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燭,搖曳出一片朦朧輕柔的影。
黛玉執筆,在鋪開的雪浪紙上渲染山水,心無旁騖的勾勒著霧失樓台,月迷津渡的景象,不知為何,心思忽然一搖,一團墨落在了紙上,將整幅畫都毀了。
黛玉怔了怔,看著那團墨跡,遺憾的嘆了聲,卻也就沒了心情,索性將筆擱下,發愣。
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定,本想寫寫字,作作畫,好凝神靜氣,誰想還是不能。
不禁輕輕的嘆了口氣。
紫鵑端了宵夜進來︰「姑娘,有血燕窩炖了湯,加了點子雪花洋糖,要不要用一點。」
黛玉悶悶的道︰「也罷了,擱那兒吧。」
紫鵑看出黛玉情緒不高,正想說點什麼給她開解,外面的巷道里忽然有腳步聲響起,這聲響越來越大,接著就是一陣瓢潑驚雷的敲門聲。
盡管隔了許遠,听起來仍令人肉跳心驚。
黛玉蹙眉道︰「出什麼事了。」
一個婆子驚慌失措的跑來,在院子外頭就喊︰「姑娘,不好了,來了好多官兵,要主子出去問話呢。」
黛玉心口微微一緊,難道預感真的有這麼準了,小手輕輕的曲握了一下,卻還是深吸一口氣,穩穩的起身,緩緩走出房門,掃一眼外頭廊下那些有些驚慌失措的婆子媳婦丫鬟,平靜的道︰「都不必緊張。等我去看看。」
她接過雪雁遞過來的風帽面紗,戴好,扶著紫鵑向外去,素衣淺裳,水藍色的風帽,若風裊清荷一般,盈盈然然。
二門外,雲姨娘正和人急切的解釋什麼,卻顯得獨力難支。黛玉蹙眉道︰「姨娘,出了什麼事。」
雲姨娘連忙過來臉色有些慌︰「姑娘,這些官爺要抄查咱們家,要見姑娘。」
黛玉她的目光環視那些配著一色劍穗、執著火把的軟甲兵丁,一個個如鐵塔一般,除了嚴肅,從他們的臉上幾乎看不到第二種表情,這斷不是順天府的官兵,心中亦有幾分驚疑。雲姨娘輕輕捏了捏她的手,以目示意,黛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難道,真的是為了……捏著帕子的手輕輕一顫,她佯將聲音平穩清脆︰「姨娘慌什麼,怎麼說,爹爹也曾在朝中任職,也該見過些世面。既然要查,請朝廷的諭令來,也沒什麼不可以。隨他們搜去,只是我那一間不可叫那些腌之人進去。」
說著轉身,要走,想要爭取時間,將人先換個地方,一個聲音自外響起︰「呵呵,林姑娘仍是這般俐齒伶牙。」
那聲音,泓澈而不失溫和,黛玉驀然回首時,就見那一帶火光搖曳中,男子緩緩而入,白衣輕若雪,縴塵不染,若月降謫仙。
俊美的面容淨若透玉,深邃的瞳眸仍若天邊流雲,山巔積雪,溫雅高潔,清華難及。
不知為何,黛玉忽然想起那夜夢中,將自己拯出泥潭漩渦時,那恍惚而過的一角白衣,不覺遲疑,而他已經微微含笑道︰「林姑娘,又見面了。」
黛玉眉心輕輕一蹙,退後一步,行禮如儀︰「不知是北靜王駕臨,小女失禮了。」
「不必。」水溶向前多邁了一步,就已經到了黛玉面前,伸手輕輕的觸了一下黛玉手臂,黛玉怔著,下意識的便要向後躲閃,水溶卻忽然壓低了聲音在耳畔開口︰「毋須害怕。」
短短四個字,似脈脈水流的溫柔,無端的將心弦撥動了一下,黛玉抬眸,正對上那雙不可度測的深瞳,不覺也就放低了聲音︰「到底是什麼事。」
她沒發現,一句問便透出了熟絡的意味。
水溶眸中飛掠過一絲淡淡笑痕,垂眸望著她,修長的手指輕壓唇角,搖頭,那是噤聲的意思,于是黛玉也不再開口,卻還是不由得將目光錯開。
雖然明知他的心機城府深不可量,可是在他出現的這一刻,心卻出奇的平靜了下來。
盡管,此刻,四面正有潮水般的腳步聲覆了過來。
「來人,給我進去。」
就在這個猙獰跋扈的聲音響起的同時,水溶不緊不慢的開口︰「林姑娘,今夜打擾了。本王也是例行公事,得罪之處,見諒。」
聲音並沒有刻意的抬高,卻也絕對可以讓甫進門來的幾個人听的清楚。
黛玉沒弄清楚狀況,只覺得這幾句話雲山霧罩,卻因他溫和鼓勵的眼神不得不順著往下說︰「小女不敢。王爺請便。」
水溶道︰「姑娘可以好生休息了,今夜想來不會再有其他的人來打擾。」
「多謝王爺。」
在一排順天府的兵丁魚貫而入的同時,水溶漫不經心的前迎了兩步,似若無意的便將黛玉擋在了身後,揚眉抬聲道︰「什麼人!」
為首的那一個,猛一抬頭,剎住步子的同時已經看清了是誰,不禁一駭,咕咚一聲跪了下去︰「小人給北靜王請安。」
「罷了。」水溶眉峰輕攏,隱隱不悅︰「你,捕頭?順天府到這里做什麼?」
「回王爺,小人是順天府的捕頭,張萬。吳大人接到國舅府上的狀子,奉命緝拿國舅府上的一位逃奴。」那人盡管著急,可面對這位主兒,卻不得不堆起滿臉討好的笑容,耐心解釋。
「逃奴?」水溶負手而立,目光溫和里透著出犀利的冷芒道︰「這可不是小事。本朝律例,逃奴者輕則脊杖,重則處死。窩主……與之同罪,有爵者削爵,尋常百姓必下獄以問。錦鄉伯府上的逃奴,那可更不得了,怪不得這麼興師動眾,大半夜的令順天府傾巢而動,吳唯庸倒是勤謹的很。」
話里話外都是諷意,那捕頭莫名其妙,卻仍然諂媚的笑道︰「不敢當,不敢當。如果王爺沒什麼吩咐的話,小人,要辦差了。」目光刁鑽,捕捉到水溶身後若隱若現的一絲裙角。
「慢著。這座宅邸,本王剛剛搜過。」水溶一喝︰「這里沒有你要找的逃奴,要找,別處找去。」
那人愕然︰「什什……麼?」
「巧的很。本王今日接報,在這城南尋到了前次刺客的蹤跡,恐其對皇上不利,特帶了人來追查,這一帶的府邸,都已經查過一遍。」那一絲隱在唇角的笑意頓時弭然,水溶語氣冰冷,截鐵斬釘︰「並沒有見到你們所說的逃奴,所以,可以不必再勞順天府來查一次了。」
張萬結舌瞠目︰「搜,搜過了?」
「本王不喜歡把說過的話再重復一遍。」水溶清雋的面容霎時變的冷峻,眸中銳芒凜冽如霜。
一襲雪緞白衣迎風,頎若玉樹,就這麼站在自己面前,擋去了全部本該是自己一個人去承受的風刀霜劍。
黛玉神思恍惚了一下,眼前倏然出現了那日馬車上,弩箭飛來的一瞬。
兩個完全不同的情景,卻在這一刻有了契合點。是什麼時候起,每每這樣的關頭,總有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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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竹子想,這段內容如果是v章節,就可以一下子放上來了……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