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在平靜而有序的時間縫隙中悄然度過，高三在大家並不怎麼盼望中迫切來到。終不負所望，鐘情進了高三文科重點班。李子航跑來告訴鐘情時，鐘情正專心致志消滅著手里的西瓜。
「鐘情，你進1班了。」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鐘情眼皮也沒抬一下，李子航經常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這些年鐘情早就習慣了。見鐘情沒打算理自己，李子航不禁有些著急，他一步上前拼命搖著鐘情的肩膀，「你進文科重點班了！」
嘴里還吞著一口西瓜的鐘情顯然承受不住這樣激烈的搖晃，嘴里的西瓜不受控制的噴在了李子航的衣服上，出乎意料的結果讓兩人目瞪口呆。
「趕緊把衣服月兌了。」李子航的臉忽然紅了，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衣服還這麼新，不馬上洗以後就洗不干淨了。」李子航依然沒動。
「你不動手我就動手了。」看著越走越近的鐘情，李子航眼里翻滾著說不出的情緒，他月兌下衣服放在一邊，鐘情一眨不眨看著，李子航臉又紅了。他有些尷尬想轉過身，鐘情卻‘哧’的一聲笑了起來，「李子航，你在害羞？你居然在害羞！躲什麼躲，我又不是沒看過……」
「找一件鐘於的衣服給我，等下你媽回來看我這樣，還以為我做了什麼。」他話鋒一轉，「你說你看過？你，你，什麼時候看過？」
「小時候咱們不是經常光著膀子穿著打著赤腳滿地撒歡？」
李子航有些失望的接過鐘情拋來的衣服，轉過身穿好往牆上看去，鐘情家有一面牆掛滿了老照片。鐘情說的不穿上衣打赤腳的照片在正中位置，不過她還有一點沒說，那就是他們三個都是光頭。鐘情鐘於衣服都一樣，當然，這僅局限于他們還不具備反抗能力的時候。鐘情從小就愛跟著李子航，李子航也樂意身邊多出一個小尾巴。雖然鐘於很是討厭，但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他們三個是所有小孩的頭，把鐘情歸為‘頭’的原因，應該是鐘情小時候雌雄不辨，又丑又瘦，經常仗著鐘於李子航的勢，把一眾小屁孩收拾的服服帖帖。
‘女大十八變’這句話用在鐘情身上是最好的解釋，當初那個皺巴巴人見人厭的小嬰兒如今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鐘家不論男女皮膚都很白很女敕，鐘情則將這一點發揮到了極致，皮膚白里通紅水女敕水女敕，一掐能掐出好幾包水。這一點相比鐘於處于青春期那一臉如雨後春筍般此起彼伏的青春痘，鐘情干淨白皙的臉將鐘於甩出了好幾條街。鐘情並不是那種長得很驚艷的女生，爸爸媽媽相貌處于中上以上，他們的後代要是能長成西施潘安之貌也不太符合基因學。鐘情是典型的南方女孩相貌，身高一般，體重一般，相貌一般，巴掌大的臉上那雙雙眼皮特別突出的水汪汪大眼楮清純無比，算是整張臉上最精致最出眾的所在。軟塌塌的鼻子，據說從鐘情爺爺的爺爺開始，鐘家子女就開始流行塌鼻子，這一點經過幾代人的基因傳承，也沒遭到破壞。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鐘情走進自己的心里沒出來過？哦，也許是那次，十歲那年，鐘情睡著了，鐘叔叔帶著鐘於去很遠的地方看露天電影。對于如何處理鐘情，鐘於提議把房門鎖上，反正鐘情是豬，睡一天沒人叫也不會自己醒來。李子航清楚記得自個拖著媽媽的手，走在涼風習習的小道上，月光如水，四周安靜且安詳。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打破了夜的寧靜，李子航迅速甩開手，飛快向哭聲跑去。那一幕，李子航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鐘情手腳露在窗戶外面，小腿很有節奏往外蹬著，整個人貼著窗戶上大聲哭。小小的身子在大大的窗戶里羸弱得仿佛不堪一擊，全然不顧的嚎啕大哭仿佛她是世上最委屈的人。李子航從沒見過這麼難過痛苦的鐘情，也沒見過這麼脆弱不堪的鐘情。李子航趕緊搬了長凳，顫顫巍巍站上去，拿著橘子想讓她吃，鐘情卻一邊抽泣一邊拿橘子扔。李子航口里不斷說著話安慰，究竟說了什麼，記不清了，只記得那雙閃著淚花的大眼仔以後的夜里不斷出現在夢里。
以後的日子里提起，鐘情一副吃驚的樣子顯然已不記得，一旁的鐘於那張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臉仿佛記起了什麼，看向鐘情的眼神里多了幾絲溫柔。那天李媽媽本想打電話，只是90年代末，小小的縣城電話還沒普及到偏遠處（露天電影一般在比較偏的地方放映）。李子航一邊哭一邊催媽媽去找鐘叔叔，一邊試圖平息鐘情由于長時間哭泣帶來的喘息，那如同背過氣的劇烈哭泣是日後時光里從沒再出現的畫面。從那一刻起，李子航身體里迸發出強烈的願望︰以後再也不會讓鐘情這麼傷心，這麼痛苦。他也做到了，這麼多年，照顧鐘情保護鐘情已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白色純棉的衣服怎麼洗還是有印記，鐘情有些懊惱。鐘於比李子航高，衣服穿在李子航身上，有些長。鐘情靠在門前，心里一陣恍惚︰一起長大的李子航，那個每次在自己被鐘於似為小尾巴避之不及委屈想哭一臉不耐煩罵自己笨，一邊伸手拉著自己從不放手的小男孩，什麼時候長的如此英氣逼人？時間真的很神奇，它讓他的身高從被自己嘲笑到如今說話必須仰視才能看到他的眼楮；它讓握住自己的那雙手變得厚實有力，飽含溫度；它讓那張被隔壁阿姨捏過無數遍的小臉變得稜角分明，讓人不敢直視。這個總被自己忽視卻一直陪在身邊的人，在歲月的浸染下，已經這般的挺拔褪去稚氣越發成熟。
李子航看著站在門口穿著簡單t恤牛仔褲的鐘情，眼神不禁蕩起絲絲異樣的溫柔。人人都說蔣藍長的漂亮，其實未必。蔣藍美是美，但總覺得缺少一點點味道。長發飄飄儀態出眾的蔣藍如果是一株人見人愛香味濃郁馥雅的玉蘭花，那麼鐘情就是清新自然，天然去雕飾長在山野里的白色山茶花。從不願過多修飾永遠牛仔帆布鞋的鐘情，那發自內心的笑容在她兩枚淺淺的酒窩之下總能帶來最真實的回饋，外表堅強內心柔弱細膩，在那雙純淨明亮的大眼楮里找出蛛絲馬跡。都說眼楮是心靈的窗戶，鐘情那微卷長而翹的睫毛下的那兩扇窗戶，是最真實的所在。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種美，與相貌無關。
晚上，鐘情蹦蹦跳跳來送衣服，衣服因為充分暴曬充滿陽光的味道，不，應該是鐘情的味道。
李媽媽蔡雲正跟鐘情說著話，鐘情很認真很歡樂吃著剛炸好的茄子餅。茄子餅是蔡雲的發明，將茄子對切，洗淨放在由雞蛋和蔥面粉糅合而成的大碗里，鍋里滋滋作響的花生油是托鄉下親戚帶的。蔡雲知道鐘情愛吃各種炸的食物，每次鐘情來，都會準備很多。
見鐘情嘴角有些東西，李子航俯身幫她擦干淨，鐘情揚了揚沾滿油的手，李子航笑著將擺的較遠的魚拉得近些。
蔡雲看著兒子的動作，又看了一眼鐘情，一口連自己也察覺不出的氣從嘴里逸出。兒子的心思她自然懂，他在鐘情面前愣是將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只是這樣的深情，鐘情真的懂真的會珍惜麼？
晚上，蔡雲躺在床上不斷嘆著氣翻著身，一旁看著書的李榮強合上書，「今天怎麼了，翻來覆去，有心事？」
蔡雲干脆坐起，李榮強將枕頭放好，蔡雲靠著，「你說鐘情對我們家小航有沒有感覺？」
「這麼早就想為你兒子物色兒媳婦了？」
「我跟你說正事呢，正經點！」
李榮強笑著摘了眼鏡，「看子航對鐘情的一往情深，讓我不禁想到了咱們年輕的時候。」
「是，你們老李家都出情種。」
「也不是這麼說，他們兩個都還小，與其說子航喜歡鐘情，不如說鐘情符合子航對異性的所有想象。情竇初開的年紀，鐘情是子航最久也是最早接觸到的異性，對她產生不一樣的情愫也是正常。所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不就是他們那樣嗎？感情這種東西講得是感覺，靠得是緣分，不能將就。不管子航對鐘情如何，他的執念倒有幾分我年輕時的感覺。」
「跟你討論小航，你就別事事都扯到自己身上不忘貼金。我看鐘情對小航，就是少了那麼一點感覺。小航對她是滿心的喜歡，掏心掏肺。」
「鐘情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如果她能做我們家兒媳婦，那也不錯。這些事，高考之後再說。趕緊睡，你明天不是還要早起？」
「睡，你就知道睡，跟你說事就知道和稀泥。兒子的事你上點心，就知道惦記你的花花草草。」
李榮強沒說話，他起身關了燈，房間陷入黑暗，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