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難醒,一夢似沉醉千年。
夢中有好山好水,也有美酒佳人,如果可以,王石真願長睡夢中不再醒。
所以當睜開雙眼時,他有些疲憊地靠在床上,久久不願下床。
因為睡得太久,他發覺腦仁有點疼,回憶也變得有些模糊。那場漫長的舞弊案,如今殘留在腦海中的不過是金殿中的血、刑部大堂上的陌路還有太和殿外那道長長的仿佛沒有盡頭的石階。
那天他獨自走回了秀水街,街上那些曾圍住禮部尚書府的百姓都已不見,奉命來保護的一隊禁軍也很及時地撤走。尚書府的人在王粲的命令下戰戰兢兢地打開府門,走出來迎接自家的二少爺。
沒有鮮衣怒馬,沒有華服美酒,有的只是一張張因激動而顫抖的臉龐。
淚眼婆娑的王夫人走在最前面,她一把抱住王石,伸出手指撫過王石有些瘦削的臉頰,未語已經泣不成聲。
大哥王東站在後面,這個性情耿直的男人沒有落淚,甚至連眼圈都沒紅,他只是走上來用力地拍著王石的肩膀。
然後便是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記憶中最後最清晰的畫面,是冬兒那張梨花帶雨的臉龐。
王石印象中的冬兒沒有這麼瘦,原本圓潤的臉蛋清減了許多,唯有那雙彎月一般的眸子依然可愛,雖然臉蛋上掛滿淚珠,她眸子里卻是笑意盎然。
這段時間冬兒應該吃了很多苦。
所以,當靠在床上的王石瞧見面前那張清湯掛面的臉龐時,回憶與現實一重合,他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撫過她的臉頰。
冬兒沒有像往常一樣羞澀地躲避開去,而是任由王石溫暖的手掌撫著自己的臉,她凝望著面前那張略顯風霜之色的臉龐,心中不知如何生出來的勇氣,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手,將王石的手掌緊緊握住。
還沒等王石將手抽出來,冬兒便如乳燕投林一般,身子撲在床上,一下便鑽進了王石的懷中。
「冬兒……」王石呆呆地看著眼前烏黑的後腦,運算能力超強的大腦在這一刻明顯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鼻子動了動,冬兒那一頭柔順的青絲堆成了綰髻,有幾縷發絲擦過他的鼻頭,讓他癢癢的,很想打個噴嚏。
冬兒整張臉變成了一張紅布,她不敢有絲毫動作,只是將臉埋在王石的懷中,感受著那股溫暖的氣息。她其實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以前從未見過什麼大風大浪,然而舞弊案一發,她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所謂一夜長大,也許便是這個樣子吧。
「冬兒,你……」王石現在的反應估計很多人都想象不到,尤其是在見識過他言辭功夫的一些大臣們。
其實他們不知道,這麼多年來,王石是第一次和異性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少爺,你睡了整整三天。」
「啊,居然這麼久?難怪我腦袋很疼。」
「少爺,刑部大牢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很可怕,就像你說的那個,那個什麼監獄一樣?」
「其實不怎麼可怕,冬兒,我以前沒和你說過監獄是什麼樣子,是怕嚇到你。」
「少爺,經過這些天的事情,我想以後我不會再害怕什麼了。」
「呵呵,那就好。冬兒,我說,你能不能先起來?」
一直都非常乖巧听話的冬兒今天卻顯得很執拗,她並沒有听從王石的話起身,而是抬起頭來,那雙亮晶晶的眸子里閃爍著羞意與決心,柔聲問道︰「少爺,你是不是嫌棄冬兒只是個丫鬟?」
軟玉溫香在懷,王石的思維很難像往日那般清明。他感覺到冬兒胸前那一抹柔女敕正好壓在自己的小月復上,兼之夏日衣衫單薄,兩個人之間的隔膜可以忽略不計,簡直便是真正的肌膚相親。
少女身上獨有的清香鑽入他的鼻孔,令他有點緊張。
更令他感到驚慌的是,自己腦海中突然蹦出來這麼一句話︰
冬兒長大了,呃,確實長大了……
「少爺,你怎麼流汗了?」
「呵呵,夏天到了,難道你不覺得天氣很熱?」王石汗顏地抬手擦去額頭上的那滴汗珠,尷尬地說道︰「我怎麼會嫌棄你呢?一直以來我都和你說,不要真的把自己當一個下人看待,其實你和那些大戶人家的女孩子一樣,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冬兒眨了眨眼楮,道︰「冬兒從不敢忘記少爺的好處,是少爺教我認字,教我做人的道理,還教我很多很多事情。是少爺讓冬兒知道,除了奴婢之外,我還能稱自己一個我字。」
王石雖然並不貪戀情愛,在這方面卻也不是白痴,這丫頭今天如此神態,如果到現在他還看不出來是怎麼回事,那真的可以去買塊豆腐撞死自己。
只不過,現在看來好像有什麼不對啊?
為什麼躺在床上的是自己,趴在自己身上的卻是冬兒?
這是什麼情況?難道不應該是自己在上面嗎……咦,那樣也仿佛不太好?
「冬兒現在是不是很沒規矩?」小丫頭抬頭望著王石,下意識地舌忝了舌忝嘴唇。
王石現在終于體會到什麼叫做作繭自縛。這些年來,他對冬兒灌輸的最多一句話,就是不要太過在意規矩,人活著就要有活著的樣子,很多規矩都是要刻意將人變成奴才,所以做他的貼身丫鬟就一定不能像個奴才一樣守著規矩。
然而今天冬兒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規矩,卻讓他有點犯難,尤其是看到小丫頭那舌忝嘴唇的動作,落入眼中竟有一股天然而成的魅惑,讓他身體某處忽然升起一團火,而且那團火有越燒越猛的趨勢。
「少爺,不管你是否會生氣,冬兒心里有些話都要說出來。在很久之前,夫人將我派到你身邊,其實一開始冬兒並不願意,因為大家都說你脾氣不好,還喜歡責罰人。可後來我才知道,少爺根本不是那樣的人,所以冬兒在小院里過得很開心。」
她垂下頭,聲音略略低下去,繼續說道︰「冬兒本以為以後一直都會這樣,誰知道那些狠心的人居然陷害少爺,當時少爺在刑部大牢里,冬兒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躲在涼亭里哭。當時我就在想,如果少爺你真的回不來,那冬兒一定會跟你下去,因為下面黑漆漆的,沒有冬兒服侍,少爺你一定不會習慣。」
听著小丫頭質樸的心聲,王石也不禁被她感動,想來這些天她過得很艱辛,其實自己並沒有受多少苦,只不過是有些憤怒罷了。
冬兒的臉蛋紅撲撲的,她那雙彎月似地眸子直愣愣地看著王石,鼓足勇氣說道︰「冬兒想告訴少爺,這輩子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就這樣待在少爺身邊。」
王石將頭靠在床上,他此時確信自己沒有听錯。
他被人告白了,這是前世今生第一次。
雖然這告白還如此青澀,如此含蓄,卻也因此而平添一股別樣的韻味。
當然,面前畢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在王石心中這年紀著實有點太小了,很容易讓人產生罪惡感。
「嗯……」
一聲嚶嚀,冬兒眼楮一花,霍然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麼就躺到了床上,而少爺卻翻了個身,趴在自己身上。
雖然曾經含羞地听府里的嬤嬤們說過那種事,可是事到臨頭,冬兒依然忍不住有點害怕,潔白的皓齒輕輕地打起顫來,柔軟的手腕擋在自己胸前。
少爺他不會真的那麼做吧?萬一讓夫人知道那怎麼辦?雖然以前夫人曾經露過口風,說自己以後會做少爺的房里人,可那終究沒有挑明呀。萬一有了孩子怎麼辦?會不會被夫人趕出去,要知道尚書府的規矩其實還是挺嚴的……
只不過,被少爺這樣抱著的感覺真好……
小丫頭正閉著雙眼胡思亂想著,忽然覺得自己額頭被人用指頭敲了一下,然後身上便一片輕松。
睜開眼,發現王石正站在床邊,一臉古怪笑容地看著自己。
「冬兒,我餓了,你準備好早飯了嗎?」王石拖著聲音問道。
冬兒明白過來王石在逗自己玩,頓時羞得幾乎無地自容,連忙從床上爬起來,匆匆整理一下褶皺的衣衫,白了王石一眼,含羞帶惱道︰「少爺就知道吃……」
王石打量著臉色紅潤的小丫頭,故意板著臉道︰「原來冬兒不希望我去吃早飯,那你想我做什麼呢?」
「少爺!」冬兒哪里經得起他這麼調笑,一跺腳便跑了出去。
看著她嬌俏的背影,王石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吃早飯的時候,冬兒一臉喜悅地告訴王石,在他回來的第二天,皇帝便降下聖旨,將王粲恢復原職,不僅復任禮部尚書,還因為他在舞弊案中顧全大局、忍辱負重的表現,加封為太子太傅。
太子太傅與太子太保、太子太師並稱東宮三師,皆為虛餃並無實職,是對文臣的一種褒獎。這與齊大學士受封的太傅、太師和太保並不相同,後者稱為三公。
禮部尚書是正二品,太子太傅則是從一品,王粲這一次可以說是向前邁了一小步。
然而王石並不在意這個,他一邊吃著早飯,一邊考慮這道旨意背後的含意。
他自己在高中狀元後便被封了一個東宮侍講,如今王粲又被加封為太子太傅,那個老皇帝如此明顯地將自己王家和東宮綁在一起,究竟想干什麼?
冬兒還告訴他,不僅王粲受封,王夫人也被封為二品誥命夫人,就連他大哥王東,哪怕是與這次舞弊案毫無關聯,居然也升了官,從工部員外郎直接晉升為都察院左僉都御史,雖然品級只是從五品升為四品,可那是都察院啊!
而且是都察院的第五把手,上面只有左、右都御史和左、右副都御史比他大。
冬兒另外告訴他,說是老爺留下話,讓他今天不要外出,一會肯定會有聖旨進府。
王石心中冷笑,現在是開始分蛋糕了?就是不知道,自己會分到什麼樣的蛋糕?
听到老爺這兩個字,他心里沒來由地煩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