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第五十三章枉為官人(下)
這樣的談話是不斷持續的。每晚飯以後,「處長樓」的官囚們除了讀書、看報、看電視外,在就寢前總要消耗剩余的精力,有人下棋、玩牌,有的還悄悄地押點籌碼搞點刺激;也有的吹牛、侃大山,上聊文地理,下談雞毛蒜皮,有黃色的,有頹廢的,也有反動的,對現實擔憂和不滿的;戰爭、吸毒、賣婬、嫖娼、賭博、炒股、玩彩等等,什麼內容都有,吹牛可忘憂,神聊解千愁。
唐有神自然喜歡和申自慶吹牛,他問申自慶,「你將來出獄後,想干點什麼?」
說到將來,申自慶可來勁了,他激動地說,「贖罪,也是責任的一種,必須終身背負。我期望自己出獄後當個大老板,公司規模不少于300人。在某一,我會召開全體員工大會,告訴他們每人加薪20%,每年增加5年假,然後在他們的歡聲笑語的感激聲里,我坐著自己的‘寶馬’向工廠去視察,心滿意足地看著那些曾經對自己不屑一顧的高級經理們點頭哈腰的諂媚嘴臉,然後罰他們寫下一個季度的工作報告。到了晚上嘛,將帶著漂亮的女秘書去娛樂城唱歌跳舞肆意狂歡,在自己原形畢露之前把她灌醉,然後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這時候,我千萬不能陽痿,感覺不能糟糕,徹底品嘗偷歡的樂趣,就算是當一次公子。」
「你是想彌補這幾年牢獄的損失,當心人家告你!」
「別著急,我不是硬要‘’自己的女秘,我自信她醒來後會激動得流淚,決不會去罵我告我,而是摟著我的脖子,像雨打梨花楚楚動人。我不是要當‘毀人’不倦的采花大盜,充其量做個老牛吃女敕草到處留情的‘情聖’罷了。」
「哈哈哈!……」
「你……你這個畜生,賣屄兒子!誰讓你悔棋了!」在監室一邊下棋的馬建華,突然瞪著充滿血絲的眼楮高聲叫罵與他的對手吳帆。
「我他媽賣屄,你他媽賣!你不是也經常悔棋的嘛!」吳帆不甘示弱地反罵,臉上煞白。
馬建華喜歡下象棋,每當星期處理完洗澡洗衣等一套例行的「公事」後,他便要找個「敵手」殺幾盤象棋,一則是過棋隱,二則是消除一周的疲勞。橫九直五,經緯縱橫,將帥士象,兵卒馬炮,他從小就喜歡下棋。他家鄰居是個70多歲的晚清私塾老師,棋藝精湛,鄉里聞名,每逢集市、廟會,他都要在街頭擺「擂台」,賺一些小錢貼補家用。老塾師曾對他說︰「挺卒、上馬、架炮、出車猶如潑出去的水,是無法收回的,也就是說落子無悔的。」他得到了這位老鄰居暮年的垂教,棋藝過人。
坐牢後,馬建華平時忙于出工,無暇顧及「車馬炮」,可一到星期心里就癢癢。他認為下棋比玩任何一種棋牌都來得完美。玩牌還有運氣的好壞,不夠解悶消愁。而下棋,則有一番自己的地。一下棋,它就取代了外面的地。下棋無異于打仗拼搏,棋盤就是縮小的戰場,16個棋子結成嚴密的戰斗「團隊」,誰也休想單槍匹馬戰勝對方。當然,盡管馬建華棋藝精湛,也有輸期的時候,有時輸慘了,輸痛心了,整個晚上都會「失眠」,難以听到他如雷的呼嚕。他的呼嚕,平時隔幾個房間都能听到。一般晚上,他都要戴上美國進口的價值1.6萬元的呼吸機才不會發出鼾聲,戴著它像戴上防毒面具。一個晚上全戴呼吸機很難過,半夜醒來,不得不摘下來。輸棋的那個晚上,呼吸機就免戴了。
「觀棋不語真君子,落子無悔大丈夫」,這是馬建華一貫遵守的格言,但自從踫到吳帆這個「勁敵」後,馬建華對格言有些「背離」了。吳帆是一名碩士,早在上大學時就在電腦里研究過棋譜,像《橘中秘》、《梅花譜》等經典棋譜早已爛熟于心,所以他對一般人可以讓雙馬與人對局而取勝。馬建華與他對弈,真可謂「棋逢敵手,將遇良才」,兩人殺得昏地暗,難解難分。吳帆畢竟棋高一著,馬建華有時禁不住就要「悔棋」,吳帆便寬容地笑笑未置可否。但到最後,凡是有「悔棋」臭招的對局,都是以馬建華敗北而告終的。
這晚上,馬建華又要「悔棋」了,吳帆突然冒出一句話來︰「棋可悔而事無悔呵!」馬建華由于求勝心切,誤上了「圈套」,悔棋不成,又輸了。人為一口氣,佛為一爐香。只有仇恨不生塵,對自己的敵人,他心里總會咬牙切齒地說︰「這個畜生,我一定不放過他!」有仇不報非君子,這是馬建華的一貫作風,但這晚上兩人卻為象棋爭執起來了。
官囚們來自四面八方,不知冥冥中是什麼力量驅使,得能聚在一起,像七巧板一樣,看似毫不相干,居然能拼出一副花樣,實在巧妙之至。其實,坐牢也是一種生活,人生在世,都是一個緣字,想想真是不可思議。罪犯教員組是一個集體,一榮懼榮,一損俱損。唐有神不希望大家為一點瑣事就「兵戎相見」,而且監獄勞改犯里的許多事情已經讓唐有神看得清清楚楚,兩犯相爭,常常是狗咬狗一嘴毛。尤其是兩個官囚慪氣,簡直就沒有一點讀書人的味道,沒有曾經是領導干部的氣度,正可謂羞為人師,枉為官人。他看到馬建華與吳帆不停地在爭吵,趕緊過去勸解︰「算啦,算啦!」
「媽了個屄,門朝西!老子才不怕呢!」馬建華氣咻咻地說。
「你嘴巴干淨一點。」吳帆警告著說。
「老子就這樣,你敢怎麼的?」馬建華說。
「好啦,勝敗乃兵家常事,別當真!」唐有神勸解道。
這一晚,馬建華照例又失眠了,想想吳帆和老塾師的話猛然醒悟︰棋如人生,有無窮的變數,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人生一步走錯,就可能遺恨終生。棋可悔,但人生沒有後悔藥,否則自己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他終于感悟到,輸棋的教訓是以便重新博弈,人生挫敗的關鍵在于重新再來。
坐牢的男人也喜歡意氣用事,為了某種既得利益,比如評罪犯優秀教員、評文明小組、評改造積極分子,也要私下拉票,就得低三下四地向人說奉承話,或者用小恩小惠賄選。盡管在外曾經是個書記、市長、處長等等,這時候說奉承話也許會覺得很傻屄很虛偽很肉麻的事,可沒有辦法,說起奉承話來不僅要使人听得舒服,而且還很露骨。
從投票中是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行的,監獄在罪犯中評先進也采用無記名投票,有的只投自己的票。等評選結果公布後,大部分的官囚會給選上的人虛情假意直言不諱地說︰「我投了你一票,下次你要還我哦!」俗話說得好,秦檜還有兩個相好的呢!這次你投我,下次我投你,相好的幾個可以轉著圈互相投票。听到有人投自己的票,誰不念他的好︰「感謝!感謝!下次我一定投你的!」順水推舟的事,何樂而不為?于是,犯人之間相互拉票,拉幫結伙,欺壓他人,也就在所難免了。
這個月,因為馬建華與吳帆發生了爭吵,他們被取消了評文明教員的資格,他們的情緒就反常,把他們的不滿和失落全部掛在臉上。罪犯教員組每年在教師節前後要評比一次罪犯優秀教員,只有馬建華和吳帆沒有評上。這一,唐有神正在罪犯教員辦公室看書,有人來叫他,說教育科陸昆盛科長找他談話。唐有神來到科長辦公室,在辦公室門口喊了聲,「報告!」犯人進警官辦公室必須喊報告,得到允許後方能進去。他每次喊報告,都覺得謙卑有讓自己感到夾著尾巴做人的低賤。陸科長臉色顯得很嚴峻︰「進來,坐吧。」
「嗯。」
「今找你,問你一個事,你平時有沒有在電腦教室里打過游戲啊?」
「……唔,好像打過。」
「到底有沒有?」
「打過。」
「承認就好。你們過去都是領導干部,管過人,應該知道怎樣使人听話服管。我們警官的眼楮是雪亮的,你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全在我們的監視之下,要放聰明一點規矩一點,不要當了那麼多年領導干部,還要被別人數落難堪!」
「背後打小報告,沒心肺,沒文化!」唐有神心想肯定是誰告了密,咕噥了一句。
「你就以為自己有心有肺,有心有肺就你那德行?你有文化,有文化就可以違反監規、打電腦游戲了?我倒要問問你,你倒說說,文化到底是什麼?」
「文化是指在群體經歷中產生的代代相傳的共同的思維與信仰方式,它是一個社會的思維方式以及適用于其成員的知識、信仰、習俗和技能。」
「我認為,文化簡單地說就是文明,就是教化,就是勞動和智慧,就是精神,就是人和動物的區別!人和動物的根本區別就是因為人是有精神的,你懂嗎?道德是美麗的。在高牆電網里也有許許多多的道德美麗,盡管這些美麗表現在一個個戴罪之身,幾乎是驗證了失足不失德的一種精神境界,的確是難能可貴的。你回去寫個檢討,等候處理。順便把馬建華叫一下!」
嵐山監獄有個特殊的「信息員」制度,即在每個犯人小組設立兩名信息員,一明一暗,組長是明的信息員,還有一名暗的信息員,是由包干警官私下臨時「任命」的。按規定,兩名信息員每周匯報組里的情況,假如組員有違規的和反改造的言行都會被匯報到包干警官那里,因為組長不知道那個是暗的信息員,就是想隱瞞組里某些事情,也生怕被暗的信息員匯報上去,自己要挨批,或者被扣分。尤其是暗的信息員,有點像明朝的「東廠」特務,也像清朝的封疆大吏,有「密折」的權力,這是監獄勞改制度在鼓勵告密,如果你干得好,還會被評上「優秀信息員」而加分。
唐有神心想,馬建華可能就是暗的信息員。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也許是那次「文明小組」評比的時候,自己與馬建華爭了幾句,馬建華說話有點娘娘腔,有時還會下意識地伸出蘭花指來,無非是自己譏笑了他,「你這個酸戶頭,真淺薄!」這小人也許就記恨了,時時與自己過不去。官囚之間花言巧語,裝出好看的臉色,擺出逢迎的姿勢來阿諛人,或者把怨恨藏在心里,表面上表示友好,都是十分常見的。
回到辦公室後,正好踫到吳帆,唐有神就把剛才陸科長找他的事情講給他听,吳帆說︰「申自慶告訴我,是有人打印了一張紙條塞到警官辦公室里,檢舉揭發被評上優秀罪犯教員的人,在出工期間躲到電腦教室打游戲。」
「那麼是誰呢?」
「馬建華!」
「憑什麼是他?」
「一是他這次沒有評上優秀罪犯教員,二是只有他不會電腦。」
「既然他不會電腦,怎麼打印紙條呢?」
「這就是他的狡猾之處,電腦打印可以讓看不出筆跡,不會電腦可以不讓別人懷疑到他頭上嘛。」
「你是逆向思維,難道他是讓別人去打印了紙條不成?」
「對啦,他的班級里不是有很多會電腦的學員,有的還是監區的報道組組長呢……」
「噢!難怪陸科長現在找他去談話呢!」
「他不會承認的。」
在一個有太多官場里混過的人組成的犯人教員組里,絕不是什麼好事情,大家互相假客氣又互相防範,互相笑臉相迎又互相私下戳弊腳,雖然很少有打架爭吵,可也很少有和諧的笑聲,讓人覺得一腳踩進了陰冷陳腐的墓穴。監獄的偽善也是一種潛規則,它讓犯人之間可以運作出一點事宜,在警官的眼皮低下,全部撕破了臉,玩狠的,玩硬的,不僅不可能達到目的,而且使自己沒有退路。所以含蓄一點,策略一點,搞一點虛情假意,有時是十分需要的。君子不在背後捅刀子。可是官囚中間沒有君子,背後惡語相加,數落是非自然不過了。唐有神禁不住冷笑道︰「我看,全關得眼楮發藍了,連公母都不分了。」
「凡是進了監獄的,沒有一個是正常的人。就是正常的,也馬上會被囚徒同化。」吳帆恨恨地說。「不過,如果你肯與馬建華和好的話,日子總還可以好過些吧,他也就不至于會在背後搗鬼了,你干嘛公然對他不瞅不睬呢?」
「我無法和這種人‘降尊紆貴’。」
吳帆責備地說︰「你我都在屋檐下,怎敢不低頭?俗話說,好話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你兩個老是把怨氣藏在心里,只顧使性子到幾時?你主動向他賠個不是,或者主動喊他一聲,大的事也就了了,不然到猴年馬月才彼此了斷?」
「沒門!大家都是官囚,坐牢也是飯來張口,水來濕手,我有什麼可求他的?」
「你就是心里有這種想頭,又何必說出來呢?我雖然在下棋時候和他吵過架,但我還是主動和他打招呼。你只管在心里想你的,只要用嘴巴打哈哈就行,也就沒有那麼些麻煩事了。」
「這就是你的辦法了,是不是?你要我做那笑里藏刀的偽君子!吳帆呀,吳帆!我本來以為你做事總還應該勇敢些。我總以為年輕人心直口快,說話都要爭先恐後。你倒是老實告訴我,你不是有時候也閉著嘴覺得憋不住,心里的話直想沖口而出?」
「嗯——這倒是有的,」吳帆不好意思地承認。「听到人家一到晚談我們的所謂‘月兌胎換骨洗心革面,’我有時候實在膩味透了,心口不一呀!可是,嗐!唐有神呀,如果我真要直說出來,那就警官要找我談話,甚至扣我的分了!」
「啊,對,分倒是千萬不能扣的。好吧,我佩服你沉得住氣,我就沒有你那樣的能耐。我也不會作假,給自己披上一件誠信加悔罪的外衣,盡管要披一件其實也容易得很。佘祥林式的冤案還嫌少嗎?監獄也不希罕多我一個罪犯,像我們被摘取了頭上的光環以外,恐怕也只剩赤條條的光棍一個了。」
吳帆覺得唐有神說起話來,听上去總像頗能言之成理。要是換了別人,听到他的話也許會斥之為反改造言論,可是吳帆听了卻總覺得他的話大有識見,句句在理。他也知道自己的感覺是完全錯誤的,自己應該覺得震驚、覺得憤怒才對。他實際上既不震驚也不憤怒,但是裝裝樣子還是不難的。裝著這副樣子,自己也覺得似乎更尊嚴了些、更高尚了些。
這時正好馬建華走了進來,還好吳帆輕輕地噓了一聲,大家都閉了嘴。馬建華已經到了跟前,朝唐有神笑笑,他們突然閉了嘴,覺得十分尷尬,一時無法和唐有神搭話,唐有神也沒有理睬。最高的輕蔑是無言,而且連眼珠子也不轉過去。唐有神沒有拿眼楮看他,卻能感受到他憋在心里的那份氣,他那剪刀一樣仇恨的目光是如何死死地扎在馬建華的背上。如果可能的話,他會狠狠地和他打一架。倒是申自慶比別人更習慣于官場中的兩面派作風,就問馬建華︰「科長找你談話,有好消息嗎?」
「隨便聊聊。」馬建華心懷鬼胎,怎麼可能把一切告訴大家呢,其實他慣于察言觀色順水推舟,看見什麼樣的人,那些人是什麼態度,就連警官心里怎麼想的他都能猜個**不離十。這次評比「優秀罪犯教員」和「百日無違規」活動合在一起評比,他就認為,「百日無違規」應該是真正無違規,用無記名投票的方式評比,是不公平的。有違規的人評上了,而真正沒有違規的卻落選了。把別人違規的內容打印在白紙上,塞到警官辦公室,這是他無奈采取了一種巧妙的保護自己的檢舉方式。他以為坐牢也要有鐵石心腸,作為一個男人必須具備的素質就是要克服「心太軟」的毛病,這比任何做人的方法都來得重要。光靠理智是不夠的,沖動更會把事情搞糟,只有懷著鐵石心腸才能逆境中立于不敗之地。曾經在官場上混過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點狂,有的是看不起人家,目空一切,有的是妄肆譏笑與戲謔別人,有的是攻訐相輕與惟我獨尊,其實都不是嚴肅正派的態度,修養不到家,也成不了氣候。
馬建華心想,那些沒文化的犯人正因為沒文化,才感到無所謂,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沒心沒肺,沒有憂愁沒有煩惱,只有這些在官場里混得油滑奸詐的官囚才勾心斗角,互相侵扎,還不如那些沒文化的犯人呢。還爭什麼呢?各人有各人的命,人一旦坐牢了,都在同一起跑線上了。管你當過什麼處級廳級官員,都是囚犯。當所有的人都站在同一個平台上的時候,平台上的一切耀眼的光圈似乎都不足為奇。只有當你從平台上被人推下來,或者因自己的「作孽」跌下來,這時你才會真正懂得平台上的無限風光和權力價值。
幾後,唐有神的優秀罪犯教員不僅被取消,還因玩電腦游戲被扣了1分。吳帆勸慰唐有神說︰「別難過,監獄就是這樣的。尤其是每當呈報減刑的前夕,犯人們的眼鏡就會瞪得核桃似的,你盯著我,我盯著你,生怕便宜了別人,落下了自己。」
「是啊,那是因為減刑有名額,假釋有指標。我就不明白,為什麼判刑沒有名額指標?失去人身自由的人,誰不想早日恢復人身自由?可是,一些人卻不擇手段地玩起了陰損,打小報告、造謠誣陷,把別人說得一無是處,把自己夸成了一朵花似的。借此打擊別人,抬高自己,以爭取自己達到減刑的目的。」申自慶畢竟和唐有神的交情不淺,有些同情地說︰「像這次馬建華暗中在警官辦公室里塞條子告狀,的確有點陰損!」
申自慶是個心直口快敢于抨擊邪氣的人,每當這時他都會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竭力幫助和支持那些正派正直的人。有些人雖很氣恨他,但又不得不敬畏他。其實,唐有神那次玩電腦游戲,是申自慶害的,因為有的電腦游戲必須有幾個人同時玩才行。申自慶入獄後居然喜歡上了電腦,常常和唐有神結伴到電腦教室學電腦。空閑時,申自慶就拉唐有神玩游戲。
申自慶說,「如今有了電腦,紙張與印刷技術制成的書籍遇到了挑戰。知識的儲存有了更為完善的物質容器。薄薄的光盤代替了又厚又重的書籍,一張光盤的知識儲存量是同等面積的紙張所無法想象的。」
「人們可以在網絡之中縱論政治、科學或者足球,但是,網絡之中不太可能談論三輪車工痛飲劣等白酒的樂趣,或者傾訴牢獄之中一個囚徒的卑瑣**。」唐有神武斷地說。
「假如某一,囚徒可以上網呢?」
「那是做夢!」
育新學校上夜課前有半小時的空閑,每出工後,官囚教員,有的在球場散步,有的在看書,申自慶和唐有神就抓緊到育新學校的電腦教室練打字。唐有神覺得坐牢後最大的收獲是學會了電腦寫文章、寫材料。每當他敲擊著鍵盤,心里就想,人生就是約會。人們來到人間,就是人和世界的一個約會,而這個世界所給予我們的,也還是由一個個的「約會」組成的多彩人生。有的約會,不期而遇,也有的突如其來。數不清的人生約會,道不完的酸甜苦辣,有充溢著「人約黃昏後」的浪漫,也有雷電交加的淒風苦雨。有時你明明想行走在陽光大道上,卻偏偏在不知不覺拐進了一個死胡同,與苦難約會。當他身陷囹圄後,真正讓他受益匪淺的這個最新的約會——那就是他和電腦的約會。他這個曾公然宣稱此生「拒絕電腦」的「白領」,居然在牢獄里愛上了電腦,而且參加獄內的電腦培訓班拿到了電腦初級合格證書。但也因為玩電腦游戲,被人告了密,受了處分。
深牢大獄內,是學習和掌握一技之長的好場所。唐有神慶幸在失去自由的時候能與電腦這個「戀人」約會,可以借助當今網絡時代高科技的光輝,照亮著書立說的夢想。他以為,高牆好像是鍵盤,有太多的秩序和規則;信念好像是鼠標,一點就通;坐牢如同主機,內存最重要;獎勵、減刑好似顯示器,一切都看得出來。只要在這里接受意志的鍛煉、信念的調整、知識結構和為人處世等方面的充實、反省,克服浮躁,忘卻煩惱,潛心修煉,用「堅定」和「搏擊」的鼠標,去點擊「死機」的現實,用頑強去「復制」生命的春,就一定能在墜落後再度昂然升起,並發出應有的光輝!
在靜悄悄的電腦教室里片刻休息時,他常常情不自禁地偷偷地玩游戲。他想,反正已經被扣分,不玩白不玩。那正好是嵐山監獄的遲政委值班,他突然到教學樓來巡視,走到電腦教室里,發現唐有神專注地玩「極品車」的游戲,連遲政委走到身邊都沒有發覺,直到遲政委問他︰「你在干什麼?」
「我……我……」唐有神趕緊關掉游戲,嚇的臉發青,站了起來,不敢抬頭看一眼穿戴著梅花杠警服的政委。
「你叫什麼名字?」
唐有神沒有吭聲,只把胸牌扶正了給遲政委看,遲政委看了胸牌後,對隨行的一名年輕民警說︰「把胸牌摘下來,交給陸昆盛去處理。我問你,在這里可以玩游戲嗎?」
「上課時間還沒到,我是隨便玩一下的。」
「怎麼能隨便呢?學校就是勞動現場,在勞動現場玩游戲,就是要處理的。」遲政委說完轉身就走了。
禍不單行。前幾,唐有神剛剛因玩游戲被人檢舉而扣分,現在又被監獄的遲政委當場捉拿,並當場摘取了胸牌。坐牢的人都知道,胸牌被摘,意味著扣分。果然,陸昆盛科長知道情況後大為惱火,狠狠地訓斥了唐有神一通。第二,唐有神被停止出工,留監房反省思過。
唐有神傻傻地坐在小凳子上,床鋪上放著紙和筆,在寫檢討。因為前幾剛寫過檢討,寫起來就很順,三下五除二就寫完。他想得很通,反正已經被扣分,再扣一次也無所謂。
陸昆盛科長對唐有神作出了嚴肅處理,讓他停職反省「下崗」,每專門搞衛生。唐有神不久後就听說,省直機關紀委和住嵐山監獄檢察室要派檢查組來獄內,調查個別民警與犯人家屬稱兄道弟、傳遞信息等違紀之事。也有人傳說是國家信訪部門有把關于唐有神案子的人民來信轉到了和州省有關部門,其中的內容是︰「省長佷兒伸黑手,省報偽證定冤獄」,有人懷疑唐有神用電腦打好後放在u盤里從獄內傳出去的。斯光副省長看了京城轉來的申訴信之後非常惱怒,批示監察部門和紀檢部門要嚴查嚴辦。
莊曉岡監獄長接到省局的電話後,指示陸昆盛科長要特別注意唐有神平時的舉動,特別關注唐有神的申訴之事。陸昆盛科長不由得緊張了,懷疑是沖他來的,看到監獄長那意味深長的眼光,心里就有點不自在。誰知過了一段時間檢查組並沒有來。因為獄內的信息通過一張磁盤或者一個優盤,隨時都可以把所有的內容都悄悄地帶出去。只是過了不久,和州省監獄管理局下發了專門收繳獄內罪犯私人電腦、光盤、優盤的通知,恐怕是與此事有關。後來發展到連警察的手機也不準帶到監內了,這與斯光的批示未必沒有必然的聯系。
唐有神被處理後,馬建華暗地里非常高興,悄悄對申自慶說︰「像唐有神這樣屢教不改的又不認罪的人,監獄必定會嚴肅處理他,不會手軟。據說他還在搞什麼申訴,這個家伙在社會上的德行肯定不是什麼好鳥,竟敢把黑手伸向報社的廣告款!還說與報社簽過合同,搞的是定額大包干!還說他給情人辦的那個公司不是他自己的公司,都是詭辯!我看他是無理申訴、纏訴,是純粹不服法院判決,與政府對抗!」
「好啦,你別幸災樂禍了,這與你有什麼關系?你以為你還是紀委書記?你的職業慣性也太強了!」申自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馬建華自討沒趣,不吭聲了。
唐有神神情沮喪地每打掃學校教室的走廊,用拖把把地面拖得很干淨,但總是經常發現有許多煙蒂,這里除了警官可以抽煙外,其他人是絕對不敢公開抽煙的。他想,個別警官的素質也太差了,自己隨地扔煙頭,而要求犯人不隨地吐痰,要愛惜環境衛生,這也太不利于改造人了。他的心里不由涌起一陣陣不滿︰其實人在很大程度上,都像「手電筒」,光是照別人的,不管你是什麼人。難道不是嗎?民警的自身素質修養,人格魅力和行為方式會自覺不自覺成為罪犯效仿的樣子,不時給罪犯帶來某種信仰準則和行為養成嗎?
罪犯教員組有一個渾名叫阿凹的老無期,臉形往里凹得很厲害,所以大家都叫他阿凹。他原先是一個縣的旅游局長,是老刑法判的,只貪污了40多萬,就判了個無期徒刑。阿凹是個老煙槍,坐牢後也戒不掉抽煙,喜歡檢地上的煙過癮。他偷偷地和唐有神說︰「你搞衛生的時候,幫我揀點煙,好嗎?」
「好的。你坐牢這麼多年,煙癮怎麼還沒有戒掉啊?」
「咳!看到這個東西,喉嚨里就癢癢的。」
于是,那些煙卻成了唐有神的再生資源,把它交給阿凹。阿凹便會偷偷模模地去廁所把煙絲卷成煙卷,美美地抽了起來。為了抽煙取火,阿凹時常裝成皮膚病,向獄內醫務所討要高錳酸鉀,把它卷在破棉被的棉花里猛搓,直到棉花燃著了,像過去的紙捻一樣,然後用嘴巴使勁吹風,火苗就會躥出來,再點著香煙,就能吞雲吐霧,美美地享受。這時,他免不了要派一個人望風,有時幾個人躲在里面輪流抽,一支煙像接力棒一樣,你抽一口我抽一口,過把癮。
育新學校的會議室經常要舉行會議和社會幫教,每當到這里搞衛生,唐有神經常可以收拾人家吃剩的放在桌子上的整支的中華牌香煙,以及吃剩的哈密瓜、桂圓、香蕉等。他首先是把香煙偷偷地全部藏了起來,和阿凹一起躲到廁所去享受一番。由此,唐有神常常聯想官場的奢侈,官場的禮品,他告訴阿凹說,「過去我平時送給廣告客戶的禮品中,也有無數條中華香煙。」
「我恰恰相反,是收到了很多中華香煙,抽不完還讓妻子拿到專門收購名煙的販子那里換錢呢。」
「但是,我為自己的官司和牢獄,老婆告訴我,送出去的香煙,已有一大卡車了,買的也都是中華香煙!」
「可不是嘛,我們在監獄里卻冒著扣分的風險,在抽人家抽過的煙,慘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