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寒風蕭蕭,委員長衛隊侍衛長一邊小跑一邊在寒風中發抖,他的目標是那支穿著軍裝的樂隊。「奏樂!」
于是咚咚咚,鏗鏗鏗地便開始演奏起來,劉天楚七拼八湊勉強湊夠一支西樂隊,奏的就算跑調點也總是西洋樂曲,洋洋灑灑的一首《輕騎兵進行曲》。
川軍將士在寒風中戳在那,站了個拉稀一樣的淒慘隊形。劉天楚站在前面,蔣慧安、陳嘉琦、馬良俊、東方振華等人又站了個橫隊。為了讓別人看起來別那麼慘,委員長侍衛隊厲兵秣馬地排在川軍將士身後,這讓人看起來像是委員長衛隊的俘虜。
站久了,已經讓人有些恍惚,劉天楚恍惚地看著眼前的那片熱鬧,台上站的人比身後站地人更多,層層簇簇的,簇擁著新搭出來的那個台子,台子不奢華但是扎了很多青枝和鮮花,于是它看起來不像個講話台而象給死人搭的靈台——劉天楚感到好笑,他相信這一定是委員長的本意,而且台額題的字居然是用白紙做底地,想也是委員長地手筆,「壯哉千秋」,就這麼四個字,別人不敢如他這麼簡潔。
而台前邊展示的川軍坦克、火箭炮等方隊,仿佛與川軍無關,那是用來展現國威的。而劉天楚帶的這一小堆川軍將領形同某個主喪怕喪禮過于冷清,拉來雜耍助興的——但跟死人無關。
而台上,每一隊的耀武揚威前來的軍政大員都要搞得塵土喧天,劉天楚等人開始咳嗽,沒有比在寒風中忍著塵土,還要忍著咳嗽更難受事情了,劉天楚對天發誓。
劉天楚訕訕地回頭看了眼,眾人和他一個表情,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小的餃子餡,卻要被一張很大的餃子皮給包上。
喧囂塵土中,軍部要員開始講話了,長得要命,並且永遠能成功地做到讓你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
劉天楚不停地活動著自己的面頰和雙腿。
幸好有姑丈劉湘川味的講話,不長不短,亦莊亦諧妙趣橫生,眾人哄堂大笑,盡棄前嫌——不棄又怎麼著吧?
論到劉天楚上了台,他開始就拿著喇叭支吾,邊支吾邊回憶,人群中馬良俊、陳嘉琦和孫志高等人沖他擠眉弄眼。
「……我忘了……我不知道說啥子!」
大員們愣了一下後就啪啪地帶頭鼓掌,鞭炮轟轟地響,音樂啦啦地響,劉天楚被人拍著肩膀呵呵地傻笑,他實在不曉得此時該說啥子,不曉得說啥卻也變成了幽默。
「肅靜!」有人這麼喊了一嗓子,侍衛一靴子就把燃著的鞭炮踩滅了,然後立刻便肅靜了,因為發話地是在場位最高、權最重的委員長。
「立正!」侍衛們喊著,委員長穿過周圍立正成了人巷子的親信,他上了台,拒絕了別人遞來的喇叭,他用不著,他喉嚨大得很。
「都不要笑!今天不該有笑聲!這里沒有喜事!授勛授餃,授什麼也好,今天是先說死人,再說活人!」
大家都安靜了,下面有人覺得委員長真不懂人味,可眾大員平靜地沒有任何反應。委員長的目光從眾人頭上略過,他目中無人又目中有人,這麼多人他就看著劉天楚,和劉天楚短暫地對視了一會,把目光越過他的頭頂,突然大聲道︰「為川軍陣亡的將士,鞠躬!誰地腰彎得沒過九十度,我扒了他衣服稱量他的肚子!讓他模著自己肚子想,有人戰死沙場,有人卻在後方養著自己的肚子!——鞠躬!」
他一下折了個一百二十度,還要那樣沉默地堅持十幾秒鐘。整塊空地上的人一下子像是齊刷刷被打折了一截,滿目都是脊背和,倒也壯觀。台上的人算是被他這一下害慘了,跌跌撞撞里倒外歪著,還好,因為他們盡力達到一個九十度的目標,委員長也沒去稱量他們的肚子。
一片鴉雀無聲。
蔣慧安輕聲嘀咕︰「別做表情,你那什麼表情?」
他說的是劉天楚,劉天楚艱難地拉扯著腰上的肌肉,嚙牙咧嘴︰「……我又不是故意的。」
「……想哭你就哭。」
「……哭什麼?我是肩膀的傷口疼!要哭你也別找墊背的!」
「……可我沒想哭……奇怪。」
「……你又接錯線了。」
委員長在台上「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地喊著,台下台上響應著他的命令,卻偷偷地說著小話,在寒風中睞著眼楮看著台上,做出一臉悲傷的表情,但眾人並不悲傷,倒也有幾個例外——
劉天楚學著蔣慧安的口氣小聲道︰「朗逸,朗逸,你做啥子表情?你那啥子鬼表情?」
另一側的朗逸沒理他,閉著眼,低著頭,喃喃地也不知念什麼鬼,也許在為他的老長官劉凌祈禱。
委員長喊完了三鞠躬,彎了那麼十秒鐘便直起腰來,成為全場唯一一個直著腰的人。
「……委屈你們了。」
也不知是對戰死沙場的將士還是台下這些活人說地,朗逸便一下繃不住了,頭頸斷了一樣猛往下一搭,碎念的話都出了聲︰「劉師長,你听見了嗎?」
劉凌遇難,為他報了仇,這才是對他最好的安慰,一句委屈你們了能代表啥子,眾人對朗逸拼命地翻著白眼,朗逸也覺得難堪,偷眼看他身前的劉天楚,劉天楚機器一樣完成著口令,那張臉壓根就沒表情。
委員長︰「好啦!都挺直了,轉過身來,現在說活人的事情。」
眾人又轟轟地轉身,真是很大的動靜,又帶起很多灰塵,遮住了各有千秋地表情。
委員長看著台下幾月前還草鞋爛衣,他根本不重視的川軍將士︰「我喜歡你們,對不起是世界上最沒用的三個字,從來就沒有用這三個字就能彌補地過失,所以我不說了——你們明白我的意思。」
他和藹得很,親切得很,即使對他自己的親信也從沒有過這樣親切地表情,親切到眼楮都在微笑了。台上的劉湘閉上了眼楮,甚至捂住了耳朵。
委員長仍在繼續說︰「我喜歡你們,喜歡到拿我主力來換,我會毫不猶豫。」他指了下劉天楚。「我更喜歡戳在這里的這個王八蛋,他就像一把刀,別地東西要把人磨鈍的,只有他才把我軍變得鋒利,令日寇聞風喪膽。」
笑聲和鼓掌,原來委員長願意時也是可以讓人如沐春風。
「我記住了你們,因為給你們授勛的公文是我從軍政部要來的,我親手做的……所以我現在記住了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劉天楚、陳嘉琦、馬良俊、東方振華、孫志高、蔣慧安、朗逸、馮懷竹、周耀武、潘文華……」
蔣慧安便慌張地嘀咕︰「……皖北戰役我沒參加,我在蘇南……」
他身邊的潘文華只好踹他。
委員長︰「無論是蘇南還是皖北,你們都是快刀。給我幾個軍,也換不走你們這些好刀快刀,所以,二十三集團軍今後軍政部直屬,只听我一人指揮。」
于是他身後便立刻有了熱烈的掌聲,來自于軍政部大員何應欽。委員長便轉過頭向他點了點,他們相處得倒真還不錯,不點頭還好,一點頭掌聲更上**。
委員長︰「你們是百煉的,高溫高壓里出來的,戰火和血淬出來的,沒價的。」
他平平淡淡地說,平平淡淡地就把掌聲從**推向下一個**。台下的眾人覺得耳朵都快被巴掌的共鳴吵聾了……可該死的天氣要凍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