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第六章生離死別（二）
一晚上，靈秀從噩夢中驚醒。
她夢見水水伸出鷹爪一樣的手指來抓她。
她再也睡不著，穿衣而起，來到院子里。
院子當空泊著一輪明月，給庭院瓖了一道白銀。一陣清風吹來，她頓感輕松、舒適。但沒多久，她就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森氣氛壓抑得透不過氣來。這些房屋看去黑洞洞的，就像鬼屋，而且它們不動聲色地向她擠壓過來，發出獰笑。她踮起腳尖輕悄悄地向院門走去，開了院門，來到街上。街上除了偶爾的狗吠，听不到別的聲音。她像個游魂一樣向江邊走去。
江水在月光下顯得異常明亮，它浩蕩奔流，載著多少人間愁怨。沙灘松軟，踩上去暖暖的。空氣中飄浮著香味，遠遠近近的樹木沉在酣夢里。
她把胸腔里的郁結之氣盡力吐出去，讓它們在風中飄散。
突然她感到腳下震動，低頭一看，像發生了泥石流，腳下的沙子向低處的江水奔涌而下。她嚇得跳了起來，剛要跑，沙子不動了，好像什麼也不曾發生。是幻覺嗎？她不能確定。隱秘如夢的環境中暗藏著恐懼。
她向後退去。這沙灘一旦塌陷，她就會被裹挾進這深淵一樣的江流中。
什麼都是不確定的，什麼都是不可信的。這是夢。她很可能就在夢中。
沙灘又動了起來，這回不是沙子在動，而是整片沙灘在動，它立了起來，與江水構成九十度，像一面陡坡，一座峭壁，她懸在中腰，隨時可能墜落下去。她尖叫起來，冷汗在瞬間打透了她的衣服。
江水咆哮起來，像成群的獅子向上躥跳，要把她吞入月復中。她把身子極力吸附在沙子上，像只壁虎，不讓自己墜落。
閃著白光的黑色江水翻卷起一股股紅色的浪花，起初是淡紅色，之後是大紅色，之後是深紅，最後是腥紅，跟血一樣的。紅色擴展開去，沒一會兒，整條江都是腥紅色的，江里流淌著的不再是自然之水，而是血水。
她不敢再看，用手捂住眼楮，這樣一松手，她就掉了下去，頃刻被血水吞沒了。
她是被一個男人喚醒的。她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江邊樹林里，一個男人邊給自己做人工呼吸邊喚自己。她意識一醒過來就知道這個男人是誰了。她不用睜開眼楮看的。僅憑他的聲音、氣味她就知道了。
他是永生。
他又賭光了錢，心情郁悶，跑到江邊來散心，卻看見靈秀躺在沙灘上，像是暈倒了。
永生見她醒了，要松開她時，卻被她抱住了，怎麼也不撒手。
從這晚起，靈秀與永生勾搭在一起了。
有了永生，靈秀的青春和激情又迸射出光和熱了。有了靈秀，永生也不再去賭場，白跟她拋媚眼、貼近乎，晚上則跑到江邊或躲在她的房間里盡情交歡。
在李家大院里，幾乎所有的人都像被秋霜打過的蔬菜一樣打著蔫，病懨懨的，唯獨靈秀和永生這兩個整日精神飽滿、激情四射。尤其是靈秀，像換了個人一樣，一點也不知道疲倦，什麼事都親力親為，多少事都不夠她做的似的。她成了李家的頂梁柱、主心骨，李家的里里外外都靠她來操持。韓晶玉也是從來沒有過地信任她、依賴她。
當然，靈秀做事不是沒有選擇的。像給元強、永偉送飯這事她就交給俊娜去做了，理由是她太忙了，有很多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做。她並不是頤指氣使讓俊娜去做，她知道她現在的地位得之不易，也不夠穩固，還要保持謙虛和謹慎的，還需要李家人發自內心的支持和擁護。她以自己膽小、害怕為借口（特別怕老鼠）讓俊娜陪同送飯，而且一進去就止不住惡心、嘔吐，一出來就像犯了大病，渾身抽搐、打戰。她還對俊娜說她一見永偉那樣子就受不了，心都破碎了。俊娜直爽，她就直接把這事攬過去自己做了。
有一件事靈秀是不會讓給任何人去做的，就是照顧患病的婆婆韓晶玉。靈秀極盡呵護和孝道之能事，把婆婆服侍得無微不至、舒適妥貼。不用說別的人了，就是永強也對她另眼相看、恭敬有加了。
俊娜準備對元強房間的老鼠們大開殺戒了。
本來在她隨同靈秀第一次送飯時就看不下去了，想動手了，但靈秀叮囑過她的，不要輕易動這些老鼠，因為這父子倆把它們當作寵物一樣的，如果你動了，可能會激怒他們，弄不好會把李家得來不易的平靜生活再次打亂。
靈秀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保持現狀。
但俊娜哪里能看得下去？
一次，她送飯時戴了手套，把袖口、領口系緊，還打了綁腿，她想跟老鼠們過過招。
她把飯籃放在炕邊上時，元強和永偉正背著身跪伏在炕上，任由老鼠們在他倆的頭上、身上攀爬、跳躍，還嘻嘻哈哈，用手撫弄它們，跟它們說著話。
靈秀說過的，進來送飯送完就走，不要發出聲音，更不能說話。
俊娜忍不住了，她說，你們倆干嘛要跟老鼠在一起玩呀？
她一說話，這父子倆身上的老鼠紛紛回頭向她張望，個別膽小的見是陌生人，跳到炕上撒腿就逃，但絕大多數老鼠根本不怕她，只是好奇地盯著她看。
元強轉過身來，邊用手撫弄著手中的幾只小老鼠，邊對她嘿嘿一笑，把一根指頭橫在嘴邊，噓了一聲，沙啞著嗓子低聲說，不要嚇到我的小老鼠們，你快滾吧。
永偉也轉過身來，他不感興趣地看了她一眼，眼楮落在飯籃上。他湊近飯籃，把罩在上面的布蓋掀去，把饅頭和菜拿出來擺在炕上。老鼠們立刻圍了一圈過來，有幾只爬上飯籃，向里面嗅視。永偉把筷子抓起丟到地上去，之後他拿出一個饅頭遞給元強，自己也拿了一個。兩人邊吃饅頭邊用手抓菜吃。老鼠們蜂擁而上，扎堆進飯籃里，吃著、鬧著，偶爾還互相爭食、嘶咬。元強和永偉與它們共食，臉上滿帶著歡喜。
「不能這樣啊！」俊娜說。
元強回眼看她，臉上露出憤怒的表情。俊娜忙向後退了一步。她得提防著他，因為他會對她發動突然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