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六月,白晝已拉得很長,天氣漸轉漸熱,雖說還沒到酷暑,山林間也特別的涼爽,但如果可以,人們已不願意直接呆在太陽底下,赤果果地迎接夏的擁抱仙之初聞。
獨自坐在屋前,伯賞多半閉眼調息,有時也靜靜思想,或者抬眼望望不遠處那片零散的房屋,與偶爾有人走過的山間小路,不同于他人的回避,暖熱的陽光中,他總會呆上一兩個時辰,借以生機。
而每當此時,自己身後,便會有什麼無聲無息地停留,不是沒有察覺,只是假裝不知,于這幾日間總是圍繞在身邊的某個隱秘氣息,惶惶中伯賞竟又感到安心,只要沒有直接面對,只要看不到那個身影,他便可以假裝不知。
然而如此的做法,心飛,你會怎樣想我?
不止一遍地問,不止一遍地厭惡自己,卻一次次地任由同樣的局面……
綠色滿布的陽光與微風中,本是舒展了身心勻勻吐息,忽然間眉目又收,伯賞睜開眼楮,呆然的眸下難以言語無可憑依的心。
「如果心飛能好好考慮一下,我會非常高興的!」最後的話,始終記得,始終苦痛……應該要考慮的,就只有心飛嗎?為何全部推給它,為何不在意,不在那之前在意?
星星有聲活的世界中,嘆息也是沉寂,紋絲不動打了半天的座後,伯賞亦如往常地起身,準備返回屋內一不小心卻發現身邊多出團毛絨絨的淺棕,驚奇之余仔細瞧看,鈍圓垂落的耳朵遮住了露出一半閉著眼的臉,矮小柔軟的尾輕輕環了身體,陽光中睡得正香的小狗。
不由自主輕輕撫了撫那個小小的額頭,指尖不多的溫暖卻讓嘴角映上無憂笑意,看著它察覺地醒來,晃了晃腦袋後望這邊兩眼,以為會走開,不想它卻邁了細小的四肢挨到自己欲要收回的手邊,細密的皮毛蹭得手心暖融融的柔滑。
若在以前,微笑的同時他可能會招呼說︰「你好?」
而今,收回了手便只是笑笑地看著,並未察覺自己的變化,伯賞又抬眼望了望,不見有人,卻也不覺得它有被照顧的需要,所以笑得笑後顧自走開,單薄的身影轉而回屋。
不久,獨在高處的木屋前,蜿蜒而上明暗交錯的石板路上,林雅倪手中端了飯菜步履輕盈,每天這個時候,她都會例行為伯賞送飯,剛開始很陌生,可無關出處地四五日下來,與那個異常安靜而懂事的少年,雙方漸漸多了話說也算已經熟悉,然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四處跑跳著,屋子里多了一個小客人,旁邊伯賞席地而坐,笑容依舊輕淡,看著卻比之前多了幾分開心。
「咦?哪里來的小狗?」將托盤放在桌上,林雅倪不經莞爾,任他再怎麼鎮定自若,終究還是孩子。
瞧著小狗興高采烈地將不遠處的虎牙叼回自己手中,伯賞只能猜測︰「走丟的?」
「丟丟,來~」隨口叫著,林雅倪蹲招呼小狗,狗兒見了望她兩眼,蹦得一下便朝她跑過去,半點不怕生很是歡愉。
輕巧捧起小狗,林雅倪伸手撫著它的頭︰「真乖!」
腦袋應著林雅倪手的動作四處轉動,狗兒雖曲了四肢,但仍舊調皮,一不會便連保持穩定的前肢也伸上來,也不擔心自己會掉下地去。
「這邊。」林雅倪笑著引逗,狗兒團團轉。
伯賞站起身,看他們玩得興起,一時無事可做便把托盤中的飯菜一一端到桌上,顧自吃了起來仙之初聞。好手好腳的,其實他已經不需人如此的照顧,可除去給他端藥送飯,林雅倪其余的時間便是與西西的一幫女人們做些手工,但似乎因為她是個外人,所以大家對她很是排斥,她也說不喜歡那些人,然而在這里,她又不願白吃白喝,梁習遠多少也代表了西西的主人,她說既然有他的吩咐,照顧他可算一件差事,也正好暫時避開那些個總要為難她的女子。
仔細想得想,伯賞曾問林雅倪為什麼不回家,待到听完她的話,才知道包括自己在內,沒有寨主的同意他們這幾個外來人員全都不能擅自離開西西,不明緣由地幾個人竟是被軟禁了,所以除去想不通林雅倪與眾人的不和,為此伯賞也多有煩憂,想去問個清楚要求離開,可近來西西似乎多事,幾個可以作主的人大多在外,而童逆風的境況,依林雅倪的描述來看可謂撲朔迷離,唯有回來的第二天早晨露了一面,之後他便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不曾交待就又沒了蹤影,然西西所有人都無異于以往,不知是百分百的信任還是對自家主子的行為模式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好在心性恬淡,既是如此,短時間中如果內力仍然沒有起色,伯賞也便隨遇而安。
不一會填飽了肚子,放下碗筷伯賞準備清理桌面,旁邊林雅倪邊等邊與小狗玩耍,此時見他吃完,放下狗兒便要過來幫著收拾,不想卻讓亂跑的狗兒絆了下腳,眼看要踩到小家伙身上,林雅倪大驚,勉強收住了下落的腳人卻依然向前,一雙手想抓住什麼,而身邊空無一物,幸得伯賞反映迅速地及時伸手,將她扶住了才站起身道︰「沒事吧?」
站住腳,兩面相對時林雅倪多少汗顏︰「沒事……」
語落,門口憑空一陣輕風,忽然間的微怔,伯賞走了神,不由自主邁步向屋外,不同于以往的閑散,陽光後微暗的背影,林雅倪眸中疑惑。
不看前方的路,也不管前方是不是有路,離開了木屋迅疾地穿梭在重重樹影間,純白的身形滿心惱怒,剛才!
每個天光初瀉,那麼多的落日西沉,整整五年,漫漫光陰中她不曾牽過的那雙手,如此輕易地那個女人便……
「不可以!不可以!」手中握著不知從哪里抓來的樹枝,山腳處,白衣女子使了大力胡亂抽打,滿面執拗中樹枝很快斷成兩截,抽了個空便又一腳踹在樹干上,腳尖劇烈的疼痛頓時讓她皺起了眉,氣息凌亂地心中倏地委屈,想哭又不甘心,腦中飛滿了各種各樣的情緒,混雜無章著片刻之後變成喘息的困茫……她的伯賞,一直這樣認為,而今是怎麼回事?先是死神後是形形色色的外人,于她遙不可及,除此誰都能夠相處融洽,什麼都做不了世界變得好動搖,在離別之際出現的,瑩彩二字終究只是局外者?
可是,無法放著他不管。
所以那又怎樣?
從不發火的他那時的樣子確實讓她害怕,害怕到動搖了一開始就認定的事,絕望隨之而來,孰不知再次見到時,竟是那樣可怖的畫面,森冷的匕首,浸透的衣裳好似血水中泡過,染上駭人的鮮紅,整日整日地守著,一度以為他活不過來,什麼是絕望,天地失色,陽光明明照亮了世界卻不在眼中,沒了神思的心灰意冷,知曉那樣的淒涼時也更加看清了早已存在心底的決定,不要再經歷,所以不會再動搖,更不會放棄,無論結果如何。
想著,白衣女子不由得握住了拳頭嘴角緊抿,然怎樣都見不得剛才那一幕,仿佛將要與人決斗,抬頭時眸中濃烈的執著。
只是,隔了幾株樹木,不遠之外的某個湖邊,波光嶙嶙間一襲黑衣于微風中靜立,不經意瞧見女子的一舉一動,和她臉上與那身輕逸白衣完全不相稱的凶神惡煞,童逆風表情奇怪。
這時才發現前面有人,女子先是一怔,本能地想要逃離,忽而卻覺得眼熟……
端詳著緩緩走近,平靜之後帶了好奇的眼眸仿佛已經忘記方才的不快,女子徑直來到湖岸邊,隔著一段距離站定在黑斗篷身邊轉過了頭,不遠不近地打量眼前的人……不曾開口,望著自己一直走過來的腳步,黑斗篷只是順勢漸漸地移動了視線,一成不變的神情就好象望著不能對語,輕悄悄劃落在旁邊的一片樹葉,四下無聲地忽而無所適從,女子不甚為難與迷惑,想要了解,想要走進他們的世界,離開小島後越來越陌生的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寂靜依舊的山林,楮空下真正的樹葉飄過眼前之際,幽遠的湖面一角正倒映了紋絲不動立在岸上的人,如同雪狐天然的外衣,純白的身影若有所思的面龐,第一次見到,原來這便是她,伯賞口中的瑩彩。
女子對著湖面出神,看了一會童逆風亦轉回了頭,目光順著星星閃爍的湖面不斷延伸,對岸,遠遠變小了的那棵老榕樹,是她,憑空地出現憑空消失,異乎尋常,與那個氣絕數日後重又睜開雙眼的人。
各自沉默,不同的思想同樣陷于迷霧的紛亂,天高地遠中清風依舊徐徐,而湖邊的兩人都已感覺不到,連同那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另一人。
純白與墨黑,恰如其分適然的鮮明色調後難以掩飾的驚詫,于這從不會有第三人出現,迂回山林間沒有名字的湖邊直以為自己眼花,青衣男子疑惑地走近︰「逆風?」
停留在遠處的視線忽收,不著痕跡地眉目間重又覆上可以隔開一切的寒涼,看著風塵僕僕的古青,童逆風詢問道︰「怎麼樣?」
「……」猶豫地望了望不遠處同樣躊躇的白衣女子,古青謹慎道︰「她是?」
並非隱瞞,臉上一瞬的遲疑竟是不知,童逆風回頭望向女子,古青詫異更甚。
腳步不曾移動但卻可以感覺到她神情中努力克制著的逃離與慌張意味,略一思忖,童逆風忽生笑意,撇開古青來到女子跟前︰「這位姑娘,我們……是否在哪里見過?」同樣的話說了第二遍,可這回並非空穴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