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的和該做的,有時候真不是一回事。
雷漠漫無目的地在城市里閑晃,對于什麼時候才能回索馬島,感到遙遙無期。日子本不會過得那麼緊迫,尤其是在這樣的夏天。以前,每到這個時候,他就天天睡到自然醒,然後找度恩去游泳池里泡兩個小時的水,晚餐可以晚點吃,因為夏天酒吧的生意是最好的,有時候還有免費的自助餐,從來不用擔心沒有客人。可是如今,有了一個迫在眉睫的目標之後,一切都不同了。
從中午到下午,所有可能會遇到她的地方,都去過了。雷漠回到了早上的那家肯德基快餐店門口,叫了一杯冰紅茶,坐在窗前看著進進出出的人。穿白襯衫的、穿白色長裙的、短裙的、連衣裙的,沒有一個是她。
偷東西的小女孩。
他原本早上心情好好的,他已經習慣早起,隨便給自己做點吃的,一個人的生活,就是這樣,獨處、自在,雖然睡眠有時依舊會不踏實,但他自認為適應得還不錯。雖然嘴上嫌景寒嗦,也不想每天都去找李度恩,但是早晨醒來的時候,面對空蕩蕩的大房子,那種安靜,還是很寂寞。于是,他想好了去肯德基買點吃的,如果景寒早上沒課,一定會打電話給他,那女孩就是趁他看手機的時候偷掉了一塊雞,然後,他走到度恩家樓下的時候,在台階上坐了一會兒,思忖著要不要給景寒回個短信。她是什麼時候溜到他身後的?他一點都不知道,他懷疑她是個老手,連塑料袋嘶啦啦的聲響都沒有就被擄走了。他第一反應,自然是懊惱的,可是,卻沒辦法生氣。在度恩家的表現,說實話,有點夸張,他並沒有真的生那個「女賊」的氣,但也不是景寒說的那種「艷遇」。
他還記得,她排在離他很近的位置上,中間只隔了兩個人。敏銳的直覺讓他意識到有人在後面盯著他看,所以,他回了兩次頭,每一次都不經意地與那女孩忽閃而過的眼楮觸踫到,她個頭不高,所以,很容易就被站在她前面的人給擋住。
牌為什麼沒有動呢?
雷漠很困惑,照理他們離得那麼近,不會沒有感應。
除非,她故意不願意讓它動起來,她自動隔離了他們之間的感應。
雷漠心里萌生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擔憂,如果伽德勒的「死亡之舞」不是每一次都能對她起作用,那麼,找到她,幾乎是不可能事。
過了四點,雷漠一肚子都是水,臨走前他分別給景寒和度恩打了一通電話,他們也是一無所獲,度恩說他今晚還是守在祁門路,希望她會出現。于是,雷漠決定放棄。無論那棟大房子有多空,也總是他的家,早晚都是要回去的。路過超市的時候,買了一盒泡菜、一碗速食涼面和紫菜湯,打算就這麼湊合一頓,天氣太熱了,實在沒什麼胃口。回到小區里,天已漸暗,花圃附近遛狗的人扎成堆,小孩和老人在兒童樂園里嬉戲玩耍。路過噴水池的時候,雷漠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幾個初中生模樣的男孩圍在一起,往中間扔東西,他下意識地探頭看了一眼,他們手里各自拿著一些不體面的武器,發臭的雞蛋和破爛垃圾不斷地掉在地上,雷漠忍不住皺起眉頭,看樣子,是在干一些肆意欺負人的勾當。
雷漠打算繞過噴水池看看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就在這時,一個男孩被中間的人推了一下,閃到一邊,一雙又髒又舊的女式平底涼拖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他認得這雙鞋,在肯德基長長的隊伍里,曾經不小心地被他瞄到一眼。
「你敢推我!」略顯肥胖的男孩一掌拍在她頭上。
「揍她!」
「他不敢,那是他姐姐。」
「誰說我不敢?」胖男孩往前站了一步,似乎又有些猶豫。
他怕她。
雷漠能感覺到那小胖子硬要逞強的恐懼。
「該死的!」男孩又打了她一巴掌,聲音很響。
她依舊垂頭看著自己的腳趾,紋絲不動。
「討厭鬼!你為什麼不去死!」
「死亡之舞」果然動了,惡魔牌急不可耐地想要從他口袋里跳出來。
胖男孩的拳頭揮到一半,就被雷漠一把擰住了。
「啊啊啊啊!……」他立刻就嗷嗷亂叫起來。
「叫什麼叫,我還沒使勁呢。」
「哎呦~~好痛,好痛!」
慫恿小胖子打人的個子比較高,一看就是領頭的,可惜,是個欺軟怕硬的貨,一看見雷漠就躲到一邊去了,其余幾個孩子也立刻迅速散開,站到高個子那邊去,只剩下小胖子獨個兒面對那女孩。
「你們幾個,放學不回家做功課,躲在這里欺負一個女孩子,想干嘛?」
「管,管你屁……」
他還沒說完,雷漠就一掌把他給拍懵了,少頃,見他沒了氣焰,又補了一巴掌在他後腦勺上,小胖子一個踉蹌差點沒撲倒在地。
「我這會兒用力了,你怎麼不喊疼了?我看得很清楚,你一共打了她兩下,一輕一重,現在統統還給你,有本事,你就叫得再大聲點,能把你父母叫出來最好,我倒要看看他們是怎麼教訓你的。」
小胖子臉蛋子憋得通紅,咬牙切齒地看著女孩,恨不得沖上去咬她一口。
「你不是說要揍她麼,有膽子你就動手,我就在這兒看著,你打她幾下,我就還你幾下,這才公平,還有,你們幾個,要麼站在這里看,要麼馬上滾,誰敢上前一步,我就算雙倍。」
雷漠的話音剛落,領頭的高個子第一個抓起地上的書包撒腿就跑,另外幾個也立刻鳥獸散地沒了影。小胖子眼見自己孤立無援,只有挨打的份兒,怎麼還敢踫她,雷漠把地上最後一只書包踢到他跟前,示意他趕緊滾蛋,他立馬撿起地上的書包,從女孩背後繞過去,往相反的地方跑,跑了沒幾步,又轉過頭來對女孩嚷嚷︰「賀希羅!你敢告訴我爸媽,我就叫他們打破你的頭!」雷漠一听,立刻抓起地上的垃圾扔過去,他尖叫一聲,連滾帶爬地溜走了。
女孩噗通一聲癱倒在地上。
雷漠轉身蹲下來,扶住了她的肩膀。
「你還好吧?」
她低著頭,不說話。
灰色的短袖襯衫,白色的短裙,腳上的涼鞋系帶已經被扯斷了。
沒錯,就是她。
她好瘦,怎麼會有那麼瘦的女孩子?
雷漠默默地幫她拿掉頭發上的蛋殼。
他已經忘記了口袋里的「死亡之舞」,也不知道除此以外還能做些什麼,沒有女孩會願意讓別人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也許,她只想暫時喘口氣,然後,就逃得遠遠的,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他。
然而,就在這時,女孩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臉。
雷漠感覺到內心微微地震動了一下。
她的臉上布滿了垃圾,又髒又臭,可是,凝望他的眼楮里卻干淨得空無一物,絲毫沒有楚楚可憐的柔弱。那女孩有一雙黑藍相間的瞳仁,里面折射出濱紫草般瑩藍幽暗的光澤,在她望向他的目光中形成一道天然的、肉眼看不見的屏障。
「帶我離開這里。」
她忽然開口對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