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12
第三十四章九江之行
曾守山明白大哥是一片愛護之心才提出讓自己改變行程。于是道︰「大哥你的判斷我完全贊同,紺省在接下來一段必定會承受兵燹之災。但正因為如此,我更要去走一趟。」
曾守誠疑惑地望了五弟一眼。
曾守山笑了笑,道︰「我想去看看楊項律的老師到底是不是聖人。」說著拿起杯子吹吹茶葉浮茉,大大的喝了一口。他向來不太會喝茶品茶,茶對他來說和白開水是一樣的作用——解渴生津而已。
「大伯曾教導我們說,看一個人得听其言,觀其行。若說話講道理,平常人也能講個七八分,但這些無甚實質意義,關鍵得看其人所處所行。非常時期之行事更能看出其學是實學還是虛頭巴腦的東西。」曾守山放下杯子又道。
雖然五弟拒絕了自己的提議,但曾守誠並不覺得奇怪。五弟應該是有大智大勇之人,否則也不會十七八歲時就獨身一人游學遠方,更不會得到自己父親和劉溫瑜的高度贊賞。
「我記得我小的時候跌倒了,父母從來不會過來扶一下。反而會教訓我說這是自找的,如果走得穩重點怎麼會摔倒。」曾守誠突然跟曾守山說起小時候的事情,只是沒有緬懷之色,一臉嚴肅。「還有你三哥從小喜歡跟別人打架,每次鼻青臉腫地回家,叔父嬸娘從來不會表現一點心疼,只是告訴他,有種打架就要有種承受。」
曾守山很認真的听著。
「你可知道為什麼?」曾守誠看著五弟道。
曾守山搖搖頭,沒有說話。
曾守誠肅然道︰「我們兩家在這一點上很像︰自己的抉擇自己負責。我們從小就接受了這樣的理念,所以哪怕小時候我們還沒有足夠的識別判斷的能力,哪怕我們選擇錯誤吃虧,一直都是自己承擔。即便自己選擇錯誤,也是一種成長。」
曾守山平靜地道︰「我尊重抉擇的自由。是禍是福我自己一力承擔。」
曾守誠點點頭。
兩人一時無語,過了片刻,曾守誠又道︰「如果不幸被我言中,紺省兵興,你一定要避開亂兵,回楚省或者到我這里。只要保住命,一切都有機會。」他雖然跟五弟強調了家族作風是自己的抉擇自己負責,但終于還是沒忍住叮囑一番。
曾守山卻沒有應下,淡淡地道︰「如果真是這樣,我想近距離接觸黎江成那一伙亂匪。」
曾守誠勃然變色,怒道︰「你雖有選擇的自由,但我還有揍你的權力。」
見大哥發怒,曾守山連忙賠上笑道︰「是,是,你是大哥,自然可以管教群弟,我毫無二話。不過大哥你且听我一言。」
「說!」曾守誠怒氣稍減。
曾守山端過大哥的茶杯遞給他,然後才道︰「第一,如果我想跑幾乎沒人能留住我。對了,大嫂先前說廚房溫著些餃子,我給拿過來當宵夜吧。」話未落音,人已閃出房門。三息之數未到,曾守山出現在房門,施施然進來,手中已多了一盤餃子。
夾了一個餃子給曾守誠,曾守山笑道︰「這一點可以確信了吧?」
曾守誠被老五震得個目瞪口呆,餃子確實是廚房里的餃子,晚餐時他還吃過幾個,剩下的被娘子放在甕壇里溫著。這里離廚房起碼也得有四五十丈距離,且五弟還得開門,取東西,但他竟然在如此短的時間里全部完成!曾守誠眼有點發直,下意識地應道︰「信了。」
總算回過神來,曾守誠忍不住贊道︰「好家伙!你怕是飛著去取的吧?」他倒也知道五弟跟著陳旺廷學武,但不知竟然學到這般身手。旋又道︰「但還是小心為妙,尤其是在戰場上,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曾守山點頭道︰「是。現在對我的安全有點信心了吧。」
接著又道︰「我第二個理由就是,正如劉溫瑜指出的那樣︰這次黎江成太詭異,和兩年前他從蘆省下瑜省有太大不同。攻城卻不佔地,如蝗蟲般的席卷而去,這太不正常!加上他們在所過之處宣揚那些均富、共有的口號,抓住窮苦百姓的心理,所以才會出現百姓群起響應的現象。所以我感覺這背後有高人指點。雖然我沒有確切的證據,所有的資料來源僅僅是這封信和這些邸報,但這種感覺很強烈。所以我必須得去看看。」
「你說的有道理。」曾守誠站起來,踱了兩步。其實他也有和曾守山一樣的感覺。黎江成原不過是蘆省的一伙地方性悍匪,在蘆省和官府糾纏多年竄入瑜省,然後被章深鎮壓,逃入塤陽的深山老林之中。雖然彪悍難制,但終究只是流寇,但現在由流寇演化為狂潮。雖然和上次一樣同為流竄,但這一次似乎隱隱能從中看到一絲目的性。
曾守誠停止踱方步,轉過身面對曾守山,有點無奈地道︰「既然你決定想看看,就去吧,不過安全第一。黎江成再瘋狂總有能收拾他的人,你不可以身犯險。」
曾守山應下。九江之行,如期而發。
………………………………………………
出發前曾守山還特別去和陳敬齋作別。辰時整,告別大哥曾守誠一家,曾守山和楊項律兩人一舟從荊門順流而下。天公作美,一路順利,第五天即到了九江府。
到九江時天已近傍晚,兩人決定先在客棧休息一晚,恢復精神,整肅儀容,然後再去拜訪王伯安先生,否則長途跋涉之後,精神萎靡,衣冠不整,有失求見長者之意。
在客棧吃了點晚飯,曾守山還喝了點九江封缸酒,酒呈琥鉑色,晶瑩透亮,酒香濃郁且入口柔和。曾守山每到一地總是喜歡品嘗些地方特色的酒食,花錢也不多。另一習慣就是觀察各地的風俗人情,所以吃完飯和楊項律在九江城里走了會,等到天全黑才回到客棧。
雖然在城里走了不大一會,但據曾守山的觀察,九江似乎風俗淳樸,熙和諧睦,並無在其它地方所感受到的彌漫于各階層的不滿、怨恨、戾氣,這一點甚至連大哥曾守誠治下的荊門都沒有做到。曾守山還是謹慎地提醒自己毋意、毋固,畢竟這只是自己一時一隅的印象,不具有普遍的代表性。同行的楊項律卻沒有太過驚奇,似乎他認為九江應該是這樣,因為此地是在他老師王伯安的治理之下。
第二天上午,曾守山和楊項律備了些禮物,前往九江府衙求見傳為聖人的王伯安先生。府衙進進出出的人不少,從服裝上看各色人等都有,進去的人只要在門房登記即可,司閽並不為難。曾守山去登記時,司閽照例詢問他所為何事。得知曾守山是要求見王知府,那司閽說王知府不在衙門。
曾守山突然想起二哥的名言︰「和官府中人打交道最好是先意思意思,然後再談事。」這段時間他在外面游學的所見所聞基本都證明二哥的話無限接近于真理。雖然不是很著急見王伯安先生,但曾守山還是決定按二哥說試上一試。
偷偷地塞了二兩碎銀子放在司閽手底,曾守山隨意自然地問道︰「不知知府大人去哪了?」
送錢的事曾守山還是第一次做,自然不如二哥曾守澤那般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但好在他速度夠快,也有點神不知鬼不覺的效果。那司閽反應過來,看了看掌中銀兩,又望向曾守山,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曾守山淡淡地道︰「沒什麼,見面禮而已,這些送給大哥喝茶去。」
楊項律在旁邊覺得匪夷所思,據他對曾守山的了解,這不應該是他做的事。
那司閽並沒有像曾守山二哥說的那樣順水推舟,不著痕跡地把錢收進腰包,反而把手掌攤開,笑兮兮地看著曾守山,道︰「你不給我錢,我照樣會如實告訴你;你給我錢,我也不會多告訴你些什麼。你確定還要送錢嗎?」
送出去的錢哪有收回來的道理,楊項律在旁暗道。但曾守山偏偏伸手把錢拿回來,嘴角帶著一絲不可捉模的笑容,道︰「好,請你告訴王大人到哪里去了?」
楊項律心想這下壞了,那人肯定會惱羞成怒,但那司閽並沒有著惱,很自然的說道︰「王大人現在這個時分應該在府學講學,你們現在去應該能找到他。」
曾守山笑著點點頭,然後又問道︰「知府大人既然不在衙門,那麼些人進出衙門都是來干什麼的?」
「辦事唄。」
「知府大人都不在,能辦什麼事?」曾守山有點疑惑。據他所見,那些人臉上沒有失望而歸的神色,說明來辦事的基本都能得到滿意的答復。
「王大人雖然不在,但下面的人各司職守,事情照樣辦。」那司閽還真是有問必答。
曾守山若有所思,道了聲謝,轉身和楊項律離去。
楊項律知道府學的位置,帶著曾守山往府學方向走去。四年前王伯安剛來九江任知府時,楊項律即跟隨先生問學,後有所得才回村居住。他並沒有問曾守山為什麼要那麼做,其實不難猜到︰曾守山應該是故意想看看司閽是否言行如一。府學離衙門大概有五里地,路上楊項律跟曾守山介紹,自從先生在九江任職,問學者絡繹不絕,相望于道路,老師就把講學的地點定在府學。但有意思的是,先生所講雖然跟科考無關,但在之後的鄉試中府學生員卻大放異彩,不少人得中舉人,成績遠遠好于歷屆鄉試。
走過鬧市區時,曾守山見到一店面門前掛一挑子,上面寫著「永樂賭坊」。曾守山感嘆一聲︰「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賭博。」他走了不少的城鎮,每一個地方都可以看到賭坊或者類似的事物。大名王朝的開國皇帝太祖諸圓章極重教化,嚴禁賭博,在嚴厲的政治高壓下各地官府查禁賭坊,一時之間市面上賭坊銷聲匿跡。皇帝諸圓章見在自己治內實現無賭博的國度,龍顏大喜。但他哪里知道所謂的無賭博只是明面上的現象,暗地里地下賭坊大量涌現,成為社會黑勢力的主打項目,甚至官匪勾結,藏污納垢,且由此滋蚊生蟲,各種變態血腥的事件多有發生。後來的皇帝有鑒于此,放松了禁令,雖然沒有明確下旨廢除,但朝廷上下默契非常,不宣而喻。地方官府早就不把太祖皇帝的禁令當回事了,甚至有些官員根本不知道本朝曾經有過這麼一個東西。賭坊因此由地下轉為地上,也慢慢形成了一些不成文的規則和秩序。
這時兩個捕快架著一個中年男子從永樂賭坊出來,那中年男子又叫又嚎︰「憑什麼抓我?憑什麼!我又沒犯法。」
其中一個捕快踢了中年男子腿彎一下,罵道︰「抓的就是你,參與賭博還有理了?」
曾守山和楊項律听到這話面面相覷,真奇了怪了︰不禁賭坊,卻禁人賭博?
果然那中年男子叫喚得更加厲害︰「大家都是賭博,你們為什麼不抓那些人,偏偏抓我一個?是不是別人給你好處了?你們這些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