也拍著胸膛保證了，我把那句‘我真的不想騙我媽’的話，硬生生的咽回到了肚子里，抬起頭，「我也……沒問題……‘
從思緒中飄回，一把抓起桌上的錢……媽媽，請原諒我吧。
終于熬到了下午放學，把書包往座位洞里藏好，起身向農貿市場跑去。
農貿市場離學校有二站多路，專門賣一些五金雜貨和農民的工具和用品。
我在一家攤位上找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攤主是個抽著長煙槍的中年婦女。
我在她的攤位上拿起刀問︰「阿姨，怎麼賣這刀？」
中年婦女看著我臉上未好透的傷，「小孩兒，買刀去報仇哇？」
我看著她那焦黃的大板牙，額頭的青筋跳了下，「沒有唄，我家里人讓我來買的。」
「哦。」中年婦女吧唧了兩口煙︰「這樣啊？12塊5。」
「7塊。」我捏著刀還價。
「小孩兒，不可以這樣還價的！11塊5吧。」
「7塊5！」
「這樣不好吧？你是誰家的小孩？這麼會討價？11塊，不要的話，你就玩去。」
「8塊，不賣我玩去了。」我作勢要走。
「小孩，有意思啊。」中年婦女舌忝了舌忝牙，「看你聰明伶俐，阿姨吐血價，10塊5給你！」
「別的攤位上好像也有吶，再見！」
「等一下！……哎……現在的小孩……8塊就8塊吧！阿姨很疼小朋友的！」
「8塊？我說的是7塊啊！」
中年婦女眯成逢的眼楮瞪大了兩倍，「小孩，你是來玩我的吧？」
「我真的是來買東西的。」我裝的很無辜。
「剛剛我們明明說好了，8塊錢，你要不要臉？」中年婦女怒了。
「可是我只有7塊錢啊，你是要錢呢，還是叫我要臉呢？」
「好好好……。7塊就7塊吧。阿姨很疼小孩的，但是你可千萬不能說你這把刀是7塊錢買的，知道嗎？」。
我笑著點頭︰「好好好！我一定把這事爛在肚子里。」
「那阿姨拿張報紙給你包了啊。」
「好，謝謝。阿姨，還有件事想麻煩你……」
「啊？還有啥事？」中年婦女停住了包刀的動作。
「我家離的有點遠，你得給我留5毛錢坐車……」
「呦？」中年婦女氣樂了，「是不是一會兒還要我再給你留一塊錢去吃個餅？」
「不用，不用」，我擺手，「我回家吃就好了。」
「哦，回家吃。行，那你回家吧。」中年婦女自顧抽起了煙，眯縫個眼。
「嗯，好，阿姨，那你幫我把刀包好，我就回家。」
「包什麼刀？」
「我買的刀啊！」我詫異。
「我，有賣過你刀嗎？」。中年婦女同樣詫異。
「阿姨，說了半天是你玩我啊？剛剛說好的6塊5毛錢…….」
中年婦女自顧抽煙，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行行，」我妥協了，「我跑步回家，7塊吧。」
「回家去吧，你媽還等你吃飯呢。」
「7塊5！」我咬牙。
「別的攤位上也有吶！」中年婦女指了指旁邊。另一個攤主是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我估計去他那買刀，我是討不了好的。
「8塊!阿姨，我看你老謀深算，跳樓價買了！」
「呦，」中年婦女似笑非笑，「小孩，你不是只有7塊錢嘛？」
「剛剛說好的價，你又變卦，你要不要臉？」我也怒了。
「10塊錢整。不買就玩去、你是要刀呢？還是讓我要臉呢？」中年婦女悠然自得。
我承認，在氣勢上我已經輸了……要不是我要趕時間……好吧，這是個借口。總之，我10塊錢買了刀，也明白了個道理︰姜－－－－－－還是更不要臉的辣。
小河邊。
我遠遠的就看見了坐在河堤上等待我的六個身影。
虎子看見我，跳小河堤，吐掉嘴里的小枯樹枝︰「小墨，就你最慢！東西買到了嗎？」。
我抬頭看著河堤上的五個人沖我微笑，堤壩的平台上擺著六把一模一樣的刀。我緩緩的從懷里抽出那把刀，放在那六把的旁邊。七把刀清一色的模樣︰黑色，硬塑料的刀把；刀身不是鋼，是熟鐵，刀沒開刃。
七把刀在夕陽的余暉下，折射出讓人暈眩的光芒。像是七個閃爍的靈魂，在無情的嘲笑著少年們的無知。
「今天晚上，我們就去找他們嗎？」。我有些底氣不足。
「對……」
一陣死寂……少年們在沉靜中，各懷心事。
在西北，十月下旬已經有些寒了，河堤上的風比較大，已經有些刺骨的感覺了。寒風不但沒有減弱的勢頭，反而愈加強烈。吹在我們身上，寒進我們心里。
我們不知道，今天過後，我們以後的生活會變得如何翻天覆地。當時的我們，只知道，那些給了我們羞辱，傷害的人，我們要加倍奉還！其實，當時我們也並不是因為所謂的尊嚴而去戰斗，那時說白了並不懂得什麼叫做尊嚴，我們只知道，被別人欺負著的生活，不是我們想要的生活。
「撲通。撲通……」一塊塊小小的石頭，被我們奮力丟進河水里。
「走吧，天都快黑了。」虎子不動聲色地拿起刀揣進懷里。
就要去了嗎？我只覺得我心里有些恐慌，有些煩躁。我們七個人，是否能打贏他們，打服他們？
我環視大家。
濤濤微閉著眼，身體在風中抖動著，我能感覺到他的害怕。
胖子還在往河里扔石頭，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
鐘宇還在強裝微笑。
小偉，虎子，英雄卻都顯得比較鎮定。
「還記得，我們歃血為盟時說過的話嗎？」。我問道。
「當然記得！我們是兄弟！我們有難要一起扛！我們都是手足！我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的事，就是另外六個人的事！」大家異口同聲。
「好！」看著兄弟們，我點頭，我認為今夜的一戰，勝算已經大大偏向我們這里了。
「現在，有沒有害怕，不想去了的？」鐘宇黑著臉問道。
大家都沉默著。
「行了，行了。媽的，這氣氛，真壓抑！」虎子開始發揮他領導人的權威了，「大家趕緊走吧，我們又不是去送死！一會兒天黑了，上哪找曹文斌那狗日的去？兄弟們，走了！」虎子說完後就大步向前走去。
鐘宇抓起刀緊隨其後，接著是小偉。
英雄看著我笑︰「兄弟，你說我們會不會為我們所作的決定而後悔呢？」
我笑笑︰「不打服他們，我更後悔！」抓起刀，揣進懷里大步向前，身後是英雄爽朗的笑聲。
「曹文斌每天都會等到子弟中學放學後，溜到學校教室里喝酒，或是在操場上踢球。他們那伙人，基本上是十二人至十八人左右。」虎子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曹文斌那伙的人數。邊走邊又繼續強調︰「他們當中也就數曹文斌，黑子和王國強三人還算有種，其他的人也都沒什麼種。」
听見我們說對，虎子頓了頓，繼續道︰「我們這樣，一會兒到學校後門等，他們只走學校後門。等他們出來後，我來對付曹文斌，小偉對黑子。」虎子說完看了看我們，思考了一下︰「胖子對王國強把。英雄，鐘宇，小墨，濤濤你們就負責那些個沒種的，都清楚了嗎？」。
「行！」小偉舌忝舌忝發干的嘴唇，「我忍黑子也很久了！」
子弟中學的後門，在一片陰暗的巷子後面。
巷子里的路燈都叫淘氣的小孩用彈弓打壞了，只有前方三十幾米遠的地方有幾家比鄰的小賣店。店門口透著些微弱的燈光。我看著那些燈光，稍稍有些溫暖。
我們因為懷里都揣著刀，蹲不下去。只好站在寫著‘此處禁止大小便’標語的牆角里，等待著。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依然有些苦澀。那晚的風，那晚的沉靜，那晚的忐忑……要是那晚等待的人沒有出現，我會不會是另一種命運呢？可惜的是，應該面對的東西遲早都會面對，不該來的人卻始終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