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圖 第028章 兄與弟

作者 ︰ 金槍小王子

任宣平,上京城里成千上百世家子弟中的普通一員。

幼無所長,長無所成,武道不通,文采不卓,既無傲人之根骨,也無內蘊之才華。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除了投胎在工部左侍郎這個比普通人稍好些的家里,自己可以說是一事無成。

但是他並不介意,他自認沒有什麼野心,對目前的境況也很滿意,而且和王石等人在一起他覺得很輕松,日子過得很愉快。就算這次大考不中,將來憑借他父親的關系,要尋一個謀生之所並不難。到時娶個自己中意的媳婦,閑暇時和王石等人出去喝個酒,看看美人,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覺得自己的要求很低,卻沒想到世間事不如意者常**。

清晨起床,他被叫到父親的書房中,原本以為只是一次例行的訓斥,然而當他听到父親說的那段話,整個人便如墜到冰窟中,遍體冰涼。

哪怕他是工部左侍郎唯一的兒子,他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起,他沒有柳隨風那樣豪爽的手筆,也沒有秦無敵那樣 赫的家世,他甚至都不覺得自己算什麼世家子弟。

這個世界上有發跡二十年的世家?

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更不會有。

他很怕自己的父親,說是老鼠遇見貓也不為過,更不敢忤逆父親的意思。可父親今天提出來的那個要求,將他最後的一點野心也剝奪了。

他不去想修習武道是多麼美妙,不去想高中大考狀元是多麼榮耀,不去想無為山頂的雪景是多麼瑰麗,不去想西方的萬丈彩虹是多麼恢宏,他只想有一個平淡完整的人生。

而父親的一句話,便將他的整個人生撕裂了。

所以此刻他听到王石所說的情誼二字,便覺得很刺耳,心中很不舒服。

即便如此,他還是舉起酒杯,與眾人共飲一杯。

酒入愁腸,火辣難當。

但他忽然覺得這種火辣辣的滋味很舒服,能讓他暫時忘卻那些煩憂,便自己拿起酒壺斟了滿滿一杯,然後一飲而盡。

王石見他這副模樣,微微嘆口氣,幫他倒上酒然後敬他一杯道︰「宣平,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如果你願意不妨說出來,看看大家能不能幫到你。」

柳隨風亦在對面說道︰「就是,別跟個娘們一樣,有啥難處就說出來,咱們幫你辦妥。」

任宣平感激地笑笑,搖頭道︰「沒什麼大不了,只是有些煩躁,過兩天就好了。」

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高官厚祿在父親看來那麼有吸引力,尤其是與三皇子的那位侍講先生結識後,父親就跟變了一個人似地。朝中的事情他隱約知道一點,也知道父親手下有個極為難纏的五品員外郎,偏偏那人是禮部尚書的大公子,可不是隨便就能尋個由頭打發走的小卒,是以父親對那位王尚書一直頗多微詞,言語間也多有不敬。

因為這個事情,他都不敢讓父親知道自己與王石之間的關系。

他想的是以後結婚生子,自立門戶,那會父親就也管不著自己了,到那時就不用刻意地掩蓋自己與王石之間的友情。

可世事難料,如今父親似乎不願再忍受那個叫做王東的員外郎,準備做點事情。

任宣平不是很擅長朝政爭斗,然而他也能從父親的只言片語中,感覺到那股風雨欲來黑雲壓城的氣勢。

平靜的生活將要離他遠去,他又將何去何從?

神情恍惚中,他忽然听到一個詞。

結拜?

他雙眼發愣地望著正侃侃而談的朝歌山,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出。

「王兄與柳、任二位兄弟本是舊識。我與王兄結識于白塔之下,算得上有過同生共死的經歷。段兄亦是性情中人,不必贅述。大家萍水相逢,這便是最大的緣分。不若結為異姓兄弟,以後共同進退,豈不是一樁佳話?」朝歌山笑意盎然,對眾人說道。

王石看了他一眼,心想書痴你真是個妙人,怎麼跟我肚子里的蛔蟲一樣,知道我在想什麼?

然而任宣平月兌口而出道︰「不好,過幾日便會發出皇榜,到時候我們再找個幽靜地方,一起結拜吧。」

王石搖頭道︰「宣平,我們既然要結拜為兄弟,何必在乎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而且只要大家以誠待之,能否在皇榜上留下名字,這個並不重要。」

任宣平覺得嘴里滿是苦澀,如果換做以往,听見這件事他肯定不是最激動的一個,但一定是答應起來最干脆的那一個,可今日不同往日,他只覺得自己雙手都快攥出血來。

王石拍拍他的肩膀,又對其他人說道︰「你們意下如何?」

柳隨風笑眯眯道︰「我贊成。」

段瑋青喝了不少酒,臉色潮紅道︰「只要諸位不嫌棄,瑋青自然是願意的。」

王石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擇日不如撞日,選址不如此地,旺財,去把窗邊收拾一下。」

旺財將窗戶打開,外面是一片郎朗晴空,然後從自己荷包里取出一把芸香,就在窗台上點燃,窗台下也被清掃得干干淨淨,五人來到窗台前,一拂衣袖全部朝著外面碧藍天空跪下。

眾人按照年歲齒序一字排開,跪在最左邊的是段瑋青,然後依次是朝歌山、柳隨風和王石,最右邊的則是年紀最輕的任宣平。

這五人身份不同,經歷不同,性情不同,冥冥中仿佛有一根線,將他們牽連在一起。

王石沉穩,朝歌山沉靜,段瑋青沉郁,柳隨風沉溺,任宣平沉悶,各不相同。

然而此時他們所發出的聲音卻一致且誠懇。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

「我王石。」

「朝歌山。」

「柳隨風。」

「段瑋青。」

「任宣平。」

「今日我們結為異姓兄弟,此後福禍相依,患難與共,吉凶相救,死生相托,若違此誓,天地不容。」

王石當先磕了三個響頭,其他四人亦如是。

眾人相繼站起身來,王石朗聲道︰「拿酒來!」

旺財站在桌邊,將早就倒好的五杯酒遞過來,眾人相視一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落座後,朝歌山笑道︰「既然咱們已經結為兄弟,有些事還是盡快定下來比較好。」

柳隨風道︰「喝完酒不就完事了?還有什麼事?」

朝歌山環視當場,道︰「論年歲,這里自然是段兄最年長。但有句話叫做聞道無分先後,咱們得有個主事的人,以後無論面對什麼情況,都需要他來拿主意,這樣才會有勁一處使,不會散如流沙。」

段瑋青道︰「朝歌說得極對,我雖年長,卻不適合做這個人。我有個提議,以後咱們兄弟的一應對外事宜,都由王石來決定,你們覺得如何?」

柳隨風道︰「我沒意見。」

朝歌山微笑道︰「段兄言之有理。」

王石一見眾人的目光都瞧向自己,倒也沒矯情推辭,因為他也知道,這群人中估計只有自己適合,朝歌山太靜,段瑋青面皮又太薄,柳隨風太沖動,任宣平更不合適。所以他誠摯地說道︰「既然你們看得起我,那我不會推讓。第一件事,咱們已經結為兄弟,所以不能再段兄王兄的稱呼,按照年歲來,大哥二哥依次類推,這樣才有禮數。尤其是胖子,你以後切不可再段哥兒段哥兒的叫。」

柳隨風翻個白眼道︰「那我比你大,你還叫我胖子?」

王石笑道︰「三哥,那是對你的昵稱。」

柳隨風哈哈大笑,仿佛佔了天大的便宜一樣,得意地說道︰「四弟,乖啊。」

眾人被這活寶逗得笑意難忍,朝歌山第一個沖上去,拿著酒杯就開始灌他的酒,柳隨風倒是來者不拒,不一會兒便喝得面紅耳赤。

柳隨風灌了幾大杯酒,忽然站起身來,一手握著杯子,一手朝前揮道︰「今天老子很高興,詩興大發,要做首詩慶賀一下!」

眾人紛紛鼓掌叫好。

「一二三四五。」柳隨風伸出手指,點了點席間五人。

「個個都威武!」他又拍了拍自己厚實的胸脯。

「誰敢做壞事。」說到這里,他面色一猙獰,搖頭晃腦。

「打爛你!」柳胖子轉過身去,朝著自己的狠狠來了一巴掌。

眾人先是一愣,然後發出一陣雷鳴似地笑聲。王石手一抖,剛剛夾起來的一塊肉便掉在了桌上。朝歌山正喝著的茶一口噴出來,全噴到段瑋青的身上。段瑋青也好不到哪里去,手中的酒全部灑到了柳隨風的腿上,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就連躲在角落里偷偷喝酒的段阿牛,也拍著心口笑個不停。

任宣平望著洋洋得意的柳隨風,他也在笑,只是不如其他人那麼夸張。他忽然覺得,從認識王石那日起,自己不就是希望有一天能過上這樣的生活?

有三五知己,有美酒美人,人生至此,他別無所求。

所以,他暗暗下了決心,回家後一定要勸服父親,大不了就將今天的事情告訴他,如果他心里還有自己這個兒子,總會猶豫考慮,難道他肯推自己的兒子去死?

反正出門前已經吵了一架,他不怕回家後再吵一次。

他怕父親,不代表他沒有一丁點自己的堅持。

此時此刻,他終于放下心防,舉起酒杯和柳隨風拼了起來。

正是少年不需愁,有酒便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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