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第五十二章駁回申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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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質檢員到犯人統計，唐有神在三分監獄一監區大約勞動半年，他終于通過關系從三分監獄一監區調到嵐山監獄育新學校當犯人教師，住進了高牆內的「處長樓」。這里的空氣不再散發著干體力活的汗酸臭氣，走廊里擺滿了花卉盆景，牆上掛著書畫，環境清雅，有著壤之別。
監獄是個「四角空」。「處長樓」緊挨著武警崗樓，上面的探照燈，如同十五的月亮，發著耀眼的光暈。嵐山監獄很有些特色，其中之一就是犯人在外面本來干什麼事，在里面還是干那事，理發的還是理發的，木工還是做木匠，廚子還是做大師傅，大夫還當醫生，並稱為「醫務犯」，但似乎只有醫生如此，沒有「木工犯」、「廚師犯」等稱號。嵐山監獄醫院的大夫全是犯人，也有的在外是醫院的院長，不輕易給犯人看病，做些什麼，不知道。大夫是犯人，確也有些好處，大夫與病人之間的關系，比較密切，大夫更能照顧病人的情緒，病人也較少有在警察面前的那種自卑感了。而嵐山監獄育新學校除了警官教師外，還有一批學歷較高的官囚擔任犯人教員，通稱為校務犯。因為不斷有校務犯刑滿釋放，所以要補充改造表現好新的犯人教員來任教。
校務犯是囚犯們最羨慕的工作，因為他們可以在走廊或校園里隨意走動、可以隨意看書讀報，可以隨時與別人講話。一般做到校務犯，大家就知道他是職務犯罪，案情也都是簡潔明了，逃跑的可能性相對較小。監獄教育改造科對育新學校的犯人教員也是網開一面的，有一定的相對自由，比如在任教期間可以不剃光頭，留寸發，使官囚們多少找回一點人的感覺和尊嚴。按照教育改造科陸昆盛科長找唐有神談話時的說法，「男性服刑人員可自主選擇平頭、寸發和光頭3種發型。我們力圖從人格權、健康權、通訊權、與親屬會見權和學習權等方面，在法律框架內給犯人教員更多的自由度，而這可自主選擇發型就是一種體現。」
唐有神尤其喜歡的是每在教學區可以按時跑跑步，曬曬太陽，做一些戶外的鍛煉。沒有想到吳帆也一起調來了，也經常在一起鍛煉身體。
沒過幾，育新學校就開學了，唐有神與吳帆搭檔，唐有神當了初一年級兩個班的語文教員，兼任一個班的班主任，吳帆兼任另一個班的班主任並教數學。上了第一堂語文課後，唐有神回到罪犯教員組辦公室後，對吳帆幽了一默︰「我在外當了幾年的主任，沒想到坐牢了卻當了語文教師，還當了班主任。盡管這是國內最小的主任，卻也是‘一官半職’喲。」
「瞧你這得意勁，好像上掉下餡餅似的！」
「噫，這是人生不幸中的幸事！無疑給我的勞改增加了信心。恰巧今我當班主任上的第一堂語文課是一首《在山的那邊》的詩，這首詩恰恰表達了一種信念，說明了一個哲理。作者形象思維于群山和大海，用大海比喻理想，用群山比喻重重困難，用爬山比喻奮斗攀登，意象壯闊，意蘊豐富。一個‘山’字，既可以指一座山，也可以指無數座山，由一個意境翻出一個新的意境，詩意在跌宕中推進，感情也波瀾起伏，給我以深刻的啟迪。」
「你身臨其境，有些對號入座了吧？」
「我聯系自己的牢獄之災和人生感悟，把自己的堅定信念告訴了罪犯學員︰我們也可以把監獄的高牆看作是橫桓在我們面前的無數座‘山’，把獲得自由看作是我們未來的‘海’，奔向理想的征程是漫長的，但是，只要我們百折不撓地堅持努力奮斗，理想境界終將實現。我給我自己也上了一課，使我更好地增強信念，體味人生，憧憬未來，關愛生命。」
「你的牢運不錯，我教數學，卻沒有這樣的雅興和激情，常常因為上課的犯人理解不了概念和運算過程而大發雷霆。我恨不得罵這幫傻瓜，我喉嚨都講啞了，講了半，他們對數字的概念間的關系到現在還弄不明白，真是一群蠢豬，大腦還停留在爬行類階段。」
為了不耽誤勞動任務，監獄的文化課學習，一般都是在夜間進行的。一個星期下來，吳帆每次下課回到辦公室，他均要發一頓窮凶極惡的牢騷︰「我教的這個班里，一個個都是傻瓜、痴呆，均是他們的父母不負責任的產物。既然重新回爐已不可能，那麼惟一的辦法就是死掉、火化！」
監獄到處都有愛打報告的犯人，這些話難免傳到警官的耳朵里。負責文化教研室的女警官樊音是位非常富有同情心的女人，在偶然間听到吳帆這些刻毒牢騷的報告，表現出了極度的寬容，她說︰「你可不能這樣放肆！一個犯人能到相對自由的育新學校罪犯教員組任教，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希望你少發牢騷，改變教學態度，給自己一個贖罪補過的機會。」
吳帆趕緊解釋和聲辯說︰「我格外珍惜政府給我的特殊改造環境，我不會在罪犯教員組違反監規紀律的，以後說話一定注意。」
吳帆一年前與妻子離婚後，在監內與朱瑤辦理了結婚手續，並決定過繼朱瑤的哥哥的兒子作為自己的養子，他問唐有神，「我給養子起個什麼名為好？」
唐有神說，「我看取名吳愚吧！愚，大智若愚也。即以愚嘲弄山水，嘲弄世故，或嘲弄可笑之人，也以愚，自警自醒。」
「這個名字取得好。」吳帆夸獎道，「我常常看到生活中有許多落難之人‘無以利世’，都含垢忍辱，或被紅塵誘惑，以‘愚’累世，實在有些愚蠢。」
「名字其實只是一個人的代號。一個人在一生中要‘善鑒萬類’，實非易事，要‘清瑩秀澈’，豈難自為？也就是說，世界上總有那些懷才不遇、壯志難酬的人物和慨嘆。所以，人最難達到大智若愚的境界，任何超越現實，混淆是非，都離不開一個大智若愚的心態。」
「其實，真正的愚人、愚公，隱寓了一個志行高潔、迥出流俗的志士的孤寂和恬淡。‘愚’字雖極昏冥，但如超凡出俗地用于人名，卻及其富有膽略、勇氣和‘匠心’獨具的寓意，讓人感到一種睿智和秀發，不但記憶入妙，更覺心靈超融。太妙了！」
吳帆舍不得讓朱瑤蒙羞受累，並清楚這樣的美女應該會有自己的快樂和幸福的未來，她能夠得到的是一個富裕平靜的家，她的理想情人和丈夫應該是事業有成、腰纏萬貫的老板和官員，讓她苦苦地等一個身陷囹圄的囚犯，太殘酷了，但朱瑤願意等他。
吳帆想，過繼一個孩子，也是為了讓朱瑤在自己的囹圄歲月里有一個心靈的慰籍以及消除生活的寂寞，這本是一種對苦難生活的曲折安頓。唐有神大為贊賞，「這個養子同樣是你們愛情的結晶，有意思！」
最讓吳帆難堪的是在罪犯教員組分配給他的衛生包干任務︰打掃女廁所，有時難免踫到女警官如廁，這是件十分尷尬的事。有時沖洗廁所，糞水因下水道堵塞而漫溢，他不得不赤腳排水。他私下常對唐有神說，「坐牢的碩士掃女廁，可悲呀！」可他在平時是十分傲氣的，每逢有問題爭論，他都是要臉紅脖子粗，一旦敗下陣來，就會說人家無知。他的口頭禪是︰「這是我在美國留學時學過的……」；「這是我在香港讀書時看過的……」等雲雲，以此顯示自己的學問和見識。
監獄的警察都是公務員，尤其是育新學校的女警察，平時沒有教學指標，沒有工作壓力，而工資福利卻很好。吳帆以為，現在就業首選公務員，是因為人們看到政府主導社會經濟發展的國家戰略，公務員的職業聲望和社會地位較高，行政策之方便而增加公務員福利的做法屢見不鮮，但並非國家之幸，這反映出當下政府權力地位上升和市場吸引力下降的巨大反差。
那，吳帆發現一位新來的穿便衣的監獄女警察，名叫白黎，是剛剛成為國家的一位公務員，她婀娜的身資十分苗條，也十分性感。吳帆正在打掃廁所，白黎穿一件粉紅的套裙恰巧如廁，狹路相逢，吳帆只得靠邊禮讓，不敢正眼打量，這是犯人的行為規範。他看到她那彎下的臀部顯得極圓，而怕風吹掀了裙子，裙邊就夾在雙腿之間，一雙穿著高跟鞋的腿，細如瘦鶴。吳帆心下想，一般丑女人身彎下去臀部只顯出三角形狀，有這等好看的臀部必是俊美婦人，但常有背影和身段生得美妙的，臉卻長得不忍卒看。吳帆想著想著，走出了衛生間，正好在樓梯口又與白黎相遇，他的內心突發激情，忍不住回頭看她上樓，他望上一看，她的裙子不期飄，正好看到了裙子內的雪白飽滿的三角褲鼓鼓地突起……。俗話說，男人三年不見女人，見到老母豬都會發情，更何況**被深深地禁錮的坐牢的男人呢。
坐牢的男人，對于做房事只能做夢。那晚，吳帆告訴唐有神說，「新來的那個女警官，相貌真不錯呀！」
「你這個人，坐牢了還這麼不老實！」
「唉，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無非說說而已！以前我也去過英國倫敦游泳場、法國尼斯海灘閱讀過大量叉開雙腿曬**的洋女人，不要說看見一個略有姿色的小女民警了。坐牢後，我的春夢就已經被閹割了。」
話是這麼說，但這晚上，吳帆想到白看到的裙子內雪白飽滿的三角褲……，有種久違的沖動，不知不覺那個玩意就堅挺起來，他忍不住，用手開始慢慢地捋起來，越捋越快，竟然打起「手銃」來。在被窩里，他一手捋著，一手用衛生紙擋著**，很快就噴發出那雪白的「禮花」。不料想，那團衛生紙從上鋪掉下來，砸在唐有神的身上，散發著一股腥臊味。
唐有神知道吳帆白受刺激，熬不住了，自認倒霉。
打「手銃」是坐牢男人的一大樂趣，此游戲操作簡便，並非是百煉鋼鐵為繞指柔。況且男人此物長期不用，也有得前列腺炎癥之慮。所以在吳帆的床鋪底下的紙箱里，除了一大堆要洗的衣服、襪子、內褲外，常常會發現幾個被遺忘的黃色弄得干硬的衛生紙團。人類特殊的黏性，在射精後很快就變成膠水一般，然後才干掉，有時可以把皮膚和黏在一起，好像是在本能地遏阻其他男性在女性性器官里射精一般。
那中午，唐有神剛剛收工回到監室，值班的警官樊音通知他到育新學校教師辦公室去一趟。唐有神去了，走到育新學校，在警官教師辦公室的門上敲了兩下，喊了聲報告，得到允許後推門進入。他看到屋子里坐著兩個人似曾相識，原來那兩個人就是和州省直機關紀委辦理唐有神案子的高鋇壁和省監獄局監察室主任黃達夫一起來看望唐有神，也是這個高鋇壁在「雙規」期間最終誘騙了唐有神，他覺得此時他們來看望他感到非常意外，他對他們此時表示的關心，不僅不領情，反而心里有些憎恨。
高鋇壁這二年也升了官，據說這次是參加了和州省委「保持**員的先進性」教育督查組，並擔任了組長，分管監獄系統。也許唐有神的案子一直是高鋇壁的心病，對唐有神妻子的申訴也听到了風聲，尤其是分管政法的省委副書記包龍作了批示後，高鋇壁更是忐忑不安。唐有神心想，他與高鋇壁等素昧平生無怨無仇，無非是有了斯益毛這只黑手在操弄，假如自己真的犯了罪，他秉公辦案，也無需他來看望自己，問心無愧嘛！只有制造了冤案，辦了錯案，才會心中有鬼不塌實，才會這樣「貓哭老鼠」，假慈悲！
高鋇壁很客氣地同唐有神打招呼，並讓黃達夫遞煙給唐有神抽，唐有神說不抽，高鋇壁客氣異常居高臨下地說︰「沒事，是我讓你抽的嘛！」
其實陪同前來嵐山監獄的監獄長莊曉岡和政委就在旁邊，高鋇壁的話仿佛是說給他們听的。既然是省委督察組領導破例讓自己抽煙，而且唐有神看到是「中華牌」香煙，他也就不再堅拒了，「不抽白不抽」。他接過煙，湊到黃達夫跟前借了火，點燃了煙。唐有神猛地抽了一口，覺得香極了！坐牢以來，他第一次抽到久違的高級香煙，第一次那麼放松地品嘗煙味，第一次和紀檢干部平起平坐，第一次感到陽光這麼明媚溫和。
「在這里，怎麼樣啊？」高鋇壁向唐有神溫和地微笑著問道。
「不怎麼樣。」唐有神不冷不熱，他覺得不應該在面上表現出不滿和怨恨，否則就太不識時務了，哪怕有無限的仇恨，也不應該在此時流露。他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還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呢。
「高主任對你一直都是很關心的。」黃達夫覺得唐有神有些唐突，在旁邊附和了一句。
「你是一個很有才華的干部，不僅文章寫得好，而且很有經營頭腦，出了這樣的事，真是太可惜了！」高鋇壁抽了一口煙，慢條斯理地說。
「是的，前幾，我在《和州新生報》上看到你寫的《家書里的父親》，文筆很精彩，感情也深沉，很感人哪！你在文章中說，你的女兒高考落榜了？她至今還不知道你‘出事’了？光知道你仍在大西北工作？」黃達夫關切地連聲問道。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為了不影響女兒的學業，我的妻子開始不得不騙著女兒，後來女兒也知道了。」唐有神淡淡地說，用眼光瞟了高鋇壁一眼。
「听說你對你的案子意見還是很大，而且有反改造情緒？」高鋇壁用試探性地語調問道。
「我現在是弱勢群體的一員，只得服從法院的判決，但並不意味著法院的判決一定是正確的。正如我在庭審的最後陳述中所說的一樣，我相信事實，相信法律是公正的。現在我已經在監獄服刑，我有權利保持沉默和不服。同時，我的妻子也正在為我進行申訴。」唐有神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和處境，不能對著他們發火，應該有禮有節地回答問題，就是有滿月復的怨氣也不能在此時爆發，誰知道他們是干什麼來的。假如是斯光副省長私下派來的，假如一時沖動說出一些偏激的話來，被他們掌握了自己一些不服法院判決的言論，並且流露了反改造情緒，難保斯光他們不會不做文章，抓住把柄再給你吃點苦頭，易如反掌。前二，嵐山監獄就有一批表現不好的服刑人員被遣送到西域監獄去服刑。一想到這里，唐有神的態度緩和了許多，但是人的性格有時是很難改變的，一談到案子，他就按奈不住那股子九牛也拉不回的倔脾氣。「我從來不談自己的過去也不談自己的未來更不談今的冤曲。我從來不挑剔這里的生活和游戲規則，總是咬緊牙關默默忍受，再苦再難再屈辱也當作我應受的懲罰和磨煉。」
「申訴是法律賦予公民的權利，你可以讓妻子給你申訴，但要接受現實，調整好心態。十三年刑期並不短，爭取多減刑，設法早一出去。」高鋇壁打著官腔，顯得十分關心。
「我對案子仍然保留我的看法，尤其是對省直紀委違背組織程序進行‘雙規’，我有異議。因為我的組織關系早已不在《和州日報》，而是遷到了甌江市委組織部，按程序省直機關紀委無權‘雙規’甌江的黨員，但我突然被‘雙規’，是極其不正常的，也是嚴重違反組織程序和管轄權。由此看來省直紀委刻意‘做案’的態度已極其明顯，憲法、刑事訴訟法等保障基本人權的條文，已被忽略和糟蹋得不成樣子了，不要說這是對一名黨員干部，就是對普通的老百姓，也是極其不公正的。」
「這恐怕是你自己的想法吧，」高鋇壁微微露出不經意的不屑一顧的笑容，「你要相信組織，也要相信法律。今我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順便來看看你，希望你好好改造。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有說的了。但是我對萬 等人截留私分公款以及收受賄賂的違法行為的舉報，至今仍得不到處理，被他人枉法包庇而輕易‘蒙混過關’而心有不甘。這件事常在我心里打問號，為行使公民檢舉揭發的權利，我曾經讓妻子找甫海要回那份‘薛炳簽名的收款清單’的證據，決定通過駐嵐山監獄檢察室繼續向有關部門檢舉揭發，但得到甫海的答復是‘找找看’、‘唐有神如再搞對自己沒有一點好處」等搪塞和威脅。我妻子怕我再惹麻煩，就勸我算了。直到今年初，我原來的和州日報集團同事洪亮來看我，我提及此事，他也表示憤慨，答應幫我繼續向和州省檢察院舉報，並讓我妻把我在梅塢看守所寫給甫海的那張條子復印件交給他，由他向甫海索要那份‘薛炳簽名的收款清單’的原始證據，再幫助我繼續舉報。你們能再次查辦這個案子嗎？」
「關于這個案子，我們也向你做過訊問筆錄，也查過，但認定萬 等人無重大的貪污行為，並且已經過了訴訟時效。」
「這是有人在為他們開月兌……」
「你別鑽牛角尖，要有好的心態，要相信紀檢部門的調查。我們知道你很想立功，想早點出去。」
「是的，落到這個地步，誰都想早點出去。但是，我不僅僅為了立功，也是為了讓那些真正的不法之徒繩之以法。坐牢是殘酷的，有罪坐牢是罪有應得，但是無罪坐牢，就是冤枉，就是對人權的侵犯，就是對法律的褻瀆。我會堅定不移地會讓妻子給我繼續申訴，睦湖市不行，就到和州省，和州省不行，就到京城！」唐有神情緒有點激動，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門。「包括對萬 等人截留私分公款以及收受賄賂的違法行為的舉報，我也要進行到底！」
「希望你冷靜一些，落花無返樹之期，逝水絕歸源之路。你跌入大牆誠然可惜，但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失去了自由，你也無須整把自己折磨得悶悶不樂，愁雲滿面，眉頭緊鎖，郁郁寡歡，無須整睹物思人，見鞭思馬，觸動心中郁積的塊壘和傷痛。」黃達夫畢竟是監獄系統的紀檢干部，善于做犯人的思想工作，出口都是監獄心理咨詢師的語氣。
「我沒有整不快樂，我每都會善待自己，只是沒有笑容而已。人家都以為我過于憂郁和冷漠，有思想問題。」唐有神用解釋的口吻，朝黃達夫苦笑了一下。
「在真實得有些嚴酷的大牆生活里，確實沒有那麼多讓人時常發笑的心情、環境和事情。但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還時常與自己鬧別扭、對自己不滿，就有點自虐了，更何況在一個封閉的改造環境中，所承受壓力的是來自多方面的，有時甚至是冷酷的打擊。假如一個人在各種不同的刺激面前一概笑口常開，別人一定會說你有毛病。但難能可貴的是，你在投入改造後就能迅速調整自己、平衡自己，不斷使自己擁有一份開朗、豁達、澄明、清淨、樂觀、隨和、恬淡、溫和、安然、踏實的心情，而這些心情便是善待生命的生活態度。你只要把心胸敞開，快樂也會逼人而來。」黃達夫繼續他的那套監獄心理健康教育，耐心做唐有神的工作。
「我會認真面對苦難的，我謝謝你們的好意，但請你們不必為我多操心。」
「是啊，我們相信你的能力和意志。但沒有痛苦在先，便沒有幸福在後，要使自己快樂，就要從日常煩惱瑣事中擺月兌出來，正確面對苦難、理解苦難、剖析苦難、認識苦難，便會真正地認識苦與樂、幸福與不幸、得到與失去，便會在逆境中不為艱難困苦所嚇倒和壓倒。我想，在改造過程中，你會有苦惱也會有快樂，等到大功告成，那一份‘如願以嘗’的快樂便是至高無上的幸福了。」黃達夫還是不斷地勸慰從容地誘導，侃侃而談的聲調里有一語雙關的意味。
「自由世界的快樂自然是使人留戀的，但這似乎只在青年男女才深切地感到，像我這樣已過‘不惑之年’的人，嘗過了凡人的苦樂，此外別無想做皇帝的野心，也就不覺得還有舍不得的快樂。我現在的快樂只想在閑時喝一杯清茶，看點新書。」唐有神淡然地說，「雖然牢獄生活痛苦無比，但畢竟有政府替我們分憂，吃喝不愁，只是心懷感恩，無論是傾听蟲鳥的歌唱，或是閱讀賢哲的思想和古今的經典，都足以使我感到人生的欣慰。我過去看到路上的許多乞丐，都已沒有人生的樂趣，卻是苦苦地要活著，可見快樂未必是怕死怕苦的重大原因︰或者舍不得人世的苦難也足以叫人留戀這個塵世吧。」
那年夏，熱帶風暴席卷了整個睦湖。時近傍晚，突然狂風呼嘯，暴雨如注，高鋇壁和黃達夫與唐有神進行了一次不和諧的會見，不快地走了。唐有神也收工回到監房，剛剛吃過晚飯，就听到臨時出工的喊聲。二十多名罪犯教員一齊列隊到了育新學校，只見三樓教室屋頂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地參漏到教室里，雨水已經積滿了走廊，十多個水桶一齊排水也忙不過來。因為有人在收工時忘記關了窗戶，加上雨水從三樓的屋頂窗上倒灌下來，整個教學樓樓道上已經「水滿金山」，如果水漫進了圖書室、電腦室，就會帶來很大的損失，罪犯教員組長跑上跑下指揮大家補漏、舀積水。
那正好是教育改造科科長陸昆盛值班，也該當有事。這唐有神和吳帆正在趕寫白和州工商大學的學生進監幫教的一篇新聞，次日要送《和州新生報》的，還有一個結尾來不及寫，便抽了一個排水的空隙，唐有神和吳帆躲進辦公室繼續寫了起來。當陸科長跑到辦公室看到唐有神和吳帆正在忙里偷閑伏案修改稿件，頓時勃然大怒︰「唐有神！吳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大家都在排水，你們在干什麼？」
看著戴著一付金絲眼鏡的陸科長發青的臉，以及臉上一跳一跳的青筋，唐有神嚇了一跳，忙解釋道︰「我剛坐下，在修改白的新聞稿子。」
陸科長更加火了︰「你們也太不分輕重緩急了！也太自私了，寫稿子可以加分，排水是白忙乎是不是？」
唐有神還想辯解幾句，但陸科長已大聲命令︰「你們趕快到西頭看看，是不是下水道堵住了？」
這時，色更黑，大雨滂沱，唐有神和吳帆沖進大雨里，果然發現是下水道被垃圾所堵，兩個人趕緊進行了雨中清理，大約化了半個時辰，渾身被淋成了落湯雞……
第二，「處長樓」所在監區的牛監區長通知唐有神和吳帆停止出工寫檢查。他說，教育科陸科長很生氣很惱火，要唐有神和吳帆深刻檢查。唐有神和吳帆覺得很冤，排水和改稿同樣是公家的事情，又不是干私活。尤其是唐有神心里在想，如果不是高鋇壁等人來打攪，稿件早已寫好，用不著晚上再忙里偷閑去改稿，真是倒霉！
監獄是一口有顏色的大鍋，不管你是什麼顏色，最終都得黑白紅藍混雜，在這里要有智慧才能使自己不被別人加害。在監獄最要好的人，也是最容易坑害自己的人。唐有神總覺得有人在背後打自己的小報告，否則怎麼會給陸科長逮個正著？他告戒自己要記住，在監獄里，殺人犯犯搶劫犯盜竊犯貪污犯受賄犯都他媽只有一個名字——勞改犯，再沒有其他別的名字可以和好人區別開了。他始終以為，人是不能改造的。罪犯充其量只能做到約束控制自己，即約束控制犯罪本質。換句話說，人不是不想做壞事，而是不敢做壞事。為什麼監獄還要設「獄中獄」關押那些違反監規紀律的人？就是因為有的人服刑還要做壞事。另外，壞人蹲上兩年大牢仍然會「再進宮」，這就說明一個人壞了，可以再壞，再壞以後，還可以更壞。壞人生就對好人有反感。壞是沒有底線的。假如能夠用監獄或者來世報應恐嚇就能制服人們心中沉睡的獸性，那麼，馬戲團里舞弄鞭子的馴獸師豈不就是人類崇高的形象，而不是那位犧牲自己的傳道者了，關鍵在于千百年來使人類凌駕于動物之上，並不是棍棒，而是詩歌。更何況如今的監獄勞改制度又鼓勵告密，對他人有重大檢舉，自己可以獲減刑，于是告密成風。再來這一手，人就更壞了。
可唐有神認為，投身囹圄其中有一個好處，是叫罪人能遠離一切使人分心的俗務，專心一致的去實踐月兌胎換骨的功夫——不單單是修煉、節制和悔過，也包括純潔、馴服、反思和禁欲，好借此拯救一己的靈魂。監獄里也有好人，在高牆外邊，仍然有壞人。好人注定是這個世界上的「冤大頭」，他不是不明白，而在于不願與人爭辯，覺得為了一已之私與人爭得面紅耳赤，實在沒啥意思。好人表面上總是憨厚地笑著，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其實有誰知道他心中的感受？面對芸芸眾生的不解和嘲笑，只有孤獨地沉默著。看待犯人不僅要從法律意義上看，因為他的犯罪行為法律已經給予懲罰了，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邪惡的人有善良的一面，善良的人也會有邪惡的一面。就像看見了劫匪，如果不能挺身而出見義勇為，悄悄打個110也是一種善良。
這一，唐有神正在罪犯教員辦公室備課，牛監區長來育新學校帶他，說是睦湖市中院審判監督庭的法官來提審，唐有神的心里一陣緊縮激靈，不知是喜是憂。
在嵐山監獄的獄偵支隊的辦公室里，只見睦湖市中院審判監督庭一位麻姓法官和一名女書記員已經坐在那里等候了。麻姓法官自我介紹說︰「我們是睦湖市中院審判監督庭的，本院受理了你的妻子秦篆向本院提出的申訴，今來向你作法庭調查，你要如實回答，否則要負法律責任的。」
「我知道。」
接著，麻姓法官向唐有神訊問有關秦篆申訴狀上提及主要問題，但所問的全是對他不利的問題，最後讓唐有神看了筆錄，也全是法官的原來大致設想好的一些斷章取義的「供詞」，而唐有神說的一些關鍵問題，都沒作記錄。尤其是唐有神最後向麻姓法官的提問︰「一審何以把承包合同里不存在的市場部判作是我代表報社下屬的部門簽字？」麻姓法官沒有正面回答，卻以「這是審判機密」為由而搪塞，並且麻姓法官一再說申訴狀上的許多觀點是錯誤的，並勸說唐有神要放現實一點，在嵐山監獄服刑條件也不錯，還是在減刑上多作一點努力為好，這些談話顯然已超出了他們此次復查案子的範圍，唐有神感到很悲哀也很憤懣，但也很無奈。
唐有神總的感覺是，這次睦湖市中院審判監督庭的復查訊問，實際上像第二次上訴，是形式下的例行公事，是走過場，而不是在復查申訴案子。再說如今由于司法體制缺陷造成裁判嚴重不公，同一級法院是根本不可能改判自己審判的案子的，更不會自己打自己的嘴巴，這是公認的慣例。一句話，睦湖市中院就是錯判了，他們也不會輕易認錯，甚至會像辦錯案的紀檢部門一樣，誘騙當事人自己挖出一個坑來跳進去，再把自己埋了，這完全是用一個錯誤掩蓋另一個錯誤。
唐有神看到那位染著栗色頭發的女書記員所做的筆錄，字跡很潦草，當時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細看，而他又不能不簽字，生怕得罪了法官。唐有神想，如果提交的新證據沒有足以證明自己的案子是錯案，那麼，睦湖市中院審判監督庭也就完全沒有必要再來找唐有神做訊問筆錄，直接駁回申訴就行了，何必要做唐有神的思想工作，要他安心服刑、在減刑上多下工夫呢？也許他們真希望秦篆不要再申訴了，似乎他們可以幫唐有神能夠多減刑，早日獲得自由，然而這只能是一種寬慰他人的「空頭支票」。因此唐有神懷疑這次的筆錄里，是否會有針對新證據，留下和鎖定對唐有神不利的口供？比如這次麻姓法官特別問了，「你經手的睦湖卷煙廠等幾筆廣告是不是報社分管領導批準打7折的？」
唐有神說︰「不是的，這是承包合同約定的。」
「那為什麼要報社領導在發稿單上簽字呢？」
「報社分管領導在發稿單上簽字，無非是履行一下發稿手續，與廣告的優惠價格無關。」
秦篆的申訴狀里也說到了，既然是定額承包，還需要萬 批準嗎？假如需要某人批準的承包，還能不能算是定額承包？這就是本案的關鍵，可能一開始唐有神和他的律師梁欣就被誤導了。麻姓法官還問「你承包的部門里還有沒有報社編制的員工？」
「有二個。但他們和我一樣，也是不拿報社工資的。」
「你的工資在財務上，還是有記錄的，不能證明你沒有拿報社的工資。」
「我的工資是由報社財務把工資先打到我的工資卡上，然後從我的業務佣金里扣除的。」
麻姓法官再問︰「報社有沒有不準到廣告公司走帳的規定？」
唐有神說︰「承包合同上沒有這一條規定，我是按承包合同操作的，只要不低于7折的價格。」
最後麻姓法官還是強調了這是「責任承包」的說法。接著，麻姓法官就本案中關于「鴻鷹杯硬筆書法」的10萬活動費發表了看法，他說，「你把該活動的15萬元贊助費匯入報社甌江辦事處的小金庫帳上套現，就已完成了貪污的行為。」
唐有神說，「這15萬元，除了1萬元，是用我自己的錢事先墊付給某書法雜志社的聯辦費，其余14萬都是我開具了和州日報的廣告發票墊付了其他廣告客戶的廣告費，再從墊付的廣告客戶收回廣告費後，陸續支付‘鴻鷹杯硬筆書法’活動的費用的。直到我被‘雙規’時才50來，活動沒有結束，帳也沒結算。我在‘雙規’的時候受了省直紀委辦案人員的欺騙，只說了幾個大的費用，有些費用還沒有算，包括請工作人員的費用、我的手機費就有三四千、請客送禮的費用等等。再說這麼大一個活動只化5萬元是絕對不夠的，贊助單位也不傻，會給我15萬贊助費！再說，我又是甌江辦事處的廣告承包人，15萬贊助費是承辦‘鴻鷹杯硬筆書法’大賽的活動費用，就是有余款，也同樣不屬于和州日報的公款，應視作廣告承包外的贏利，我有權處分。」
麻姓法官說，「對此我只能表示遺憾和同情。」
唐有神最後對麻姓法官作了誠懇的聲辯︰「我不承認自己貪污。首先，我是以一個經營者而不是以‘市場部主任’、‘業務部主任’、「廣告部主任」的身份與和州日報簽訂承包合同的，所以我沒有利用職務之便；再是，按承包合同約定，上繳廣告利潤最低價7折、75折後的盈利部分，就不是和州日報的公款，我有權處分。因此不管經營者采取什麼手段佔有盈利，均不構成貪污罪。我與報社的承包合同約定了費用包干，即是‘一腳踢’的定額承包。案中的10萬元‘鴻鷹杯’贊助費也是在應上繳和州日報19萬元滿額廣告費後的其他款項，是承包人承辦大賽的活動費用，就是有多余也應視為贏利，不屬于和州日報的公款，更何況尚未最後結算，我沒有多拿不該拿的錢。總之，希望你們能夠早日結案，或者駁回，以便我妻子盡快地繼續向省高院直至最高法院申訴。我知道這是一場持久戰，是圍繞冤案的一種搏弈。刑事案件的歷史證明，往往以在押人的堅持不懈，艱苦努力，領導批示，才能最終得以平反昭雪，法律終將還我清白。」
六個月後，睦湖市中院審判監督庭把秦篆的申訴駁回了，這是唐有神預料之中的事情。盡管秦篆動用了所有的社會關系，不惜了血本，都化作了泡影。但從睦湖中院的立案復查中，秦篆看到了此案的蹊蹺，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如果此案沒有問題，睦湖中院是絕對不會立案受理的。
為向和州省高級法院提起申訴，秦篆又找律師梁欣踫頭商量，有時梁欣借機公關找一批朋友到娛樂城唱歌，玩到深更半夜，一次請客就化去幾千元，甚至上萬元，而梁欣對申訴的事情似乎不那麼盡心，秦篆整日為案件的波折和反復深感焦慮。
有一次買單臨走時，秦篆總是懇求地對梁欣說︰「梁律師，兩年前，我丈夫被二審裁定維持原判，我便決定‘犧牲到底’，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要想盡辦法救他，無論是到中院、高院、最高院，我都要‘登門造訪’，也許成功，也許失敗。前二晚上，我突然感到一切都完了，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我躲在廚房坐在水池邊，整整痛哭了三個多鐘頭，覺得上帝對我的丈夫、對我都太不公平了。」
「你不要太失望，在中國，申訴案子從來都是踏破鐵鞋費盡周折的。司法官員在工作上發生重大失誤或失職，向來沒有站出來向當事人道歉的習慣。一般總是看到中央對下級官員問責查處的消息。做錯了事或者失誤失職，為什麼不願公開道歉和糾正呢？因為他們的頭腦里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思維方式和理念︰做了法官就不能犯錯，犯錯而公開道歉就會威信掃地、無顏見人，所以錯了干脆就不吭聲，不道歉，不糾正。我以前就告訴過你，要糾正一個錯案難于上青，牽涉面太大，慢慢來吧。」梁欣露出一副無奈的苦相對秦篆說道。
秦篆堅如磐石的愛心，忍受苦難的精神力量，是唐有神逆境中精神世界的重要支柱，是惟一幫助他「開闢無限樂土」的人，使他在高牆內祈求把囹圄苦難化為夢想的大莊園。心愛的人坐牢後，秦篆幾乎夜夜失眠，為了打發漫漫長夜，深更半夜有時實在難熬，就在黑夜里撒一把硬幣在地板上，然後再一個一個去撿去找，滿地亂模，要等撿齊了才歇手。不過等撿齊了，人也筋疲力盡了，倒頭便睡，一座愛情的「貞潔牌坊」就是這樣苦苦地熬出來的。其實，歷史上沒有一座貞潔牌坊是不帶腥氣的，坐牢男人的女人守的是「活寡」，在某種程度上也就更加自由了，有的人在表面上繃緊了臉，暗地里卻「紅杏出牆」，跟情人約會，顛鸞倒鳳，怎麼能算得了貞潔呢？
唐有神常常覺得有愛相隨，如黑夜中的星星，給了自己生的希望，活的勇氣。正如有人所說的那樣︰兩個人從牢中的鐵窗望出去，一個看到了泥土，一個看到了星星。他覺得命運正向自己擲來一把刀，只有兩種選擇︰要麼抓住刀口，要麼抓住刀柄。抓住刀口，會割傷自己，甚至致自己于死地；抓住刀柄，就可以用它來打開一條光明的大道。人生在世難免有失足的時候，有的人沉淪了，而有的人則把它作為人生的一次教訓，在哪里跌倒了又從哪里爬起來，以其深刻的人生感悟創造了自己的新生。
為了唐有神能夠順利稍微舒適地度過逆境，秦篆也曾悄悄地給監獄的警官塞過信封。那是一次接見聚餐後，秦篆找到了牛監區長，趁人不注意，把一個裝有三千元的信封塞到了牛監區長的口袋里，並說︰「這是一點小意思，請你多關照！」等牛監區長反應過來時，秦篆已迅速離去。
第二次接見，牛監區長專門找到秦篆，私下告訴她說︰「你的錢我不能收，本來我想把錢交給監獄的紀檢部門，可到了紀檢部門，你這點辛苦錢，可就一分也沒有了啦！我想還是把這錢打到唐有神的錢卡上，可以給他開大帳購物所用。」說著交給秦篆一張監獄的收款收據。
秦篆有點尷尬地說︰「不就是一點小錢嘛！你太認真了。」
牛監區長一臉嚴肅地說︰「說句實話吧，見到錢，我想不想要呢？想呀，咋能不想呢？我也沒有那麼高的覺悟。可是，我不敢哪，現在我是國家公務員，每月幾千元的工資，還有獎金，生病了單位管，退休了政府還管。如果我拿了你的錢，我的飯碗萬一砸了，將來咋辦？再說，貪得太多，弄得不好，我還得坐牢。真的走到那一步，就丟人現眼啦！」
秦篆很不好意思地說︰「那，你家住那兒，什麼時候我能來拜訪一下嗎？」
牛監區長客氣地說︰「謝謝你，不用了，你的心意我領了。」
秦篆悄悄把這事告訴了唐有神，他陷入深深的思索。他能理解牛監區長的清廉，但是從其他犯人的平時的交談中，牛監區長並非像他所說的那樣「不食人間煙火」。難道他喜歡漂亮的狐狸皮，心里癢癢，卻又怕沾上騷味？也許是他知道自己的案件背景太深，怕惹麻煩？其實他了解目前監管場所已經成為司法**的一個高發區，一些監獄民警和領導干部索賄受賄、徇私舞弊，搞非法的減刑、假釋、保外就醫的問題時有所聞。誰不知道，監所**是對社會正義、公正司法的釜底抽薪。
那，唐有神偶爾在《和州法制報》上看到一則新聞，最高法院將下派「審判監督調研組」到各省進行巡查，並由一位副院長掛帥。唐有神覺得這是難得的好時機，就寫信讓妻子把所有的申訴材料包括睦湖市中院的復查立案通知書寄到最高法院那位副院長，以引起本次「審判監督調研組」的關注，但依然石沉大海音信皆無。
唐有神素知中國是一個人際關系的社會，沒有較硬的關系是不可能輕易地把一個刑事案子翻過來的，這時他想到了自己在部隊時的一個老上級，如今已經調到京城總政工作了，于是唐有神給他寫了一封信︰
尊敬的孫部長︰
我是原高炮某團的唐有神，曾是您手下的兵。八十年代中期的那次百萬大裁軍，我們所在的高炮某師縮編為高炮旅，並入了某集團軍。我們的團也隨之撤消，只縮編成了一個高炮營。因此，我于那年編外轉業到和州日報社當了記者。後來，我從家鄉留在部隊的老戰友身上得知，您也早已高升到京城總政當了領導。我曾多次從中央電視台綜合頻道、軍事頻道上看到，由您策劃組織的有關部隊文化活動的專題演出和大型節目頻頻亮相，尤其是近年每逢春節，總政和民政部組織的大型慰問文藝演出，電視字幕里的組織者都赫然出現您的大名，譬如前年春節的大型文藝節目《祖國春光好》，就是由您參與領導編排的一台高質量的電視晚會。
您是我最佩服的一位勤奮苦干、敬業謹慎、才華橫溢的部隊文化工作的領導干部。您曾經是我的恩師，我的領導。至今我還記得您親自從東海之濱的靶場連隊帳篷里，把我挑選到師部參加小提琴培訓班，爾後又讓我參加了團里的文藝演出隊，您手把手地給我們排練了表演唱、小合唱等連台好戲，帶領我們到連隊、兄弟部隊和地方巡回演出，留下了許多難以忘懷的美好記憶，在我的相冊里至今還保存著您給我們拍攝的演出照片。尤其是您對文藝創作的執著追求，曾感染和激勵過我，我多次拜讀您發表的作品，更增加了我寫作的信心，使我在寫作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績，終于在部隊入了黨提了干，也一度干過團里干過您曾擔任的工作。在您身上，我得到過您的許多關懷和指教，學到了許多寶貴的東西。因此，我深深地銘記著您的恩惠。
遺憾的是，我至今未能向您回報于萬一，而且在我身陷囹圄的時候，還冒昧地祈求您的幫助，您不會見怪吧？關于我的事情，確實是因得罪了某個權貴，遭受了背後「黑手」的無情報復和陷害。在申訴艱難、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我想到了您，想通過您把我的有關材料，轉給我們和州省委書記，請他能過目我的申訴材料，並過問我的冤案。所以，我讓我妻子冒昧地把我的案件材料寄給您，期望能得到您的幫助。
本想讓我妻子專程赴京找您，送上材料，請求幫助。但因路途遙遠，且又不知您的詳細地址，故暫時通過郵局寄信于您，請您在百忙中，予以引薦轉達我的有關材料，屆時一定赴京拜謝，報答您的垂救之恩和再生之盛情！盼望能得到您的回復，以及您在京的通信地址和聯系電話。
唐有神敬上
那正好是接見日，唐有神把此信裝在一只大信封里，夾在一疊帶回家的報刊中，準備交給妻子，以便盡快地寄發。結果半路上帶隊的警官像是知道什麼似的，來了一個突擊檢查。帶隊警官是個平時不多話，但十分正經仔細的人，他時時處處表現出不食人間煙火、六親不認的冷臉的舉止和表情，唐有神只好乖乖地把一只手拎的紙袋交出，接受檢查，很快便發現夾在報紙里面的信。
晚上，牛監區找唐有神談話，首先肯定寫這個信沒有大錯，只是方法上有問題，不能在接見時私自傳遞信件，這是違反罪犯的行為規範的，因此要做個檢查，看態度好壞，再決定怎樣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