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囚 6.第二十八章 最後晚餐

作者 ︰ 葉雲龍

第6節第二十八章最後晚餐

28、

舉報材料交出以後,唐有神時刻祈禱舉報萬飆的案件能有所突破,希望萬飆他們早一點被刑拘逮捕,雖然這種祈禱很不義氣,很卑鄙小人,但此時此刻的唐有神別無選擇。他想,事實上,很多坐牢的人,都是有一個背後舉報你的人,而且很多都是你最親密、最要好的親朋好友,是這些人由于某些事過境遷的變幻和自私自利的需要,把你送進監獄的。

其實,這一立功的訴求似乎更多地暴露了友情的陰暗面,友情的來往本是一個探測儀,告知你與原先進入的那個層面的真實關系,也許所謂的朋友無非本來就是互相利用,也許你本來就不應該與所謂的朋友交往,一開始朋友就利用了你達到了他自己的目的,臨時給你的承諾、笑臉、關懷,只是為了索取和探詢某種福利。因此,當你落難時,就會毫不猶豫地「犧牲」友情。唐有神覺得自己與萬飆的交情就屬于這種相互利用的關系,是自己抹著良心說謊幫人家過關,假如對司法機關說謊,那就是偽證,最終是要承擔法律責任。唐有神身陷囹圄,與萬飆昨日的友情,早已消失在黃昏的牛糞火堆中,繁星滿,眼前隱約只有一條出山的路。平時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友情,在大禍降臨時被人們自己無情地親手捏碎了,這對人類良知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這個令人傷心的話題,一再被提及,于是囹圄內時常會出現「拔出蘿卜帶出泥」的酸楚畫面,也會時時听到詛咒「出賣者」的痛心疾首的罵聲。

那,干部囚室走廊里的鐵門鑰匙又響了,官囚們伸長脖子到門口張望,只听到馬管教一聲叫喊︰「唐有神!提審!」隨即打開了籠子。

唐有神趕緊穿上囚衣,跟著馬管教走出。到了提審室一看,原來是潮鳴區檢察院起訴科的檢察官送達起訴書。

「你就是唐有神?」檢察官冷峻地問道。

「是的。」

「這是給你的起訴書副本,你簽收一下,有什麼異議,你現在可以提出來。」

唐有神仔細地看過起訴書後,看到上面所羅列的罪狀有些激憤︰「上面所有的指控,都不是事實。」

「哪些不是事實,你可以請你的律師為你辯護,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你是有罪的,無非是罪輕罪重而已。」

「我不認!」

「那好,你簽字吧!」

「非簽不可嗎?」

「那當然!」

唐有神無語地簽了字。

「你有什麼檢舉的嗎?」

「有啊,省直紀委和睦湖市檢察院都有訊問筆錄。」

「那你把要點再說一下。」

唐有神又把自己的舉報要點復述了一遍,提審便結束。這意味著唐有神的案子,已經進入起訴審查階段,自己聘請的律師可以閱讀案件卷宗、單獨會見案件當事人了。

唐有神心想,能夠單獨見到自己的律師,也許就能看到案子的轉機。

回到籠子,大伙急忙詢問情況,唐有神簡要地復述了一遍與檢察官會見的情節。司徒均最關心的是唐有神的立功情節︰「有沒有提起你檢舉的事情?」

「提起了,又做了一個筆錄。」

「唉!難啊!」司徒均心事重重,因為他也曾經把舉報的「磚頭」扔出去,像泥牛入海並沒有確切消息,法院很可能不予采信。直到臨死時,司徒均才明白,人生在盛宴時,一些**的金樽里面,原來藏著毒藥。有些人熱切希望自己有種種長處,能說會道,體力超群,或者機警敏捷智慧過人,他們卻不知道,正是他們所希望的這些東西給他們招來了殺身之禍或生活中的其他不幸。

司徒均自己心中也明亮得很,自己的案子基本上是除了常見的那八個字︰「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可能在後面還要加上「驗明正身,立即執行」。但他還是非常留戀人世,向往生活。唐有神和大家都一直安慰他說︰「會改判的。」大家都覺得有義務使一個官囚的生命在一種美好的希望中走到生命的終點。

春日的陽光是明媚的,每當上午十點鐘放風,陽光從風場頂上鐵柵欄里灑進來,司徒均就背靠著牆壁,微閉著雙眼,均勻地呼吸,用心品味著這陽光的明麗,仿佛在全身心地在享受這份溫熱的日光浴。他在一本筆記本寫滿了蠅頭小字,字跡或工整或零亂,除了恐懼和悔恨,千篇一律的是對父母親、愛人、孩子的思念和依戀,以及對人世的留念,還有對無憂無慮的童年、少年時光的追憶。他在臨終的目光里,迸發出驚人的深邃。帶著對往事的悔恨,好像走在鋪滿陽光的路上,突然間掉進了一個黑洞,猝不及防地從好父親變成了貪官污吏,所有的循序漸進的墮落過程都被遺忘被省略了。

唐有神靜靜地注視著司徒均,看到他蒼白的臉上,藍色的血管依稀可見,卻已布滿了道道皺紋,謝了頂的頭發里摻雜著稀疏的白發,司徒均自言自語地對唐有神說︰「現在我才知道,陽光的味道是如此芳香醉人!」

「是啊,能在舒暖的陽光下伸展著健康的肢體,這是生命的全部幸福。」唐有神輕聲附和了一聲。

「我隱匿在心中最深處的痛楚仿佛在消解,心地也漸漸恢復了童年的澄明,我覺得在沐浴自己的靈魂啊!」

大家都沒有去驚動他,從不搶佔那個陽光最充裕的位置,沒有人忍心去剝奪一個臨死官囚最後的曬太陽的權力。

唐有神看著他虔誠的神色,想到他家中的妻子兒子,突然心生憐憫,心里竟默默地替他祈禱起來︰願神聖的法律能慈悲一回,刀下留人,能給他一次悔過自新的機會。唐有神完全相信,他會比任何人都會珍惜自己的生命!

平時唐有神和司徒均就比較好說,彼此都關心對方的案子,司徒均突然對唐有神說︰「你馬上就要開庭了,你的案子變數很大,只要律師能當庭出示你的承包合同,確立你與報社的承包關系,貪污是絕對不成立的!」

「但願如此,我的案子是紀委經辦的,他們輕易是不會放過我的。再說,我的案子有黑手操縱,古話說,與其陷于他人之手,毋寧陷于深潭。陷入深潭,還可以游上岸,陷于他人之手,則無法上岸。」

「是的,假如他們放過了你,輕易讓你上岸,你也不會放過他們,你總要告他們的。」

「那是當然的,總要讓他們承擔一回責任。所以,律師的辯護很重要。」人啊,厄運和牢獄之中,還念念不忘報復別人,真是不知量力!但這也是弱者企求對強者的挑戰和博弈。

唐有神覺得司徒均的話有道理,他開始慶幸自己找了摯交律師梁欣,並為自己作無罪辯護。他想起有一位詩人,曾經寫過這樣的詩句︰宣告我無罪,然後我可以凋謝!

于是,他忍不住給梁欣寫了一封摯誠的信︰

梁欣兄︰

我是冤枉的。我們中國人最講信義,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一定要幫忙幫到底,給我做無罪辯護。我記得你給我說過的話︰這個案子假如一、二審不能贏,申訴也要把它翻過來。我知道,現在很多律師不願意辦一些頭痛的刑事案子,一是代理費少,二是有風險,稍有不慎,就會被檢察官指控。但我對你的水平和人格一直是景仰的。

英國著名哲學家培根說過︰「一次不公正的裁判,其惡果甚至超過十次犯罪,因為犯罪無視法律,比如污染了水流,而不公正的裁判毀壞了法律,就如污染了水源。」作為律師,就應該有林肯為戰爭遺孀追討撫恤金的才識,以及施洋大律師為民請命的膽略。

如果辯護律師只會作求饒式的罪輕辯護,不敢問津無罪事由,司法公正的平能真正平衡嗎?

請你必要時上書省人大,請求省人大與省高院聯系,進行個案監督,同時考慮向全國人大、最高法院、最高檢察院反映情況。

此致

崇高敬意!

唐有神

身為律師,梁欣有一個最頭痛的問題,就是唐有神的妻子和家人希望你去同法官私下溝通。唐有神在看守所里在給他很多材料和書信的同時,也讓他捎帶給妻子秦篆和家人的信,他卻從未敢吐露一個字,甚至連暗示都沒有。尤其是面臨案子即將開庭,梁欣不去「做工作」會被認為不負責任和沒有用。他去「做工作」,又生怕違背律師執業紀律,嚴重的會成為腐蝕法官的行賄受賄窩案共犯,為此吊銷了律師執照不說,還有可能被判刑。這些隱秘和苦衷都是無法對唐有神說的。

曾幾何時,律師在刑事辯護活動中的作用被視作「擺設」或者叫做陪襯、陪審。這種極不和諧的稱謂,是人們包括唐有神對律師在刑事辯護中的作用所產生的質疑,是發自內心深處的一種感慨。因為律師辯護的本身就好像和尚幫人做佛事念經超度,經念完之後,被告們能不能超度,完全靠他們自己的運氣。

梁欣的不少律師同行認為,雖然國家立法機關以及法學界的泰斗們,都在力推所謂的「無罪推定,疑罪從無和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以及一對一的證據不能作為認定被告人有罪」等新的法學理念。然而要把這種新的法學理念變為司法機關定罪量刑的準則,恐怕還要經過幾代人的不懈努力。

神聖的法律真的很無情,就像司徒均的辯護律師一樣,經過強有力的辯護,依然沒有使司徒均的案子出現奇跡。幾後,司徒均的死刑執行通知,終于下達了。死刑犯的人生「倒計時」從這時開始,對絕大多數的死刑犯來說,看守所無疑是他們生命的終結點。在此度過了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後,這些人帶著遲來的懺悔上了刑場。戒備森嚴的梅塢看守所,從這個特殊群體臨刑前的種種表現透露出這樣的表情︰懼怕和後悔。

那晚上,看守所為司徒均準備了相當豐盛的晚餐,當然,這也是司徒均的最後晚餐。特供給死刑犯的最後晚餐,以及第二的送行面條,這是最近幾年才有的事。以前,在人們的認識中,死刑犯就是十惡不赦、不共戴的階級敵人,沒有什麼優待可言。看守所給予死刑犯以最後的「臨終優待」,多多少少反映了人權和人性的理念,更多的是體現獄方對一個官囚的寬厚、溫馨和豁達。

司徒均看著擺在他面前的雞鴨魚肉和水果,神色黯淡,淚水在眼楮里打轉。他沒有動筷子。司徒均迫切需要的是筆和紙寫遺書,他拿過馬管教送來的稿箋,手在發抖,筆尖連續劃破了好幾張紙,寫不下去。他給自己的母親、妻兒寫了很多的懺悔與叮嚀。當死神就站在門外的過道中等待的時候,真是有太多的話來不及說了!

看著坐在鐵窗一隅忙于寫信的死囚,唐有神想,其實死亡並非總是徑由疾病、衰老的方式侵蝕生命,有時候它也會徑由貪婪、自私、憤怒等人性之中的病毒,用猝不及防的方式,給人以致命一擊。一個大寫的人字,一撇是**,一捺是靈魂。在科學的迷惘之處,在命運的混沌之點,人總是要乞靈于自己的精神,一個失去精神支柱的人,是無法站立的。

司徒均用了一整夜的時間寫完了三封信︰一封給母親,一封給妻子,一封給兒子。司徒均交出這三封信時,東方已露出了「魚肚白」。他說,真是再也沒有什麼話可說了,請隨同馬管教一起來最後問話的檢察官把這三封信交給他的母親、妻子和兒子,這是他最後的要求,最後的心願了。駐看守所的檢察官答應了他的要求,這三封信,即日就可送到。

唐有神有幸瀏覽了司徒均的三封信。每封信都不太長,大約有四五百字,但字里行間都飽含了魂牽夢繞難以割舍的骨肉情感。在給母親的信中,司徒均懇請老人家寬恕諒解做兒子的不肖,平時照顧不夠,到此時連盡孝道的機會都沒了,就此跪別,請母親大人多多珍重;在給妻子的信中,司徒均感謝了妻子對自己的相孺以沫患難與共,希望妻子原諒他的罪過,請求妻子能夠忘掉他,早日改嫁他人,從舊日的生活陰影中勇敢地走出去,重新走向光明;在給兒子的信中,他反復叮嚀囑咐兒子要讀好書,要遵紀守法,特別要多學一些法律知識,他懇求兒子,不要再讓媽媽傷心了,媽媽經歷了如此沉重的打擊心里很苦,她要改嫁,萬不可干擾阻攔。在給兒子的信件中,第三張信紙被淚水打濕了一片,有一行字被描了一遍︰「你媽媽今後的幸福,你今後的平安,是我最大最後的心願了!!!」這真是︰鳥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給死囚寫遺書,是看守所彰顯人性化的常例,司徒均在給妻子信的最後還賦詩一首,表明了他死前的心跡︰

殘風曉月向誰哭?

回首平生業已輸,

寄語我家妻和兒,

清明莫將思念賦。

死刑犯綁縛刑場需要驗明正身,一般需要半小時左右,可是司徒均的驗明正身的時間,卻整整用了兩個多小時。司徒均尋找一切可以說得出口的理由,竭力拖延時間。無奈,最終還是在他抽完索要的香煙後被押上了刑場。在司徒均的最後時刻可以看出,死囚對人世的那種深厚的眷戀。然而,大千世界,無其不有。與司徒均相反,有的死刑犯,其最強烈的願望竟是一求速死!死了也就死了,死了就了,這是官囚與其他囚犯不同的真實寫照。

「 當!」一道沉悶的金屬撞擊聲,打破了梅塢看守所干部囚室的寂靜,司徒均在最後時刻覺得自己的「腦散了」,他仿佛要摔倒了,腳跟發軟得像棉花,身上輕得像柳絮,他終于撲倒在床上,幾乎要窒息了,頭腦里變成了一片空白,戰栗著,等待死亡……。隨著大門的緩緩推開,幾乎每個「號子」里的人都伸長了脖子。上午九點多鐘,正值看守所規定的在押犯靜坐時間,如果這個時候有人來開門,大多意味著一個死刑犯將要被押赴刑場了,以一種並不光彩的方式告別這個世界。

司徒均被押走了,他最後「上路」的情形,唐有神又是一番感慨。他終于有所感悟︰自己也已年近半百,已經遠離社會,已經告別官場,時間難以倒流,面臨的是要在監獄里苦難地流浪,這就是人生永久的悲劇。而悲劇的根源仍在于人們的自身,官場上遍體鱗傷,情場上滿身流血,商場上一敗涂地,均是自己的失策和不慎。可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們仍然死死地抓住這個世界,無法退出這個旋轉正義與邪惡、歡樂與痛苦、生生死死循環不息的人生舞台。于是,桃花源般隱士境界便深深地埋藏在唐有神的意識深處,轉化為心,轉化為血,轉化為一種看破紅塵遁入空門的無奈,又是一片芳草萋萋可望而不可即的遙遠彼岸——歸隱。他想,人就是在最困難最低谷的時候也不能不听由命,而是要面對現實。一件事情,做了和不做盡管一樣,但有些東西已經木已成舟命中注定,是自己無法改變的,不管它多麼糟糕,不管它多麼渺小,這是一條真理。

司徒均無奈而悲涼地走了。死,也許是心靈的創痛的解月兌?人生苦難的完結?可是人為什麼又偏偏在這個時刻充滿了對死的恐懼、對生的依戀呢?人多麼渺小、多麼可憐、多麼脆弱啊!仿佛刑場那聲清脆的槍聲帶著火藥味的硝煙已經撲進了囚室,在陰森森的囚室里彌漫,盡管司徒均面對的是最文明的注射死亡,也不亞于淒厲的槍聲。

整個干部囚室開始籠罩著愁雲慘霧。申自慶首先打破死氣沉沉的氛圍,慢條斯理地說,「前清時捉到行刺的革命黨,‘凌遲’正法後其心髒大都為官兵所炒而分吃,這在現在看去大有吃烈士的意味,但那時候也無非當作普通逆賊看,實現國粹的寢皮食肉法,以維護綱常,並不是如妖魔之于唐僧,視為十全大補的特品。」

「凌遲極刑是一種延續生命痛苦的藝術,它把人的生命分割成‘上千次的死亡’,在生命停止之前,制造‘最精細劇烈的痛苦’。酷刑是以一整套制造痛苦的量化藝術為基礎的。不僅如此,這種制造痛苦的活動還是受到調節的。酷刑將**效果的類型、痛苦的性質、強度和時間與罪行的嚴重程度,罪犯的特點以及犯罪受害者的地位都聯系起來。罪人在受刑時申吟哀嚎,這種情況並不是令人難堪的副作用,而恰恰是伸張正義的儀式。」吳帆說。

唐有神突然想到,世人怕死的原因,自有種種不同,「以我看來,人們怕死可以定為三項,其一是怕死時的痛苦,其二是舍不得人世的快樂,其三是顧慮家族的名聲。痛苦比死還可怕,這是實在的事情。人的死法共有兩大類,一是‘壽終正寢’,二是‘死于非命’。壽終的里面又可以分為三種︰一是老熟,即俗話說的油干燈盡,大抵都是‘喜喪’,因為此時必已經四世同堂;二是猝死,某一部機關發生故障,突然停止進行,正如鐘表之斷了發條,實在與磕破靈蓋沒有多少大差別;三是病故,病毒用了種種凶惡的手段,侵吞生命,快的一兩還算是慈悲,有些簡直是長期的折磨和拷打。人生長壽非可幸求,希望心髒健康又與求仙之難一樣,大多數人的命運總是死于病魔。死于非命的好處便是在于死神突然降臨,前一刻鐘明明是還活著的,後一刻鐘就直挺挺地死掉了,即使有痛苦也只有這一刻。不過這也不能一概而論。據說十字架是羅馬處置奴隸的刑具,把他釘在架子上,讓他活活地餓死或倦死,約莫可以支撐幾。用槍斃執行死刑,這在現代文明里也算是文明和便利的死法了,但總是有掀去皮肉和流血的痛苦以及臉面喪盡的場景。因此,現代流行了高官、富翁或有路數的人可以選擇‘注射死亡’,這才算是最理想、最隱秘的死法了。」

「司徒均有幸選擇‘注射死亡’,醫生會照顧他直至最後一刻。他們作為慈善事業的代表和痛苦的安慰者與那些執行死刑的人共同工作,這是很值得玩味的。在即將行刑之際,司徒均將被注射鎮靜劑。這是一個司法保持克制的烏托邦︰奪走犯人的生命,但不讓他有所感覺;剝奪囚犯的全部權利,但不造成痛苦;施加刑罰,但沒有任何**痛苦。訴諸心理藥理學和各種心理‘阻斷物’——哪怕是暫時的——是這種‘非**’刑罰的一個合乎邏輯的結果。」申自慶說。

「現代處決儀式證實了這一雙重進程︰示眾場面的消失和痛苦的消除。這種趨勢高唱了法律所需要的贊歌。權威人士反復斷言,**和痛苦不是法律懲罰行動的最終目標。死刑對所有的人都一樣了,不再區分所犯的罪行和犯罪者的社會身份,死刑在瞬間完成,預先不再附加任何酷刑,事後也不再對尸體采取更多的處置,處決只傷害生命而非**。不再使用那種長時間的程序——用精心計算的間歇和連續的傷殘來拖延死亡和加劇死亡的痛苦。對于死刑權,中國百姓一直認為是離自己十分遙遠、無權去評論的。其原因,是因為死刑權實際上是統治權利中核心的東西,中國人的潛意識里,對這個問題一般都主動退避三舍,讓高層統治者去掌握。」唐有神說。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官囚們議論死刑也有獨到之處。吳帆說,「中國死刑過多了,我不知道一部刑法里有多少個死刑罪名?」

「據我所知,目前,中國可以適用死刑的罪名有68個,其中大部分犯罪行為是非暴力犯罪,譬如貪污罪、受賄罪、走私罪、偽造貨幣罪、金融詐騙罪、組織他人賣婬罪等。」唐有神說。

「前段時間又減少了13個經濟犯罪的死刑。如今死刑多,是大多刑法專家基本一致的看法。國際上的總趨勢是,發達國家廢止和減少死刑,發展中國家保留很多死刑。保留死刑的國家,死刑適用于殺人、搶劫、等暴力犯罪,而對于盜竊、貪污、受賄等侵財型犯罪,一般不用生命刑,而只用財產刑、自由刑來懲罰,即判終身監禁和沒收財產,這時人類司法文明的一種表現。」申自慶說。

「因為以國家的名義判人死刑,也是一種殺人,就像國外刑法學家所說的︰‘懲罰殺人的法律,自身實施了殺人,’只是這種殺人有為社會除害的正義的動機。但從人性而言,從人道而言,好多人文主義者都反對以國家的名義濫用死刑。而在中國,談論減少死刑,是十分孤立的。每當治安不好的時候,人民群眾、公安機關,都會把‘打擊不力’作為首要原因。」吳帆說。

「《刑法》進行了重大修改後,減少了一部分死刑。特別是經濟犯罪死刑的變更,大大減少了死刑的適用對象。國內刑法學界再次提出,經濟犯罪的死刑,對**威懾有限,應當逐步廢止。不要小看這種討論,也不要以為這同普通群眾無關,一個國家的死刑的設立,同國民的意識和法律修養是直接相關的,應當讓廣大群眾知道這樣的法學界動態。」唐有神說。

「經濟犯罪以侵佔財產為目的,其標準和數額是非常難以把握的。幾年前,貪污、受賄20萬的人可以判無期,上百萬的可以判死刑。現在,貪污、受賄幾十萬的判無期,幾千萬的也判無期,而且報紙上幾乎同時報道出來。以致群眾搞不懂中國的法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對幾千萬的貪污犯不判死刑?法律有這個規定,群眾就有權利這樣想。其實,經濟犯罪,是以單純攝取經濟利益為目標,對其適用死刑,實際上是以財物的經濟價值來衡量人的生命價值。這貶低了人的生命價值,且與我國已經加入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倡導的生命權至高無上原則不協調。因此對于非暴力犯罪中的經濟犯罪、財產犯罪、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犯罪中規定的死刑,應當及時廢止。」申自慶說。

「是啊,對于犯貪污罪、受賄罪的人,只要剝奪其犯罪能力即可防止其再犯。所謂職務犯罪,一個人沒有職務了也就不可能‘利用職務之便’了。但在目前**現象還比較嚴重的情況下,短時間內廢止死刑,會不會與形勢不相符合?因此先在司法上堅持‘少殺慎殺’的原則,提高適用死刑的條件,再逐步過渡到廢止死刑,是應該的。」吳帆說。

「《刑法》規定︰‘死刑只適用于罪行及其嚴重的犯罪分子。對于應當判處死刑的犯罪分子,如果不是立即執行的,可以判處死刑同時宣告緩期二年執行。’應該說,慎殺的原則,是我國法律的基本原則之一。刑者,兵也;兵者,利器也。一個清明的國家,並不期望用多施死刑來實現長治久安,應該在乎的是親民的政治、富庶的經濟和合理的法度。這個道理,如果大多數人民群眾也能理解了,我國的刑法也就會走向更加成熟和科學的境界。」唐有神說。

「司徒均是該死啊!」申自慶說。

「我們都是囚徒,也在數落刑法,這有什麼鳥用呢?」吳帆嘆了口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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