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裳看到慕淵的眼楮已經緩緩合起,從法陣中流竄出淡淡的金色光芒有生命般,不斷鑽入他的頭顱。光華流轉中,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她知道他已經開始看到一些東西了。
不知道他最先看到的,會是什麼?
提起更多神力,數十道金光從法陣中竄出,同時鑽入慕淵的頭腦中,他的身體劇烈的震顫了一下,一聲申銀瀉出唇角,不是痛苦,也不是歡愉,有些像驚訝,有些像慌張。他胸口的神元在咒文的呼喚下,已隱隱有了動靜,一團金芒在胸口處閃爍著,掙扎著要被釋放。
青凌狐疑地看了她幾眼,終是點點頭,看著她打開門。
一顆,兩顆……晶瑩得仿佛碎落的鑽石,劃下一條條閃閃發亮的痕跡。
「知道了。」
所有恥辱,所有不堪,他欠她的,她欠他的……
「他沒事,只是承受了太多神力和記憶的沖擊,身心俱疲,需要休息。」青凌仔細查看了慕淵的面色,抬起頭來如是告訴梨裳。
她點點頭,然後就要進屋,卻又被青凌拽了一下,「需要我跟你一起麼?」
她不再叫他,只是看著他漸漸浮現出痛苦的面容。
梨裳一動也不能動,看著那人狼狽地接近,一把將她抱在懷中。這懷抱如此緊致,擠得骨頭都在 作響。他埋首在她頸側,溫熱的鼻息襲上皮膚,觸感越發真實。
「梨裳……梨裳……」他的嘴唇顫抖著,聲音里有焦急和害怕,就像怕她消失了一般。
她往前走了幾步,蹲來看著他,把手放到他心口,便能感覺到那熟悉而強大的力量正緩緩流轉著,隨時要噴薄而出一般。
梨裳從懷里掏出那朵梨花,湊到耳邊听了听。
沛頊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梨裳,胸口急速喘息著,似有什麼洶涌強烈的東西即將噴薄而出,身體忽然一抖,然後精疲力竭般轉動身軀,吃力地撐起上身。zVXC。
梨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
梨裳沖他笑笑,故作輕松,「不必了,你也累了一天,去歇會兒吧。」
她心髒咯 一跳,氣息有些不穩。
「軒轅帝醒過來了!」
她拉了張凳子,坐到他床邊,平視他,「你身體如何?有沒有不舒服?」
走到慕淵大門外,青凌正好從里面出來,見到梨裳什麼也沒說,先把她拉到一邊,「你沒事兒吧?雖然你一直就挺白的,但現在怎麼臉色白得跟快死了似的。」
屋子並不大,一進去就看到靠坐在床上的慕淵,黑色卷發披散了一身,身上只有素色單衣,看起來格外單薄。
「我都做了些什麼……」沛頊低聲呢喃著,幾不可聞,小心翼翼地捧起梨裳的臉,淚串成晶瑩的珠濺落下來。
梨裳站起來整整衣服,臨出門時她又往鏡中看了一眼。
有些失控了……
是因為過去的記憶太痛苦麼?
他原來那麼不願記起從前。
他卻忽然用手指按住她的嘴唇,阻止梨裳叫出他的名字,「我不是沛頊,我再也不做沛頊。我是琉璟……」他耳語著,雙眼仍然使勁盯著她,像看不夠似的,「我是你的琉璟……」
其它的,她什麼都不想。
「梨裳……」他的聲音大了些,卻顫抖起來,好像那是兩個太過沉重的字眼,讓他無法負荷。
就算還沒有長出皺紋,她也已經不再年輕了。
緊接著又有數十道光芒襲過去,他身體的戰栗比剛才更加劇烈,胸口的光更盛了一些,有什麼呼之欲出的東西在隱隱躁動著。
不論慕淵有沒有恢復記憶,他都是慕淵,是軒轅國的皇帝。他跟她一樣需要對自己的子民負責,他們之間沒有從前,只有未來,雲荒的未來。
慕淵眼皮下的雙目急速滾動著,嘴唇蠕動,似是正做著夢。
最初這阻力並不明顯,但梨裳也能察覺到它來自于中心的慕淵,也許是他在抗拒著灌入他腦中的東西。
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梨裳把梨花湊到慕淵的耳邊。
到目前,一切都還順利著。
沒有迦耶古鏡果然是不夠的,梨裳無法強制慕淵接受所有的記憶。再這樣下去,他會死……
他雙目緊閉,周身金光流離,空氣中隱隱有龍嘯之聲,悍然高亢,令人心底生寒。
現在是進退維谷,不能增也不能減,陷入僵局。慕淵對于記憶的抗拒太過強烈了,這讓梨裳始料未及。
慕淵醒過來的時候梨裳不在旁邊,而是一個人靜&坐在房間里,緩慢地令神力再體內運行,好調理神元。刺殺蚩尤的事必須盡快,在此之前梨裳必須讓自己達到最佳狀態才可以。
那不再是單獨的慕淵的目光,因為那里面混合了太多的悲哀和絕望,內疚和瘋狂,還有濃烈的眷戀。它們編織成一片無底的黑洞,不論什麼都無法填滿,無法彌補,只能看到那從黑暗中析出的一條條血痕,縱橫交錯著,撕心裂肺。
梨裳想抽回手來,他卻緊緊抓著不放。這份執拗中,又帶著幾分慕淵的樣子。
青凌正竭盡全力地壓制著法陣,但很快他也會支持不住的,到時候法陣失控,梨裳與慕淵只有死路一條。
听听吧,听听曾經的琉璟,听听曾經的你。
這麼想著,梨裳站起身,落荒而逃。
梨裳瞟他一眼,「他怎麼樣?」
霎那,她被他的目光攝住。
他回來了……
青凌也嚇了一跳般,怔然望向她。
仍然沒有回應。
儀式很成功,他的壽命也不長了。
「慕淵!!醒醒!!!」
慕淵動了動嘴唇,依稀叫的是梨裳的名字。
再次提升神力,卻在此時感受到一陣阻力。
在夢里,他有看到她麼?
伴隨著這兩個字,慕淵長睫撲朔兩下,慢慢打開。漆黑如冬夜的雙眸中盛著銀河的光芒,流轉著,看向梨裳的方向。
梨裳翕動嘴唇,就像不會說話了似的,「沛……」
溫柔繾綣的語調,就算隔了一百多年,也沒有絲毫改變,可是許下這誓言的人,卻把它忘記了。
再也……不離開……?
梨裳提起全部神力,向下壓入法陣之中,暫時壓制住即將崩毀的陣型。然後她頂著狂烈的氣流踏入法陣中,小心地避開可以將人撕碎的風潮,一點點接近慕淵。
我深愛的你……
梨裳心口尖銳地疼痛起來,她一下子清醒了,用力推開他,向後連退數步。他看著走得遠了,便搖搖晃晃地想站起來,可站到一半,身體晃了幾晃,便摔回地上,似是沒了意識。
沛頊……
她出不去,也叫不醒他……頭什提轉。
她呆呆看著他,那一個名字卡在喉嚨里,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琉璟此生的情,只給伏溟一人。天陷地合,永無悔改。」
已經一日一夜,梨裳已經想清楚了。
同時他也全部都記起來了。
梨裳想要收起神力,可不論她如何減弱力量,地面上的裂紋仍在不斷增加,正中慕淵的身體已經開始驚鸞起來,有一股力量正撕扯著他,隨時都會要他的命……
梨裳回過頭,卻發現慕淵的眼角流下淚來。
慕淵的頭顱猛地揚起,身體每一寸肌肉都繃了起來,此時法陣中傳來隆隆的響聲,地面上出現一道裂紋,外泄的力量嘶嚎著向四面八方射出,有兩名護法被擊中,向後飛出,口中噴出鮮血。
發生了什麼?
她放緩聲調,想要安撫住慕淵,待阻力稍稍小了些,她便借此機會再次喚出數十道仙雲,轟然涌向他的記憶。
「雲後!雲後!」莫悲在房門。
青凌走過來,看了梨裳幾眼,接著便走向地上的人……他是慕淵,沛頊,還是琉璟?梨裳扶住前額,只覺頭疼欲裂,疲憊不堪。
他看了她半晌,忽然梨裳感到手上一陣伴隨著溫熱的冰涼,原來是慕淵抓住她的手。他的視線從她的臉上移到手上,仔細看著,每一根手指,每一片半透明的銀蹼,每一寸皮膚,就像不相信那是真的一樣。
「什麼事。」
說完,又緊緊摟住她,「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離開你……」
這份痛苦中,是不是也包括她在內?
沛頊回來了……
听見響動他轉過頭來,在見到是梨裳之後忽然直起身來,眼楮眨也不眨地望向她。
「挺好,但除了問你在哪里之外就沒說別的話了。」
倏然間,所有咆哮嘶嚎的力量都消失了,一瞬間大殿里一片寧靜。
「梨裳……」輕盈似風的兩個字,幾不可聞。
梨裳伸出手搖晃慕淵,在他耳邊大聲叫著,可他還是醒不過來。而此時身後的風潮已經堵住了她所有的出路,稍稍一動,便會粉身碎骨。
她在他身邊半跪下來,試圖叫醒他,「慕淵!慕淵!!!」
「原來我上輩子是個混蛋。」他輕聲說著,漸漸抬起頭來,「即使是這輩子,我仍然傷了你。再讀讀小說網
原先準備好的話忽然梗在喉嚨里,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十年前,你不應該管我的。我每一次都會為你帶來災難。」他的聲音變成了呼出來的空氣,飄飄渺渺的,一出口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