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早听說過胭脂苑的艷名,此刻身臨其境,秋慕望才知道為什麼連鴛鴦都不願再游水面了。雖是青樓,秋慕望卻覺得有些天上人間的感覺。
走進大堂,沒有香霧繚繞,只有風花雪月,一灣流水將大堂包圍了起來,中間以兩座小橋搭建,亭台樓榭林立其中,風雅十足,梁、柱、門、窗上的木雕和石雕工藝精湛。以流水的曲折為基準,橋閣相連,依水設景,水上漂著式樣各異的燈,穿竹的石欄,古色古香,水屋一體,呈現一派古樸、明潔的幽靜。
抬頭向上望去,屋頂空漏著一大片,若是晚上滿月時,又不知是怎樣的一番裁月鏤雲的景象,實是別俱匠心地設計。秋慕望竟有些痴了,若不是樓榭之中的歡笑聲,這風流意境,真讓他有種想十世都留在這里的感覺。
「不知下雨的話,這大堂里如何處理?」他不經意間就說出了心中疑慮。
「來胭脂苑的人,大多數都只是玩樂,卻沒有如公子這般似是來調查的。」花落離輕啟皓唇,「實是在屋頂開了個窗戶而已,也沒什麼特別的。」
秋慕望與她一起上了二樓,眼中腦中便只剩這些美景,難怪人說溫柔鄉,英雄冢了,他竟然都忘記了此行的目的,忘記了胭脂苑與弓玄門的關系。
花落離領他進了屋,並不似一般青樓,故意把房間弄得幽暗,這屋里陽光充足,竹窗上所掛著的是紫色薄紗,並沒有華貴的擺設,但竹窗邊的桌子卻是花梨木制的,桌子上擺放著幾張宣紙,硯台上擱著幾只毛筆。
房間中隔著一個屏障,秋慕望這才注意到屏風後有綽綽的人影,花落離掩嘴一笑,「兩位公子,就不要再弄玄虛了。」
她話音剛落,里面的人就笑著站了起來,「並不是故意弄得這般神秘,只是怕慕公子不肯屈就來這煙花之地而已。」是龐鴻與韓世子。
秋慕望在外結交,都以自己的名為姓,大多數人只稱他慕公子。
「喲,這是怎麼說話的呢,我這地方難道還會污了慕公子不成?」花落離媚眼橫波地掃了一眼,顯得光容綽約、豐彩飛揚。
韓世子當先做了一揖,有些歉然地說道︰「姑娘說笑了,原是我口不擇言,望見諒。」
「世子也說是說笑,何必這麼忒認真的道歉呢。」花落離輕笑道,「是我照顧得不夠周到,說了這麼一會兒話了,都還站著的呢。」
一听這話,龐鴻大笑了起來,「是是是,我們還是坐下說話吧,這樣站著累人。」
幾人落座,花落離則在一旁侍候著倒酒,秋慕望見狀,連聲說道︰「花姑娘,不必如此客氣,也坐吧。」他雖沒來過胭脂苑,但花落離的身份他卻是知曉的,絕非一般的青樓妓女,她能這般周到的招呼,與韓世子的關系應該不一般。
「是呀,都是朋友,落離姑娘坐吧。」韓世子溫柔地看了花落離一眼。
「既然是朋友,那你們就去掉姑娘,單叫我落離吧。」一掃剛剛媚俗的笑,花落離又出落得如仙子般了,真是個難得一見的尤物。
「慕公子,我要先自罰一杯。」龐鴻很豪爽,先喝完了,才接著說道,「你約我見面,我卻失了約。」
「哎,這不能怪龐兄,是我硬拉著你來的,要罰也得罰我才對。」韓世子二話不說,也仰頭喝完了一杯。
秋慕望看著他們喝得起勁,心中有些好笑,只得舉杯道︰「兩位兄台都不必對我進行自罰了,我看我們都得敬花姑娘一杯。」
花落離含笑看了他一眼,初見時,她以為秋慕望是個冷面冷心的人,沒想到竟是如此會應酬,「這一杯我們先不喝,剛剛慕公子叫我什麼來著?」說著又把眼飄了另外兩位,求得他們一起作證。
韓世子會意,也看向了秋慕望,說道︰「是該罰一杯,剛剛才說完的話,慕公子怎的就忘了呢?」
秋慕望端著酒杯道︰「再多罰兩杯也是應該的。」說完一飲而盡。
「慕公子今日約我相見不知有何事呢?」倒是龐鴻先提起了正事,再這麼下去,秋慕望都要樂不思蜀了。
他的朗目故意瞟向了一旁的花落離,她果然躲閃不及,顯得有些狼狽,與她一直表現出的或嫵媚或端莊完全不同,秋慕望點到即止,他又何嘗不是一直在窺視著這個妖艷又神秘的女子呢?
「本來是想向龐兄請教一些事,但現在看來,可能真接問落離會更適合一些。」秋慕望這才光明正大地把臉轉向了花落離,「不知落離可願幫我呢?」
這根本就是只披著羊皮的狼嘛,花落離不動聲色,「不知慕公子想讓我幫什麼忙呢?我一介青樓女子,除了以色事人外,別無長處了。」
「落離太謙遜了,整個胭脂苑都是你的,能叫別無長處嗎?」。秋慕望仍舊掛著玩味的笑容,兩人一個扮羊,一個扮小白兔,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不知這京城其余兩處逍遙地,是不是也跟你有些關系呢?」
韓厥與龐鴻听他們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根本插不進嘴,只得安靜在一旁听了。
「慕公子原來是為了調查我呀,」花落離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我能跟公子說的就是,我的確只是胭脂苑的掛名老板,至于其余兩處逍遙地的老板,我是實不知曉。」
秋慕望有些吃驚,沒想到花落離竟是如此坦白,于是直切主題,「那胭脂苑的幕後老板是誰呢?」
花落離不可思議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就在秋慕望要渾身不自在起來時,她突地蹙起了彎彎的柳眉,似嬌似嗔地扭過頭去,正對著韓厥,「世子,原來你們合著伙來作弄我了,這胭脂苑的幕後老板不就是你麼?」她目澄秋水,低顰淺笑,顧盼生憐,讓在座的三位公子一時都沒了言語。
韓厥與龐鴻是被花落離的嬌媚給看呆了,而秋慕望則是因心有疑惑,照她的說法,胭脂苑根本完全與弓玄門無關了,那另外兩處地方,豈不是自己的思路一開始就錯了。不對,不會有這麼巧的事。
秋慕望神色一斂,挑了挑眉,露出戲謔的笑容,「沒料到,韓世子才是這世上的男人爭先恐後想進的胭脂苑的老板,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呀。」
韓厥不好意思起來,撓了撓後腦勺,他長得瘦弱,個頭雖高,但現在是坐著,顯得越發可愛起來,「其實也不是我本意,遇到落離後,本只想幫她贖個身的,但她卻說她的那幫姐妹沒有別的生計,自小就只學了這些風月本領,于是我也就只得將整個青樓買了下來,而後開到了京城而已。」
說到這,韓厥深深地看了花落離一眼,她有些感傷,青樓又怎樣,難道是她們願意的麼?自小被賣進來,看的學的都只是這些,想逃離,逃離之後又靠什麼生存下去呢?
「沒想到韓世子四處游歷,倒是艷福不淺呀。」秋慕望消息都沒套到,只好擺出了一副看熱鬧的姿勢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韓厥平時一直很豪爽,此時卻有些納納地,「落離是自由的,她可以選擇任何她要的生活。」
花落離心中很是感動,韓厥待她還真是不錯的,可是在這麼多人面前,說這樣的話,連她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落離今天可真是走了桃花運了,不知你要選誰呢?」關鍵時刻,挑起事端的秋慕望又來解圍了。
「好了,好了,別說這些瑣事了。」龐鴻扯開他的粗喉嚨,「今日我可是來喝酒的。」他的酒癮又犯了。
既然什麼也查不出來,還不如痛痛快快地喝酒,秋慕望放下心中之事,與龐鴻他們飲酒做樂了起來。
從胭脂苑出來,時辰已不早了,秋慕望辭別了龐鴻,此時宮門應落鎖了,他想,今夜不如就到醉仙樓去,既有地方歇腳,又可以順便查探一下情況,他隨手招了輛馬車。
酒喝得有點多,在馬車的顛簸下,秋慕望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突然馬兒似乎受驚,嘶叫著停了下來,一剎那間,外面又變得異常安靜了,他覺得有些蹊蹺,提高警惕掀簾一看,車夫已經倒在了駕駛座上,喉嚨處傷如一條線,很細,卻是一刀斃命,死得倒沒有任何痛苦,可見使刀之人刀法之快,之準,之狠。
秋慕望抬首,不遠處站著一人,黑衣蒙面,手握大刀,他在心中盤算著,自己不會武功,今日並未料到會如此晚,所以身邊一個人也沒帶,此次真是凶多吉少了,但他還是收斂了情緒,跳下馬車。
「不知你們是誰派來的?」秋慕望話音未落,那人就已經沖了過來,他躲閃不及,眼看刀已在眼前,一閉眼卻沒有如預料般,難道黑衣人的刀法已到爐火純清的地步,竟然沒有痛楚之感。
「你是誰?」听到聲音,秋慕望暗笑一聲,沒死過的人還真不知死是什麼滋味,他睜開眼,不知何時多了一名白衣女子,左肩上著一朵紅綢制的大花,她背對著自己,秋慕望的心卻不由地一動,是她?!
「我只是個過路人而已。」白衣女子的回答很是隨意,仿佛她天經地意地就該出現在這里。
黑衣人雖有些怒,卻也不想多生事端,「既然只是過路人,就請便吧。」
白衣女子突然低下頭,好像在認真地考慮他的話,「可如今我走得累了,就想在這里休息。」
說罷,也不管黑衣人,直接轉過身,走到秋慕望身邊,問道,「公子,我可以在你的馬車中休息嗎?」。一陣風吹過來,將她的面紗輕輕地撩起,露出了她那潔白的玉頸。
是她,真的是她,有些頑皮,有些不可一世,總是把所有的事都輕描淡定地解決,雖然她一直蒙著面,但白衣如雪般的影子,卻從沒有在他腦中消失過。
見秋慕望只是瞅著她發呆,白衣女子竟主動挽起了他的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