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春的敗筆 秋的紋理[十三]

作者 ︰

說到我爺爺,就必須說到我的曾祖父。因為在曾祖父的那一代,是淺水鎮的首富,曾祖父兄弟九人,他是老一,理所當然是他當家,所以他的八個弟弟是敗家的,可是不論怎麼敗,家產都敗不完。我爺爺小時候的生活可想而知是很優裕的,但好景不長,他那些家產雖說一下子敗不完但一下子是可以燒完的,爺爺十九歲迎娶了女乃女乃,听說女乃女乃家也是茗鎮首富,我大伯是在我爺爺二十歲所生,因而享盡了長子長孫的福氣,可大伯就是不爭氣,在他五歲就放了一把大火,只有我大伯捏出了一把漂亮的油紙傘,其他的人就帶出了自己的一條命。從此,九兄弟分家,各奔東西,火是正月發的,到年底就揭不開鍋了,曾祖父和曾祖母安詳地死在一張床上,正好下了一場大雪,因而對外公布死因為凍死。其實到現在來說凍死和餓死是沒有區別的。

爺爺帶了一點微乎其微的家當一個人去了鄂城,听說是去做生意,一去就是十年。女乃女乃是富家小姐出身,爺爺走的那一年我大姑只有一歲,在第四年的秋天,女乃女乃就把她送人了。在第五年,女乃女乃的娘家也破敗了,于是女乃女乃不得不帶著我年僅十歲的大伯四處討飯,听說討飯是討到了鄂城但沒有找到我爺爺,其實我爺爺那時就在樊口。命運是如此作弄人,大伯五歲還是大少爺但十一歲就做了別人大少爺的長工。可憐的女乃女乃一個人在淺水老家苦守著一棵黃連樹。又過了五年,爺爺終于回來了,可惜的是什麼東西也沒帶回,女乃女乃原諒了他。就在這第二年,我的父親出生了,因此我大伯整整大了我父親十五歲。

好景不長,在我父親只有五歲的時候,女乃女乃重病而亡。好象我那時的大伯是一大型煤礦的工人,但我爺爺又拋下我父親一個人走了,大伯不得不丟掉東光煤礦的職務回家照顧我的父親,至此爺爺和大伯的矛盾拉開了原始序幕……

後來長大後的父親到過樊口和爺爺呆過一段時間,然後到很遠的地方當了兵,爺爺就又回了淺水和大伯生活在了一起。不過,幾十年後又回來的爺爺已是一身的病,大伯拖著一身病要治的爺爺再也沒找著媳婦……

樊口從我小的時候就坐在我的記憶深處,它像一只貓一樣躲在陰暗的角落里哭泣。

父親說爺爺在那個鎮里靠跟別人做櫥為生,哪家有紅白喜事就去哪家,混個嘴再找他幾雙草鞋,而草鞋他是舍不得穿的,大部分集在一起換了旱煙,所以不曾回家,其實還有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樊口誰都不認識他,他的一生都在躲避著什麼。

而大伯不同,他從小就被人家指指點點,說他是禍星,自己放火燒了一切,還克死了母親,趕跑了父親,從五歲開始,他的一生將背負著各種各樣的罪名……淺水的人們從來就認識他,但他卻毫不畏懼得活著,沒有娶妻生子,固執而又無情。

父親說爺爺之所以到樊口只緣于一個夢。夢里見到一位僧人指給他一片水,那水的方向好象就是樊口的那個碼頭……那解夢的先生說,在很早以前,也有一個人就因為解了一個夢,成就了樊口的碼頭,而且現在碼頭上那個高大的鐘樓就是此人所建。那個人一家六口,種了一畝二分地,奇怪的是年年靠乞討為生,莊稼不是被蟲吃就是逢上干旱,又或是洪水,勉強只能混到一年中的八九月,就要全家乞討。一混這個人已經是五十歲了,大年三十的晚上,他做了個奇怪的夢,夢里頭他的頭發瘋長,長的蓋過了樊口的老城牆,他的頭卻高掛在老城牆上,舌頭掉下來好幾尺,不過感覺自己還是活著的,因為他的眼楮還能看到很遙遠的江水,他的耳朵還能听到很遠古的鐘聲。

當他蘇醒時,已是大年初一。不知此夢是吉是凶,他悶悶不樂。妻子不知她的丈夫為何苦惱,于是勸道,今年我們那一畝二分地就不要種莊稼了,我們過完這個正月就去乞討。丈夫猛的抬頭叫道,有了,我要解夢去!妻子不解,丈夫回答道,我作晚得一奇夢,于是原原本本告知妻子。妻子听後大驚,這夢不吉,不要去解了,好生在家呆著,哪兒也不去,保命要緊。但丈夫說,是不是可以種一地的黑麻啊,于是夫妻二人逐種了一地的黑麻,黑麻確實比往年都收成得好,不巧的是這一年卻賣不出價錢,一家人還沒過到八月的秋天就又去乞討了。

又是一年來了,這年三十,丈夫怕再做夢,于是從山間拾來柴火,整整燒了一夜。但不巧的是,在火邊他還是睡著了,又得一夢,此夢和前夢如出一撤,他冷汗直流,苦思不得其解。這夢持續做了兩年,他苦惱地搖搖頭,看來今年又得討飯了。于是他攜帶妻兒正月一過就直接去討飯了,也懶得管那一畝二分地了,恰恰是荒地長滿了野草,野草倒是非常的活鮮,在一年中未曾遇到干旱和洪水,只是這一家人因為討飯討得太早而被當地人當成了笑柄。

又是一年來了,這年三十,丈夫寬心地睡下了,心想,一個相同的夢不會做到第三年吧。再說討飯已名聲在外了,早討晚討還不是個討字,做了夢又如何?命中注定要討的,還怕夢了不成!他便早早地睡上了,閉上眼楮只等著做夢。可過了好一陣,他還沒做那個夢,心中反而不安起來,于是回想之前那兩個夢都是上半夜做的,難道第三年的這個夢要改到下半夜了不成。就在這種猜測與擔憂之間他又睡著了。

下半夜睡得正香的時候,一位白發老者來到他的身邊,揭開他的被窩,然後指了指遠處一大灘子水。他朦朧中隨著白發老者的手望去,又是一驚,相同的夢境出現了,水變成了牆,他的頭依然是掛在城牆上,黑發長滿了城牆,垂下的舌頭依然是幾尺長,他慌忙轉身找那老者,而老者不見了,他在驚慌中蘇醒。這年初一,他始終睡著不願起來。妻子喊他,他應道,我今年初一是要出去的。妻子問,去哪里?丈夫答道,去老城牆的老街找一個人,不讓我去我就不起來。找何人?找白發老者。干什麼?解夢!妻子不耐煩了,一個夢像個鬼一樣總纏著你不放,你不能不做嗎?不能,去的路我還依稀記得,我一定要去。

于是,他踏上了解夢的路。路邊拾荒者比比皆是,這可是大年初一?他不大相信這個時間,可這的確是大年初一。貧窮不會因為時間而改變。往年的這個時候,他認為他是世界上最窮的人,他是不願出門的,哪知今年出門,讓他比做夢還吃驚,比他窮的人還有那麼多!他一路走來,感到自己已超越了貧窮,因為他奔的主題已不再是一雙伸出和伸回的手,他也無心去觀察和應酬那一雙伸出的手有多麼的瘦弱,那一雙伸回的手有多麼的骯髒。他把一雙雙貧窮的手都超越過去,直到見到那位老者。

老者悠閑地坐在那里,與世無爭,就像這個世界跟他沒有關系。

我要解夢,你一定要幫我解!

老者笑吟吟得說,你說吧,我听著呢。

他把他的夢如此訴說了一般,老者仍然微笑,你只要認得那老城牆,然後立誓要在那里修一座樓,你將是萬富之首,你將永垂青史。

可是我窮,我怎麼可以呢?

既然你的夢都夢到了,與你的窮又有什麼關系呢!記住,水是你通往的路。水通則路通,水阻則路阻。

可我,可我年紀不輕了,還在討飯,拖兒帶女的,這樣的誓言是不是太重了?

老者沒有回答,模了模他的白胡子,言下之意是,既然你幾年的夢承受得起,誓言又何足掛齒?

沒有辦法,他只好跪下來,起誓盟約。

等他起身的時候,老者已不見了。

他回到家里未再提夢之事,夢從此刻進他的骨子里。

他不再滿足與討飯,換句話說,他不再滿足于填飽肚子。他日與繼夜地耕作,收成再不好,他也要耕。另外的一點時間他就去水邊領悟老者的話,終于想出了一個賺錢的好辦法,在水邊幫人下貨運貨,帶動妻兒一起做成船只,運到很遠的地方。幾年下來,他把那一方孤寂的水變成了一方沸騰的水。他在水上建起了碼頭,人們在他的碼頭里住**易。當他六十歲的時候他成了樊口的首富,于是他真的實現了他的誓言,在碼頭上建了一座象征古代文明的鐘樓。

解夢者把解夢說得如此重要,爺爺相信他的夢也在樊口,但他忘了,那是僧人指給他的路,而不是老者。凡俗的塵世和佛的圓滿是不同的。父親把這個故事講完的時候,我已經十六歲了,我也有夢了。可我的夢在何方?難道也要在樊口?就地方而言,任何一個地方是一個人夢開始的地方,也是另外一個人夢結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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