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正覺日子平靜異常時，長樂宮的內監過來傳話，太後讓我過去覲見。
我連忙穿戴整齊，登輦隨內監而去。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宮車停下，有宮人上前攙扶我，引領我進入長樂宮。
半個時辰後，我心情沉重的回到綠旖殿，在內殿青桐和冬意見我一言不發，俱是疑惑問我何事如此？我抬眸緊緊盯住她們，不放過她們眼神中任何一個微妙的閃躲或心虛，可惜卻是徒勞，她們面面相覷，除了疑惑不解還是疑惑不解。
最後冬意忍不住又問我︰「小姐，到底怎麼了？」
我嘆了一口氣，咬唇道︰「太後知道我與聖上未行過敦倫之禮。」
半個時辰前，在長樂宮，當太後幽幽沉沉地問我這句話時，我是既震驚又羞慚又恐慌，驚的是太後日常參佛，竟對我的一切了若指掌，必然是在我殿內安插了眼線；羞的是我到底未經人事，如此閨房秘事當面質問，終究難以為情；而恐的事，太後如今直白的提醒我不忘進宮之初的目的，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忠潔和忠孝終究不能兩全。
竹簾掀起，一素衣宮娥進來稟璇璣來為我請平安脈了，我命他進來，同時示意冬意帶著其他宮人先行退下，只留下青桐侍奉。
須臾，一身青衫的璇璣翩身而入，開始為我診脈時我默默打量眼前的他，記得幼年時我們還曾一同于浣紗溪畔頑耍，我們光著腳丫追逐彼此，笑得肆無忌憚，可如今的他，許是歷經家變，又許是多年行走江湖的磨礪，竟是這般沉著冷靜，一分也不像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孩子……我突然暗笑自己的措辭，想我自己亦是十五歲的年紀，不也背負著讓人窒息的使命嗎？
一番診脈後他放開我的手道︰「總算將毒都逼出來了。」
「好人自有天助啊，我不是說過嗎？」。我笑得一派輕松。
他緊抿著唇抬眼看了我一下，淡淡道︰「虧你還能這麼樂觀。」
我知道他指的是玉郎，卻只能裝作無所謂的聳聳肩，許久我狀似恍然記起，詢問青桐︰「听聞你還有個妹妹在蒔花局，患有天生的心悸之癥？」
「是啊，也是個沒福氣的，小小年紀卻要受那等苦。」她點點頭。
「也是怪可憐的。」我嘆氣向璇璣道︰「不若待會你過去瞧瞧，以你如今的醫術，定是沒有難處。」
璇璣應是，青桐卻伏跪在地，哽咽地道︰「娘娘，奴婢知道，前日奴婢發配邊疆的哥哥起了遁逃之心，按例即斬，是娘娘托人解救以免去死罪，娘娘對奴婢如此恩德，奴婢這輩子做牛做馬，必當報答娘娘。」
她縴瘦的身子因為低泣而抖動著，我起身去拉起她︰「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你也不必這樣。」
她搖搖頭，依舊不起︰「奴婢雖然是從皇後中宮出來的，但自踏進綠旖殿那日起，便是娘娘的人了，奴婢……」她抬起目光堅定的對接上我的︰「奴婢其實是太後娘娘安排在中宮的，只是皇後對奴婢起了疑心，將計就計，將奴婢賜給娘娘，一來送走了奴婢這個可疑的人，二來又委派奴婢注意娘娘的舉動。」
听罷此話，我半晌無聲，原來，她竟是太後的人……
原來，太後了然我的一切也是她……
那麼，她究竟是來監督我亦或是來幫助我，我無從得知，略施小計換來她的忠心變態，我也不知該信否？
兩月來的朝夕相處她不曾泄露絲毫，可見她的心計比我想象的還要深沉，這樣一個女孩子，她話中真假我又該如何分辨？
青桐見我不說話，突然仰起臉，眼神悲壯地道︰「如果娘娘還不放心奴婢，與其提防著奴婢，不如將奴婢賜死，以換得心安，奴婢也不會怨恨于您。」
她說罷竟偏身朝楠木的幾腳重重撞去，我思緒一震，這眼神……這場景……這畫面……為何詭異的熟悉？
是了是了，在夢里，在那場糾纏我的噩夢里曾出現過。
一名美艷無雙的婦人將懷中嬰兒交與親信後，便轉身踫柱而亡。鮮紅的血液噴濺得四周一片骯髒和腥臭，也將她原本的白衣蕭索染成了新娘的嫁衣，只有那柱上，殘留著她蔓延成花藤的血跡斑斑，只有那被人抱得遠去的嬰兒哭聲越來越細弱，最後听不見，剩下了悲歌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