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這……」
「你寫我們這幫人的小說是不是翻歷史舊賬啊？」
「怎麼會……」
「別裝模作樣了！我看你嘴里叫得起勁，那都是用來糊弄別人的，其實你自己呢？你自己才真正是死抱過去不放的典型呢！你忘不了柳絮飛對不？到現在沒忘，你的記憶停在了過去，好像鐘表停擺了，停在了你們的關系完蛋猶如天黑的那個時分；為了柳絮飛的背叛你氣憤，你耿耿于懷；但你不肯否認你自己，就是到現在也不肯否認。你困惑呀，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輸了，輸的糊涂呀！不甘心呀！輸了都不知道怎麼輸的能甘心嗎？！就為這，就為了這點自尊心別看你去了美國，你化作了美國人都身在曹營心在漢呢！你惦記這事呀，總想弄個明白，所以你整個的心，整個的精神都還留在了與柳絮飛有過的那段過去里不能自拔，你才是真真正正地背著沒有背叛過去的那個包袱呢！」
「我嗎？……」嚴克己一怔，一面大大吃驚了，把子彈射向別人的時候卻射到障礙物反彈射到自己。他不服氣，卻不得不承認竟然讓包爺切中了要害，包爺的心理學的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盡管他心里一直認為開診所的包爺絕對是此項門類的門外漢，可包爺把他參透得如此淋灕盡致正給了他此種看法的一記響亮的耳光，他有被人扒光了**展示的感覺，還無處藏身。
羞愧啊！那些隱藏在所有掩飾之下自以為不為人知的秘密最終在看透一切的包爺面前一覽無余。他自己從來不敢正視，不敢剝去的一切不得不由包爺來替他一一剝去，袒露的一切他不得不面對了。嚴克己想，自己想隱藏什麼？此番回國，他不過是借著包爺的邀請給自己一個理由罷了；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一個用寫小說來安慰自己的理由；可是真正回來的目的是什麼，他心里清楚絕對是為了柳絮飛……包爺說得對，他輸得糊涂，他也困惑，困惑了二十多年，為了解開那個沒有解開的結他應該去見柳絮飛，一定要去見，否則這次不見，恐怕就會失去機會，就會困惑一輩子……
「怎麼？我說對了吧？」
「什麼你對了，並不是你說的那樣，我要像你說的活在過去里，今天就不是我在美國而是你在了……」嚴克己依然不承認，依然還嘴硬。他否認包爺所說的一切，否則他覺得就很難自圓其說了。只有把話題拉回來，拉到證明自己正確的範疇，變被動為主動才最好。「不是你說的那樣，鑒于你說的那些我就有必要證明我自己，有必要避嫌，所以我說的沒錯，我覺得我就是不該回來，不該回頭。」
「呵，呵，你不該回頭嗎？你也不該回來？哦，是嗎是嗎，那是我不該了，我犯賤啊，我這個人就他媽的，他媽的那麼賤……」包爺叫嚷著，被嚴克己的強詞奪理徹底激怒了︰「所以，所以你這個人口是心非啊！你這個人虛偽啊，明明心里想著冬瓜卻指著西瓜；明明心里燒著盆火卻說懷里抱著塊冰；明明就是為了她回來的嘛，誰不知道？嘴上還偏偏又不承認……」
「不是嘴上……」
「不是嗎？」
「不是。」
「那是心里？」
「是沒有想好。」
「沒想好？哈，想了多少年了還沒想好？唉喲唉喲那就更不應該了呀！柳絮飛是誰？同學啊！同事啊！你過去的初戀，情人啊！連我都不曾忘記……」他忽然頓了一下，有些尷尬，但馬上自我解嘲了，「當然我無所謂了，我是什麼，我又跟人家沒關系，但是你不同，你和她什麼關系？就憑你們那關系難道你回來不該去看看她嗎？當然，我不是說她就那麼好，也許你見了之後就發現她不好了，發現她就變了，那也得見啊！你就是為了弄清你們之間的問題回來的嘛，你怎麼就還那麼愛面子呢？面子值多少錢啊？面子多少錢一斤啊？我告訴你，你如果失去這個機會就沒有了，那就不是多少錢的問題了，你失去的是你孜孜以求的，到死都想表達又表達不出來的愛情，真情了嘿！……」
就這樣，他們的辯論從大談該不該忘記歷史引申到柳絮飛，引申到嚴克己該不該去看柳絮飛的這個問題上來了。嚴克己覺得包爺說得對，但又覺得不能馬上接受。他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也竟那麼頑固。這個頑固竟然也來自于淺薄的不服輸，明知不對也不服輸；他竟然在意包爺的態度，包爺的傲慢，包爺教訓人的口氣，而這些都可以涵蓋在一個態度問題里的小事，竟然都成了他固執己見不認錯的一個不二借口。
嚴克己還在堅持他不該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冒昧登門，說這是強加意志，是不尊重對方；而包爺的意思就直接多了︰什麼未經許可，誰還不知道誰呀，拽那麼多托辭干嘛？相反，你這是應邀赴約，是人之常情。假如你們的戀情深如海洋，你們這場約會馬拉松長跑已經延遲了二十多年之久了，你還說什麼強加意志，什麼強加呀，就沒有強加，而應該加強，加強你們的聯系，沒準根本柳絮飛就等著你去，不去才是不尊重對方呢。
「你怎麼知道？」嚴克己問。
包爺兩手一攤︰「這還用說嗎？」
「你就那麼了解她嗎？」
「什，什麼話，你比我更了解啊。」
「哼。」
「哼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
「你這人……哎，合著我這人是好心沒好報啊……」
兩人又爭執、辯論起來……
但是，無論如何爭執、辯論，包爺的論調仍然沒起到說服嚴克己的作用，于是氣憤的包爺恍然大悟作出最終評語︰
「好啊好啊不要說了，我知道了，原來你們倆的戀情有今天的結果，有從前的失敗，都是你嚴克己的錯，都是你的錯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