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看著,她就伸出手指,模模他的額頭,他的鼻梁,他的眼瞼,他的嘴唇。慕淵眉頭微微皺了皺,似是被梨裳吵醒了。
睫毛呼扇兩下,漸漸打開。後面的黑眸迷茫地看著她,直到那一層充滿睡意的雲緩慢地散開。
然後,他就這麼靜靜看著她,像傻了似的。
這座城的逐月聖殿和櫟城的幾乎完全一樣,白色的建築,纏繞著翠綠色的藤蔓。青凌正跪在蓐收的神像前,閉著眼楮,雙手合十胸前,禱告著什麼。
梨裳躺回原處,張著眼楮,傻傻的的跟慕淵大眼瞪小眼。扇雲慢漸。
四下寂靜無人,只有無限延伸的空間,和巋然立在白色沙灘上的宮殿。
「十粒。」
梨裳看著慕淵的雙眼,點點頭。
「是雲境的聖物。現在在雲皇宮中。」
梨裳的心終于靜下來,她抬起頭,看著鮫人的雲荒神殿漸漸接近。
「先收起來吧。」
從大殿里找出一個祭祀時用的匕首,把手掌劃開,讓鮮血滴入法陣當中,霎時原本金黃色的法陣變成了藍紫色,越發陰森詭異。
「你是听大侍僧的還是听本宮的?」
過了一會兒,慕淵忽然微微笑開了,笑得眼角也彎起來,「我沒有在做夢?」
青凌說,「迦耶古鏡又是什麼?」
慕淵的視線一下子變得仿若有千斤之重,壓得梨裳快要窒息。
她做了什麼?
是不是慕淵也會像琉璟一樣,隨著沛頊記憶的回歸,灰飛煙滅?
「你們鮫人如果有人懂易容,就最好不過了。我們可以混入蚩尤的軍隊中。」
青凌的聲音一時變得遙遠起來,「你們可以用岸上的雲荒神殿,那里沒有大賢者的批準,沒有人可以進入。至于護法,我會盡快找來。」
「決不後悔。」平靜的語調,陳述事實一般。再讀讀小說網
深吸一口氣,梨裳邁步走向大門。看似厚重的門扉卻仿佛有感應似的,隨著她的接近緩緩開啟。里面的格局跟雲境的雲荒神廟有相似之處。和外牆同樣顏色的大殿中,五座神像分列東西南北中五方。正中的雲荒之神仍是嫘祖的姿態,雙眸低垂,神聖而悲傷。
「雲後?」
「本宮不能保證星繼儀式一定能成功,因為我們沒有迦耶古鏡。只憑儀式的力量,很難喚出他的神元。」
這是梨裳第一次看到他履行作為宗教領袖的職責。實際上她已經差不多忘了左賢者究竟是干什麼的了。
她不斷默念,不斷默念,可沛頊覺醒的記憶又突兀地沖入腦中。
梨裳從懷里掏出從莫悲那里要過來的藥瓶,倒出三粒,一口吞下。
真正的回來,帶著一切過往回來?
沿著長長的木梯向下走著,頭腦里還在嗡嗡嗡吵鬧。
「他……」
梨裳心口忽然毫無預兆地慌起來。相信她?慕淵就這麼把自己的命放到她手上了?
梨裳閉了下眼楮,把這些胡思亂想拋到腦後,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可越是如此打算,所有的思緒卻更加混雜地從頭腦深處奔涌出來,在耳畔吵鬧著。
「易容……還是中州最擅長,不過我想仔細找找也能找著。那個小皇帝去麼?」青凌的語氣就跟談論要不要一起去吃頓飯一樣,全無壓力。
「如果及時結束儀式,就不會有什麼事,但一旦控制不好便有生命危險。」
「星繼儀式?什麼東西?」青凌歪著頭看著梨裳,她不得不收回望向慕淵的視線,把關于慕淵前世的事簡單地說給青凌听。他的眼楮越睜越大,嘴也慢慢張開,表情十分夸張。
梨裳點點頭,听見自己說,「本宮現在就得進去,本宮得做些準備……」
這種情景,是最不應該發生的。
梨裳轉頭就見莫悲有些驚訝地望著她,神色里有些擔心。
慕淵看向梨裳,「你熟悉這個儀式麼?」
「曾經是。」梨裳說,「現在他入了輪回,失去了神性,就算還有神力,但也不能再被稱為神了。」
「知道了。」青凌?是關于刺殺蚩尤的事麼?梨裳靜了靜心,快步往下層的逐月聖殿走去。
願意……麼?
在去雲荒神廟的路上,梨裳腦子里只想著一句話,一定要集中注意力,否則慕淵便有生命危險。
慕淵的視線似乎在梨裳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才抬步走向她說的位置,順從地躺下。
拿開慕淵的手臂,梨裳一下坐起身來。他昨晚十分溫柔小心,所以並沒有多少不適的感覺,手忙腳亂地從地上拾起衣服往身上套。慕淵默默坐起身來,看著梨裳,但沒有阻止她。
梨裳沒有看慕淵,指著六芒星的中心,說,「請你躺在那里。」
自從上一次從中州回到雲境,碧落又告訴梨裳星繼儀式是唯一能喚回人前世記憶的方法,她便認真研習過這門禁術,所以現在已經十分了解。
梨裳一直不知道琉璟究竟有沒有離開,還是說,他已經和沛頊融為一體。因為最後的時刻,那明明就是琉璟……
做完這一切,青凌和慕淵已經到了。同時帶來了五名賢者。
不對……這是不對的……
她不斷嘗試冷靜下來,可心里卻越來越煩躁。
「雲後,該吃藥了。」
青凌和另外五名賢者站到六個角上,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來不及回雲境了。」慕淵淡淡地說,「如果不成功,會如何?」
「昨晚,什麼都沒有發生。」她低聲說著,然後逃也似的離開。
「裳裳!」慕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些期待,帶著些焦慮。
她看著他,一時竟然做不出任何反應。
青凌垂下頭,低聲說了句什麼,然後站起來轉過身,面對著梨裳,一聳肩膀,「還是關于蚩尤的事,我們什麼時候動身?需要做什麼準備?」
「你要見本宮?」
梨裳扶著闌干往下走,莫悲又連忙說,「雲後,剛才屬下遇見了左賢者,他好像有事想和您商談。」
「時間拖得越久,蚩尤就會越強。」慕淵沉聲說著,忽然轉向梨裳,「你昨天告訴朕的事,朕已經考慮好了。朕願意接受星繼儀式。」
她應該……怎麼面對他?
梨裳感覺自己大概也提起嘴角,笑了笑。
梨裳卻忽然笑不出來了。
無論如何,那都與她沒有關系。使用星繼儀式是慕淵自己的選擇,是為了整個雲荒著想。她只要專心完成儀式就可以了……
梨裳剛要坐起來,卻被慕淵按了回去。
「藥還剩多少?」
「小皇帝是雲神?!!」青凌大叫一聲。
她在干什麼?
莫悲抿了抿嘴唇,把藥瓶收回懷里。
梨裳感覺整個脊背都是僵的,卻沒有力量回過頭去面對他。
「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場所,決不能被打擾……」梨裳感覺每說一個字都變得困難重重,「還需要六名法力高強的鮫人護法……」
青凌幽怨地瞪著梨裳,「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不早說啊▔」
慕淵走到梨裳旁邊,表情冷淡一如從前,找不到分毫早上的柔軟眷戀,另得昨晚的一切就像幻覺一樣。
「你真的願意放棄一半的壽命,不會後悔麼?」梨裳掙扎著說道,竭力讓自己看上去正常。
莫悲啊了一聲,「可大侍僧說……」
「別動……」他的聲音沙啞著,慵懶而性感。
青凌說,「來得正好,咱們一起來商量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據我所知,現在蚩尤又開始向你們軒轅國進攻了。」
她想不清楚,想不明白。
她若無其事地理了理發髻,「有事麼?」
他的目光深邃,簡單而堅定地回答道,「朕相信你。」
慕淵上下轉動眼珠,近乎貪戀地望著她,眼神里有著一種類似幸福的東西。
「如此,鮫人必不會忘記你的恩情。」青凌嚴肅起來,鄭重其事地看向慕淵。
將神力灌注在指尖,她開始在地面上畫法陣。六芒星的形狀,中間寫上諸天眾神的名字,再用古語寫出打通前世今生屏障的咒文。這些東西全部寫完,雲荒之神像前的地面就幾乎全被法陣佔滿了,扭曲的符文明明滅滅閃爍著,照亮殿中每一個角落。
沛頊……會回來麼?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雲後。」一個聲音突然插進來,打斷了梨裳的話。她轉過身,就見到慕淵穿著玄底繡金的長袍,長發用金冠高高束起,看起來端嚴非凡。
明明已經再三告誡自己,為什麼還是控制不住?zVXC。
套上最後一件外套,她便向著大門走過去。
梨裳閉上眼,緩慢地吐息,一直微微顫抖的手逐漸平靜下來。
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消逝了,仿佛整個世界只剩她一個人,再也沒有任何枷鎖,任何桎梏。
在這種狀態下,梨裳開始放聲念起咒文。清幽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淙淙流淌而出,旋轉著飛到上空,向四方粼粼擴散。那咒文根本不用回憶,好像本來就在那里一樣,綿綿不絕地從身體里翻涌出來。法陣的光芒開始強烈起來,青凌等人已經開始向其中注入神力。幾股力量不斷的相互踫撞,大殿中升騰起一股強烈的氣流,吹得每個人的衣衫頭發紛揚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