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青仙之初聞。」毫不猶豫地打斷對方,關于這個,童逆風一句都不想听︰「這里是西西,它不可能真的與那邊的人有所關聯,作為西西的長輩,你不應該關注這些沒有必要的事。」
「我知道,你是不想西西變成他人的棋子,可是世事變幻,就算你護了它幾時,那麼更久的以後呢?」如實述說,古青也不怕他反感︰「他們已經注意到你,而且采取了行動,你覺得還能撇清關系?那些人是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會放過一個!」說著不由得後怕,前次是他們兩個有史以來最大的失誤,若不是攝心術對童逆風不起作用,相信誰也救不回他。
心內清楚,童逆風卻不曾動容︰「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以後的事我不知道,他們也一樣。」活在刀尖上的人,根本無暇顧及以後,最近的古青,怎地有些婆媽?
這人的態度還是如此生硬,言及至此,古青已不能再多說什麼,否則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或許只是時候未到,只是他一時接受不了。
有一會兒沒人出聲,童逆風剛欲開口離開,古青又想起了之前的疑慮︰「逆風,有件事我已著人去辦,但不知道你的意見如何?」
山中的事務,按理都應通過寨主的同意,但由于童逆風不願事事過問,所以長久以來古青都是寨主的全權代理,他自己美其名曰當家,實則有些以寨主名義所作的決定他卻並不清楚,古青如此一問,童逆風反而有些詫異︰「什麼事?」
「有一隊除妖的道士即將上山,就在這兩天。」古青看著他道。
很是吃驚,完全沒想到童逆風不由得懷疑︰「什麼時候你也信這些了?」
這個世上雖有妖的傳聞,但是真有其事的極少極少,更別說成了氣候的,因為妖怪厲害的同時也很脆弱,它們的修行盡都緩慢而艱難,在那種人跡罕至的地方,往往是偶然得了靈性,不知不覺有了意識後還得有極好的運氣和際遇,而要將這些少之又少的機會全都獲得,可能性幾乎是零,坎坷程度難以想象。
「人死不能復生,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古青不答反問。
憶及伯賞,童逆風倒真是一團疑雲︰「老催覺得,他確是像修道之人,可以他的年紀……」
「雙百的道仙也難以做到,那個年紀,絕對不可能。」斷然否決,古青顧慮甚深︰「我一直察不出他的來路,不僅查不到,簡直是半點線索都沒有!」
「這麼說,伯賞必定是妖物所化?」嘴里說著極危險的事,童逆風臉上卻沒有半點的緊張與擔心︰「現在你所懷疑的,恐怕不只他一個。」
第二個,自然是剛才憑空出現,漏洞百出卻讓人不明所以然的白衣女子,原先的事已經讓人頭痛,現在又多出這兩人,古青已然覺得吃力,但看眼前之人,不禁完敗︰「你知道就好……」可听他的話,心中更多了猶疑︰「那女子,真不是你帶來的?」
古青多少有些誤會,然而看他一眼,童逆風只道︰「她沒什麼,你若不放心,就將她與伯賞劃為一類吧。」
她說她叫夏葉,不放心是肯定的,聞言,古青卻是一怔︰「你覺得,伯賞也沒什麼?還是……」同在懷疑什麼?
「……人有好壞,想來妖也同樣。」靜默片刻,童逆風未曾細說,單就交待道︰「道士既然已請,你就看著辦吧,但如無意外,只限查證。」不管怎樣,事情還是弄清楚的好,只要清楚就可以了。
這話古青可不怎麼相信,而離開之前還是什麼都不說地點了點頭,不受控制的亂子自然是越少越好,他已明了自己該怎麼做。走到窗邊,童逆風則望著窗外的林子出神。
那時因為可疑而跟蹤,獨自追到海邊,腦中卻什麼都不記得,反而損耗功力去為另一個面都沒見過的人療傷,而後更仿佛是中了邪,竟然任由自己完全被被動,有些事古青自然不知,就連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窗外綠的枝葉間,山風輕悄穿行,感覺到上面飛行的聲響,童逆風仰望天空,片刻,一只白鴿越過叢林與晚霞,準確無誤地落在他手上,取下鴿子腳上的小紙條展開,上書︰東林附近失去目標,搜尋無果仙之初聞。
看過後輕輕揉碎紙條,東林,仍是伯賞所在之處,與古青不同,眼下對于夏葉——姑且就當她是夏葉,童逆風其實是更多的疑惑,再次無緣無故,輕易地出現在西西,可不像是奸細,古青提出道士的事之前,他卻根本沒想過要去處理,腦中這個越來越大的問號。
不知不覺間,西天只余了最後一抹白光,林中漸漸灰暗,活躍一整天的眾多小動物到了此時也都倦了,夜行的則尚未出穴,山內忽而一片靜謐。
從議事堂後院的西側門出來,童逆風踏上面前石子鋪成的小徑,小徑兩旁是高大的密林,重重枝葉撐起了一個絕美的林蔭道,雖然現下它們將天空余留的光亮盡都擋了去,仿佛夜的使者提前到來。
沒有刻意加快腳步,安靜的世界里童逆風像是在散步,整條路一里不到,信步走到半途,如同以往,左前方現出一團移動的黑影,越來越近歡樂地直奔到腳邊,搖了搖尾巴仰著頭,漆亮的眸子瞅著他。
是一條毛色全黑的大犬,不必彎腰,停下腳步童逆風隨手揉了揉它頭頂的皮毛,繼而輕輕拍打兩下,它便轉回身,向著來時的地方一路小跑,到了小路盡頭又停下望著他,等他差不多走到近前,才邁開四肢踱步向不遠之外。
那是一直有人精心打理的所在,錯落有致的花圃點綴在幾塊種有蔬菜的小地與木樓之間,木樓前有鵝卵石延伸出來,繞過些許樓前的事物,與童逆風腳下的石子路相連,只身站在狗兒停留過的地方,對面的屋里已點了燈,柔和的光束透過窗子,讓淡薄的晚霧在人眼中氤氳清晰。
潔白鵝卵石的盡處,木門是開著的,狗兒進去後不久,便有人走到門口,望著遠處墨色的身影喚道︰「風兒?」
聞言,童逆風邁步向那人走去,頃刻間總是圍繞在身周冷冷的氣息不見了,他自己卻並未察覺。
身著素衣,一支銀釵將所有青絲于腦後挽得安份,木樓內的女子面龐略施脂粉,清麗容顏恬靜安然,看著像是只比童逆風長了七八歲,積蓄已久的思念與擔憂,來人到跟前時,掩去所有神色她卻只是微笑著問道︰「餓了吧?」說著輕輕掩上門。
本不覺得什麼,經她這一問,肚子頓時空了,童逆風才想起自己連中飯也沒顧上吃。
「做了什麼?」屋內的氣氛好似有一股魔力,無形中童逆風嘴角染上難得一見的適然,轉頭看向旁邊的飯桌,冒著熱氣上面是四菜一湯,典型的家常菜,卻做得十分精細,大跨幾步來到桌邊,童逆風伸手便舀了一勺湯汁喝下,點得點頭︰「我去盛飯。」
身後,女子臉上是滿足的笑容,見他進了廚房,便坐到桌邊等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她夏芸會擁有這樣一個兒子,二十多年過去了,而今作為古綺,回想當初的一切都還歷歷在目,歷歷在目得又好似剛醒的一場夢,因眼前的所有是那麼真實,若他不用總是身處險境,這一世她已經再無所求!
童逆風很快回來,從他手中接過一個碗,有些事她卻好像並不知道︰「這麼多天不見人影,又跑哪里去了?」
不作思想地,童逆風安之若素︰「沒什麼消息,只能隨處看看。」
「這麼說,又有人要倒霉了?」溫和的眼底瞬間即逝的憂慮,笑得一笑,古綺語氣如常。
「娘?」不曾遺漏,童逆風放下碗筷︰「怎麼了?」
「除了擔心你還能怎麼?」連著夾了兩大塊肉給他,古綺看著童逆風多少有些責怪︰「明明這麼大了,還是飯也不記得吃。」
完全是對待孩童的口吻,時不時地出現一下,童逆風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有點窘︰「怎麼不記得,我不是來了?」
笑容深了,又給他夾了塊肉,古綺才端起自己的碗,慢慢吃了起來。
氣氛甚是安泰,添了一次飯,菜也七七八八之後,童逆風才算填飽了肚子,漱完口,便要幫著收盤子。
「風兒?」輕巧擋開他的手,古綺多少有些疑惑︰「休息一下,我來吧。」
忽然不知道自己前一瞬想做什麼,怔了怔,童逆風慢步退到一邊,是因為內力還沒完全恢復麼?在這里呆得久了,放松下來後反而覺得累了,可有些事情,他得盡快回想起來,鐵籠中的記憶,自己所講的話,不能遺漏半分。
沒有太久,廚房中古綺將盤子刷洗完畢出來的時候,西側窗下的長椅上,深色的衣物融于幽暗角落,童逆風卻已經躺著睡著了,閉著眼楮看似安適的面龐,不可察覺地雙眉還是不太自然,狗兒倒是舒適地趴在他腳邊。
何以會疲憊至此?無需再掩飾,心下不忍古綺眸中深深的擔憂,不說並非代表不知道,只是明白有人希望如此,什麼忙都幫不上,又怎麼可以再去干擾到他?
于原地站了好一會,古綺才輕輕走開上了二樓,徑直回到臥室,坐在床沿她伸手拿開旁邊的枕頭,枕下是一柄短刃,約莫七寸的刀鞘青銅鑄成,握把纏滿了黑舊布條,桔色燭火下暗得深沉。
將它還回的人是催一莫,每日佩戴的東西不見了風兒應該知道,可他沒有問,一個字也不曾提起。
沒有因由地當年是自己定要他帶上,而今總覺得發生了什麼,從未如此,風兒今日的神情竟似有些恍惚,木然看著手中的匕首,古綺心中輾轉,慢慢地眼中竟是流出了淚,一點一滴滑下面龐,舊事雖已逝,可它畢竟發生過,事實永遠如此,如此永遠都無法與之斷絕,山野中整整二十二個春秋,看似已經無關卻其實盡是因它,改變不了分毫,風兒已然長大,是否相告?而他是否已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