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聞殿外幾聲騷動,羽澤不顧身後內監的通稟急切邁步進殿,在我榻前坐下。
他焦慮地問璇璣︰「如何如何?毒可解了?」
璇璣向他行了一禮方道︰「聖上寬心,娘娘乃吉人天象,已安然度過此劫,只是身子還很虛弱,需要多加調養。」
羽澤點了點頭,再轉向我關切溢于言表,「你感覺怎麼樣?」
我一笑︰「讓聖上擔憂了,嬪妾無礙。」
他拉過我的手,貼在他的胸口,沉吟許久道︰「還真是害朕好生擔心呢!」
我的手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他急切的心跳,不由的面潮耳熱,低垂下頭只道︰「都怪嬪妾疏忽,一時貪嘴忘了命宮人以銀針試探。」
言罷不動聲色的縮回手,他有些尷尬,以拳掩口輕咳了下,繼而喚來青桐和冬意,命她們今後必當仔細伺候好我,有絲毫差錯定不輕饒。
初秋的晚風徐徐掠過,有些清冷,但不刺骨,明月透過墨雲滲出水般的光來,地上是一片或濃或淡的竹影,螢火蟲點點閃爍穿梭于竹縫間,我和羽澤便在這樣靜謐的竹院中吹奏竹塤。
白天突然興起,想起了玉郎曾教過我制作竹塤,于是親自動起手來。在院子的毛竹中截取一節中意的,然後將竹節下端約莫一指長處鋸斷,又把鋸下的一段劈開,削成楔形,拼攏,再將頭子接合,用驢皮膠粘勞,頭子上開一個吹孔,楔形管上鑿出音孔,前八後一共九孔。
青桐和冬意見過我這般忙活甚是不解,幾番追問,我皆故作神秘。試音時羽澤正好過來,他大抵亦是第一次見此物,很是好奇,磨著我非教他也做一個。
我看著他如同孩子的模樣,軟塌一角的心有些微觸動,于是嘆了口氣,又和他在院子中鋸下一斷毛竹,他不要我動手,只在一旁指點便是。
竹塤的音色不比陶塤,陶塤音色明亮似金石之韻,而竹塤的柔和低沉,羽澤顯然興趣濃烈,學得虛心認真,不多久,他已學會吹奏一段簡單的小曲了。
他讓我吹一曲完整的與他听,我笑著道遵命。
將竹塤放至唇邊,我本想吹奏那首蒹葭歌,可剛起了一個音便讓我適時掐斷,重換了一曲,羽澤蹙眉問我︰「為何不吹方才那曲?」
「因為那曲音律嬪妾記不太清了。」我輕巧回答,卻在心里暗嘲自己,蒹葭曲乃有記憶伊始玉郎便教會我,早已是刻骨銘心,豈會說忘就忘?
其實原以為那些一念執著已然相忘于世,如今不過是在刻意回避罷了。
羽澤不語,閉目聆听我的曲音。
我吹的乃《風竹》,風來竹面,吹動亙古思念,雁過長空,帶走今人的惆悵,天地悠悠,何時千秋在望,長夜未央,難卻儷影成雙。
此曲纏綿哀婉,在竹塤低沉的音色下更顯滄桑,一曲終了,我望向羽澤,但見他眼角濕潤,竟落下淚來,那顆晶瑩在雨花石上暈開成一朵妖嬈而又淒涼的花。
我甚為吃驚,怔怔的不知所措,最後他輕輕勾起唇角,淡得不能再淡的笑容是那麼悲涼,只听他喃喃地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拆芳馨兮遺所思。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于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啾啾兮狖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山中人兮芳杜若……山中人兮芳杜若……」我重復他的句子,腦海中閃現過兩個字——杜若。
杜若,杜若夫人,難道真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