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送?」大胡子漁夫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自己的老伙伴神情古怪,于是問道︰「你不舒服嗎?」。
「不舒服?」問了問自己,瘦小漁夫才道︰「怎麼會,等捉到鮫鯊就回去了,所以現在的我比任何時候都好!」
看這表情和口氣,伯賞知道他其實是自己給自己打氣,原因麼……除了捉鮫鯊,恐怕更多的是因為他,如果能夠解釋清楚,他也不願讓別人感到不安,但是能說什麼呢?直接告訴說我不是妖?就這樣他會信麼?思慮再三,伯賞決定還是順其自然,反正三天後他便會回到島上,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是嗎?」。大胡子疑惑道︰「可我看你怎麼好像渾身發抖?難道是我看錯了?」
「渾……渾身發抖?」瘦小漁夫不自覺地抬眼看伯賞,卻正巧迎上他清冽的目光,仿佛被人洞悉心底,漁夫只覺自己將要變成空氣,幸好腦中及時傳來一陣暈眩,清醒時剛好將月兌離的意識找回,但只一會兒,便又感到迷糊︰「當然……是你眼花!我……好得很……」漁夫一手扶著頭,整個人忽然間神情萎靡,呼吸粗重。伯賞見狀站起身,用手探他額頭,掌心頓感滾燙焦灼。
「怎樣?」大胡子停下手中的活,擔憂道,雖然阿送身體一向很好,但畢竟比較瘦小,接連遭遇兩場急風暴雨,恐要壞事。
「是風熱。」伯賞回答道︰「身體受寒熱不能排,得馬上服藥休息,將積熱散去才行。」
擱下雙槳,大胡子穿過伯賞來到瘦小漁夫跟前,伸手要探他額頭,卻被他一把擋開道︰「大頭,你別听他胡說,我現在壯得能殺死一頭牛……你快去劃船,免得……免得誤了時間。」沒說幾句便已氣喘吁吁。
「林阿送,你真把我當傻子呀!」大胡子有些生氣道︰「病成這樣還硬撐,不要命了麼?!」
二人的言語聲下,伯賞重又拿起藤蔓,有一把沒一把地搓起來,眼中卻是茫然若失。
「真的沒事!」瘦小漁夫咬著牙,使勁道︰「只剩下三天半了,岩生也在童逆風手中,難道你就不擔心?」歇得一歇他又道︰「無論如何,我們必須捉到鮫鯊,然後準時回去,你放心……只是三天的時間而已,我……撐得住!」
風熱可大可小,輕則臥床幾日,重則奪人性命,即使醫治條件齊全,如果不注意,也有可能不治,而現在……異常無奈地,大胡子繃緊了臉沉聲道︰「這個鬼地方什麼也沒有,就算撐不住你也得給我撐著!」
「我知道,沒問題!」瘦小漁夫點點頭,仍就有些困難道︰「快去劃你的船,否則若是誤了時間……我……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李大頭什麼時候誤過事,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不過現在——」趁瘦小漁夫不備,大胡子將右手放在他額頭,頓時皺眉道︰「這麼燙!不行!你必須先休息,等燒退了再說,繩子的事情……」說著回頭看伯賞︰「小兄弟已經在幫忙了。」
瘦小漁夫聞言慌恐,連忙瞧了伯賞一眼,但見他手在動,臉上卻毫無表情,那神態……仿佛半夜磨刀的冷血殺手,額頭不由冒出密密麻麻一層冷汗,漁夫嗓子眼發啞道︰「不,不用了,我……我會做的,我來做就可以了……」說著俯過身,顫顫巍巍一把奪過伯賞手中的事物。
不管怎樣,被人誤解畢竟不好受,伯賞一怔,抬起頭看他,目光清冷如秋水。
「對不起!對不起!」瘦小漁夫驚懼,慌張不已道︰「怎……怎能再麻煩你呢?我……我……」話沒說完,人竟昏死過去。
「喂!阿送?!」大胡子一驚,慌忙將他扶住道︰「不是說撐得住?才三句話,這就叫撐得住?」急得團團轉,大胡子將瘦小漁夫晃了又晃︰「喂!醒醒!阿送?」但他哪里還有知覺。
「沒事的前輩,交給我吧,或許我能把他治好。」有些過意不去,伯賞向大胡子道。
「小兄弟?」不知道為什麼,大胡子有些相信他的話,怔得一怔他問道︰「可是,這里什麼都沒有,散熱的草藥,還有水,這些一樣都沒有,你要怎麼治?」
「藥我身上有,水的話這里可能……」伸手掀開鋪在船內的木板,伯賞看著下面淺淺的積水道︰「你看,應該是之前漏進去的雨水,雖然不是很干淨,但總比沒有好。」
「這些……」大胡子眼中閃著光,如獲至寶般欣喜不已︰「小兄弟,你究竟……」
「這條船的功勞不小對不對?」剛巧不巧地打斷他,伯賞笑著道。
「沒錯!沒錯!」大胡子點頭如搗蒜︰「是好船!下回我們也得加個夾板在船里!」
「對你們來說,可能不需要。」邊在木板下尋找著什麼,伯賞邊道︰「如果只為一天內捕魚之用,帶個水袋就可以了,夾板的話可能會佔空間。如果遠航,那像這樣的還是太小,也太簡單。」
大胡子先是一怔,而後憨然笑道︰「說的對,你看我,一激動就什麼都忘了,小兄弟你也經常在海上?」
「嗯。」從夾縫中拿出一把水瓢,伯賞正反面看了看︰「幸好沒爛。」
「這個也有?」大胡子納罕,將瘦小漁夫在夾板放平,忽又問道︰「對了,你的藥呢?如果不多,可要用好了,不然病沒治好藥沒了,我怕阿送他……」
仍是笑得一笑,伯賞道︰「吉人天相,前輩盡管放心,我會謹慎的。」
「嘿嘿!」有點奇怪,大胡子突然感到幾絲羞愧,不由道︰「什麼前輩不前輩的,還是叫我大頭吧。」
「呃?」伯賞一怔,雙眼不知所措地看著一邊的中年男人,只見他在後梢坐穩,拿起木槳又道︰「叫大頭我听著順耳,每個人都這麼叫的,我兒子岩生也是,你倆差不多大,嗯,可能他比你大幾歲,所以應該要成家了……」
不知該說什麼,伯賞點了瘦小漁夫的睡穴以便他更好地休息,而後默然盤起腿,右手把裝了水的水瓢托在身前,左手放在瘦小漁夫額頭。
大胡子則一邊搖槳,一邊自言自語似的繼續說著︰「只要我們按時把鮫鯊帶回去,童逆風就會放了雅倪,要知道,她可是我定下女圭女圭親的準媳婦,跟岩生也很和得來。」說到此處,臉上不由堆滿了笑意,原本肆意的胡須也顯得柔和明媚起來。
「不過……」口氣一轉變得有些無奈與嘆息,大胡子又想到什麼︰「其實童逆風這孩子也不壞,如果能生在好人家,有人肯好好待他,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如果他不是現在這樣,我和阿送也就不用來做這麼危險的事,但這樣一來就遇不到你……」說著抬頭看伯賞,卻見他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坐在原地︰「大白天的,這就睡著了?」等了會沒見吱聲,大胡子便仔細瞧了瞧他,喃喃道︰「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孩子,怎麼看起來,差別竟然這樣大……」
日過中天,沉靜無波的浩瀚藍幕上,烏篷追隨著太陽,悄然無聲淌過海天之間,一路向西而行。大胡子估模著路程、時間與自己體力的多少,不緊不慢地搖動手中雙槳,讓船始終穩速前進,二人已有些時候沒有出聲交談。又過得一會兒,見伯賞始終沒有動靜,大胡子便放下槳,站起身想要看看瘦小漁夫的情況,抬眼卻望見伯賞手中的水瓢內熱氣彌漫。
「這水……」大步一邁,大胡子一腳絆在槳柄,整個人頓時重心不穩,搖得兩搖便要住水里掉去,但不知怎的,伯賞竟瞬時拉住了他,眼角的余光中,水瓢已被放在阿送身邊,裊裊地熱氣升騰。忽然間又覺異樣,大胡子傾斜著身體反手抓住伯賞,圓睜了雙眼驚駭道︰「你的手?!」話沒說完,那只異常冰冷的左手便從掌中滑了出去,快到就像跟本沒有抓住過,而自己卻在它的力量下穩穩站住了。
「只是真氣聚熱和集冷,練武的人都會這個,他必須及時降溫,然後喝熱水發汗才行。」望著大胡子的表情,伯賞不得不解釋道。
「你用那只手給阿送降溫?!」眨了下眼,大胡子心緒不寧道︰「那另一只……難道把水煮熱了?這……這樣沒事麼?」
「熱量是聚在水中的,離開水瓢就不燙了。」伯賞淡然一笑伸過右手。
盯著眼前紅紅的手看了會,大胡子才輕握了一下,果然,只是比他的暖了一點點。武林中人是會修練內力沒錯,但這向來就是千難萬難的事,不僅要有天賦,還要有好的際遇和不懈的努力,多數人練了一輩子也只是小成,真正登峰造極者絕少絕少,以伯賞的年紀,還有那不值一提般的口吻……
「莫非——我們遇到神了?」嘴巴張了張,大胡子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覺這個少年身上有太多的神奇。
伯賞微怔,之前是妖,這回又成神了。
「伯賞是麼?」大胡子不由得來回打量面前的少年,但見他神情溫和爽利,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眸奕奕清透,與嘴角一起帶著幾分簡單驚奇,這才發覺原來他跟本不像漁家的孩子,更不像那滿身風塵之氣的江湖中人,甚至明晰得不像人生父母養,吸了口氣,他道︰「憑白落在那座島上,莫非你是天上掉下來的神靈?」
「而且神靈還被困在海上了。」伯賞莞爾︰「水快涼了,我喂阿送前輩吃藥。」說著自然而然蹲端起了水瓢。
是啊,神的話直接飛走就可以了,大胡子想得一想,眼中驚詫逐漸淡去,深覺好笑地拍了下腦門︰「大頭!醒醒!」雖然出人意料,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奇跡的東西不是麼?
「我說伯賞。」坐回後梢拿起雙槳繼續搖著,大胡子笑道︰「你用的什麼藥?是不是能治百病的那種?」
側過身摘下腰間的小刀,伯賞用它在手臂劃開一個傷口,看著血滴進水瓢,他順著大胡子話里面開玩笑的意味道︰「神的東西,或許吧。」
「哈哈哈!」大胡子張開了口放聲笑道︰「有神的幫助,童逆風這回口福大了,但願他不會撐破肚皮!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