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第十章飄落他鄉的梅花
那一年那一晚,在那高原的幾顆寂寥寒星的窺視下,和李振祥完成了從少年到成人的那神聖的步驟以後,她帶著對振祥無限的情愛和留戀同席敏一道于後半夜搭上了一輛過路的卡車,偷著離開了這個讓她在以後的歲月里曾無數次緬想而又驚悸的青藏高原。風雲小說網
半個月後,江梅出現在陝西華陰縣的一個小村莊里,她是來這里投奔姨媽的。
走進村子里,江梅的腳步遲緩下來,心里也開始突突亂跳,她不知迎接自己是,將會是什麼。這個姨媽,是母親是同父異母的姊妹,大母親許多歲,早年逃荒時流落到這里,便在這兒扎下了根。江梅在幼年時曾同母親去看望過姨媽一次,兩家的聯系也只是靠書信來往。
江梅的打算是到了姨母家先安頓下來,停個一年半載的等風頭過後再回到家鄉,到那時再與振祥做工打算。輾轉了幾後,她憑著記憶終于走到了這個小山村,但是,未來的一切卻又讓她害怕,甚至膽顫心驚的。
搜索著記憶,她來到一片籬芭做牆的破舊的農宅外,隔著柴門,看到院子里空無一人,屋門是開著的。江梅不敢進去,她害怕萬一不是姨媽家,再被人家問三問四的,她露出什麼馬腳,她頂頂害怕的就是被抓住了再送她回青海去。
惶惑無助地躑躅在門前那條蜿蜒的小道上,望著眼前的情景茫然失措,房後是一片青山,這和記憶中是一樣的,如今那山上郁蒼蒼一片,野樹青藤在友好地向她探視,提醒著她的記憶還有青山前的一排排房屋。可那些外觀非常破舊相似的房舍卻讓她為難,到底哪一座房舍才是姨媽家呢?
小路那端慢慢走過來一個拾糞老頭,紫黑的臉膛,頭發胡子斑斑發白,身板消瘦,精神卻很 爍。他一邊用拾糞叉鏟起小路兩旁的牛羊糞倒入糞簍里,一邊走了過來。江梅連忙側身躲在路旁讓他過去,她想向他詢問姨媽的家門,對異鄉的陌生和少女的羞怯,又讓她無法開口。
那老頭走過了江梅幾步又停了腳步,回頭瞧著江梅問︰「姑娘,你在這兒是做啥呢?」
「我……我是來找姨媽的。」江梅低低答道。因人家的主動詢問心內反而生出恐慌的感覺,看著老頭的目光是和善的,心內才稍安些,又補充道︰「我姨媽叫春玉,我很小的時候來過一次,現在已記不得她的家門了。」
「你是在找根旺家啊!」「對,對!就是他家!」江梅一迭聲道。她驀然記起姨父就是叫做啥旺的。那老頭呵呵笑了兩聲,走到一處籬笆牆外對著里面吆喝道︰
「根旺!根旺!春玉!來親戚啦……」
屋內有人應聲,接著從門內走出兩位老人來。江梅吃力地從那張陌生的臉上搜尋舊日的記憶,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大清早的,叫啥呢?!」從旁邊的一戶人家走出來一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沖老頭兒叫著,走了過來,毫不在意在盯了江梅一眼,那老頭道︰
「鐵蛋啊,你又去做啥,呆會兒可要上工啦。」
「我請一假,我今兒去東村給人做些活計。」
那叫鐵蛋的青年答著,從他們身旁走了過去。此時江梅從那老婦茫然的臉上終于看出了些往昔的記憶,她驚喜地迎上去道︰
「姨媽,我是江梅啊,我和媽媽來過這里的,是媽媽讓我來看您啦……」
「江梅!」姨媽听到她說江梅,才猛然想起似的叫道︰「哎,小梅!我想起來了,哎,都長這麼大了,跟小時候一點也不一樣啦,我都不認得了!快進來,快進來!你媽咋樣啦?……」
「我媽?她好著呢!她讓我特地來瞧您的!」
提到母親,江梅鼻子一酸,連她也不知母親怎麼樣了呢?但有人在場,她也不敢明言,便胡亂說著。
那老頭一看笑呵呵地望著他們,這時說道︰「根旺、春玉,你們家來親戚了。大老遠的,也不容易,你們今就別上工啦,在家好好招待姑娘!」
「根有叔,您到屋里坐會吧?要不是您,我還不知道外甥女來了呢!」
姨媽對那老頭謙讓道。老頭擺擺手道︰「不啦,不啦,趕緊讓閨女進屋歇一會吧!」說完便轉身走了。
幾個人進了屋,姨夫趕忙為她拉過一張椅子來,看樣子姨媽和姨夫還沒吃早飯,桌上擺著一碟咸菜,兩碗玉米面糊糊,還是熱騰騰的。姨夫已經給她盛了一碗玉米面粥過來,姨媽也連連招呼她趕快吃飯,一邊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又撩起衣服擦眼淚,說︰「看到你,姨媽這是真高興呀,我都多少年沒看到你們了……」
「別哭嘛,孩子大老遠來了,該高興才是呀!」姨夫是個老實人,也不太會勸姨媽,光說老實話。
「是,不哭!」姨媽趕快擦干眼淚,又拉著江梅的手道︰「小梅,你咋跟小時候一點都不一樣啦?那時候又白又俊,瞧瞧現在……就這顆痣讓我還能想起你小時候的樣兒。」
听了姨媽這話,江梅忍不住眼內又閃起淚花。姨夫又連連道︰「閨女大老遠的來了,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對對,先吃飯,這大清早的,你只怕也沒吃啥呢!」
姨媽說著把那碗玉米面粥和那碟腌蘿卜條往她面前一推,又給她端來一小筐玉米面做的窩頭。雖是粗茶淡飯,讓每在青海吃土豆和青稞面的江梅覺得這簡直就是佳肴珍饈,更何況是幾車旅勞頓,她月復中早已是饑渴難耐了。她也顧不上客氣,端著碗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不消二分鐘,那碗玉米面粥就下了肚,看得姨媽姨父老兩口直發呆。
吃過了飯,江梅在姨媽姨父的注視下,向他們訴說了自己這兩年的經歷以及自己偷著從青藏高原跑出來的經過。只听得老倆口面面相覷,看著他們不安的表情,江梅連忙表示︰
「姨媽,我不會拖累你們的,我住上幾緩口氣兒就走!」
姨媽緊抓著她的手兒直搖頭,口內道︰「小梅,看你說到哪兒去啦!我和你姨父跟前無子無女,巴不得你能留下來陪伴我們呢。我就是擔憂,你的情形是不能讓人知道的,若是有人問起你,這事兒也不能說漏了口,咱得商量個法子不是。你既然投奔姨來了,姨也得想著不能再讓你有什麼閃失呀!」
老姨父悶坐在一旁燃上旱煙「吧嗒吧嗒」抽了好一陣兒,才沉思著道︰「梅這事兒也算是點小麻煩,不過,咱這山里人淳厚著呢,估計不會有啥事兒。咱們出去就說梅兒是來咱這兒探親的,料想人們也不會起疑。趕晚兒,咱再到根有叔家坐一會,就說梅來探親想在這兒照顧咱倆一陣兒,介紹信在火車上給弄丟啦,讓根有叔照顧一下,根有叔是個實在人,料想不會為難咱們。其他的事兒回頭再說。」
這樣計議已定,姨父便上工去了。江梅和姨媽留在家中。姨媽詢問了江梅許多關于她父母以及家鄉的情況。江梅邊思索邊回答,離家兩年,家鄉的許多記憶已在她腦海里生疏起來,清晰不變的只是父母臨別時的那兩張蒼老而不舍的面龐,這面容像是用刀子深深雕刻于腦海中,抹也抹不去,讓她不論在何時想起都是一陣疼。而更讓她傷心的是,自己也是半年多沒有收到家書啦,自己從青海輾轉到這里,對家里情況更是一概不知,而深讓自己思念的父母迄今又是什麼樣子了呢?她淚花閃爍地向姨母道︰
「我已好久沒給爸媽去信了,離開青海,我不想讓爸媽跟著愛折磨受牽連,所以也沒敢跟家里提,爸媽不知變成啥樣兒啦?……我真的很想念他們呢……」
姨母長長嘆息道︰「別難過啦,先住下再說。等穩定下來,寫封信問問家里的情況再做主張。」
听了姨媽的話,江梅心里又高興又難過,眼淚忍不住又流了下來。
姨媽勸慰著她,娘兒倆在屋內拉著家常話,從姨母的談話中江梅得知了這個村中的一些情況。村莊離鎮上有十幾里路,雖是山路,卻也寬坦,平日買個東西趕個集什麼的也算是方便。村里當家的就是村支書根有,就是與江梅搭話的那個老頭,是個挺和善實在的人兒。村中也就六七百口人,說到這些鄉鄰時,姨母說︰「這村里的人都好著哩,我和你姨父平時也不得罪人,大家也都不給我們難堪。但村子里有幾個人,不好惹,我們平時見了也讓著,你剛來,也得讓著,免得吃虧。第一個就是咱們這鄰居,叫鐵蛋,平時好吃懶做,動手動腳的,經常模西家捏東家,一般沒事不要多跟他搭腔,丟不起那人,再一個,他也跟一只狗似的,愛汪汪。」
「嗯,知道,多謝姨媽提醒我。」江梅趕快說。
江梅和姨媽說了半話,姨媽突然想起來說,昨還有幾件衣服沒洗呢,就找出衣服,邊洗邊和江梅拉話。江梅趕快站起來,替姨媽洗衣,又拿起掃帚打掃院子……
晚上,姨父收工回家來,吃飯的時候,姨父告訴江梅和姨媽,上工時他已和根有透過信兒,說江梅這次來探望姨母,想多住些日子。極有听了挺高興地說︰行啊,咱這小山窩子能來個大地方的人,也是咱們的榮耀哩,就讓閨女多住些時日吧。當時人多,他也沒敢提介紹信的事,待會兒吃過飯以後,到根有叔家里再說。
江梅和姨媽連聲應著,姨父又道︰
「操蛋這個孬種,今兒又在外邊跟人干架了!」
姨母听了搖搖頭,嘆道︰「這孩子……」看見江梅直望著她便道︰「這操蛋就是咱的鄰居鐵蛋,他太淘氣了,大家都不叫他名,叫他操蛋了。小伙兒挺聰明的,還會木工,就是父母雙亡,沒個領家的人。他雖然聰明卻有一樣不好,脾氣暴躁,動輒就與人爭斗,有這一項毛病,家又窮,二十好幾的大小伙子啦硬是娶不到媳婦兒。」說到這兒她便停住了口又搖了搖頭。
晚飯後,江梅與姨母提著一小藍雞蛋踩著月影兒往根有家走去。
一路上,姨媽悄悄交待江梅說︰「根有你以後就叫叔的,你根有叔是個實在人,有啥說啥,當隊長的也不奸,就是喜歡人尊重,你以後見人家多,多說點好話,好話能當銀錢用哩!」
「知道,知道。」江梅趕快連連答應。
根有叔的家與姨媽的家也不遠,隔過一個小山坡就到了,老遠就看到屋子里亮著燈光呢。「根有兄弟,在家的吧!」
兩人走進院,姨媽趕快問道,誰知院子里喂著一條狗,姨媽的話音還沒落,狗就呼地一聲躥了過來,沖他們汪汪直叫,嚇得江梅驚叫一聲,險些躍倒在地。
「作死哩,誰都咬!」根有早已經迎了出來,喝斥著狗,讓娘倆進屋。
坐下以後,姨母先是客氣著訴說了一大堆根有支書平日的好處,然後才吞吞吐吐地說出,江梅此番來探望他老倆口原打算是住些時的,誰知介紹信到半路上給弄丟啦,看根有叔能不能通融通融讓江梅留下,如果不行的話江梅隔就得回去。
根有支書一听就笑啦,道︰
「不就是介紹信丟了嗎?又不是塌下來了。閨女千里之外來一趟不容易,咱這村子又不是金鑾寶殿,住個人還能咋的,孩子是自家親戚,又不是階級敵人,住多久都行!」
根有支書的話讓江梅懸著的一顆心算是放下來啦。倆人告辭出來走時,根有支書硬是不收那籃子雞蛋,讓她們倆重捎回去。姨母推著雞蛋對根有支書為難地說道︰
「根有叔,這是閨女來瞧您的一點心意兒,我咋能再提回去呢!」
「春玉,咱這都是自家人,你莫不是嫌提著費力氣,想讓我重新給你送回家去吧?」
話說到這份上,姨母只好重拎著那籃雞蛋和江梅往回走著。江梅從此就在這小山村中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