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遠從來沒有覺得像今天這樣窩囊,剛一下火車就被人割開了衣服,模去了錢包,怒氣沖沖地跟幾個扒手打了一架,結果錢包沒要回來,反倒隨身的行李也被人順走了,若不是安平施以援手,這條命沒準就得撂在這火車站前,事後冷靜地想一想,方明遠才感到頭皮發麻,心里一陣陣的後怕,死亡居然和自己擦肩而過。
那一刻,鋒利的匕首貼近了自己的月復腔,哪怕再進一寸,生死都交到了別人的手中,方明遠在驚駭之後,第一次為自己的沖動而感到後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因為千把百塊的小錢,就要用命去爭奪,那簡直就是最不值當的一件事情。也正是有了這種認識,從小到大都沒吃過什麼虧的方明遠雖然心有不甘,卻也接受了安平的意見,帶著幾分瀟瑟和後怕的心情離開了火車站。
然而方明遠的霉運顯然還沒結束,等出了站前廣場,準備乘坐出租車的時候,方明遠從出租車司機不屑的目光中才發現自己混身上下髒的不成樣子,再加上鼻青臉腫的滿臉是傷,淒慘的模樣比那些乞丐也強不了哪去。更讓方明遠難受是,錢包被扒手摘去了,行李被人順走了,自己竟然身無分文。好言的跟幾個出租車司機商量,等到了地方再付錢,可人家看到自己一臉的衰樣,連搭理都懶得搭理一句,那種一臉譏諷和厭惡的表情比那把匕首刺進自己身體更讓方明遠難受。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方明遠看到對自己施以援手的安平居然就在身前,這讓方明遠黯然的心不覺得又活泛了起來,或許可以向安平借上幾塊錢,打個電話通知家人來接自己一下。只是這想法很好,真要到開口的一刻,方明遠才知道什麼叫做難為情,莫名的向一個陌生人伸手借錢,這跟蹲在路邊乞討的乞丐又有什麼曲別。
張不開嘴,伸不出手,窘迫的方明遠在安平的身後站了足足有五分鐘,始終也不知道該如何張開這個嘴,直到白婭茹談好了價錢,安平準備上車了,方明遠才急了,臊紅的一張臉,用自己听著都覺得有些費勁的聲音喊住了安平。錯過了這個安平,可就再難找到這麼古道熱腸的人了,自己可是初次到賓州來,人生地不熟的,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總不能就這樣鼻青臉腫的四下打听,然後走著回家吧,真若那樣的話,全家人的臉可都讓自己給丟光了。
「那個,安平,安兄弟,能不能借我幾塊錢,我想打個電話……」很明顯,方明遠百分百沒有伸手乞求的經歷,甚至連招呼的聲音低的不能再低了,透著一股子低氣不足,若不是安平從小習武,耳聰目明,換了任何一個人估計都听不到這招呼。
「借錢?哦,我忘了你的錢包被人摘去了,這錢你先拿著,不行就回遼陽吧,咱們後會有期……」方明遠窘迫不安的樣子,絲毫不差的都落到了安平的眼中,安平的心里閃過幾分的無奈,飛快的從大衣內側的口袋里掏出兩張百元大鈔塞到了方明遠的手中。
作為孤兒的安平,從小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沒有人比安平更清楚這種求人施舍的滋味有多苦澀,也沒有人比安平更清楚這種伸手等待的時間有多漫長。本來若安著方明遠的只借幾塊錢的想法,安平根本不需要塞給他兩百塊,但細心的安平生怕他找不到親戚朋友,再次流落街頭,索性好人做到底,有了這兩百塊,哪怕方明遠投親不著,也足夠他返回遼陽的路費了。
「哎哎,安兄弟,用不了這麼多的……」兩張湛藍色的百元鈔票倦成了一團擺在手心里,數額遠遠超過了方明遠的預期,心思粗獷的方明遠還以為安平拿錯了,急忙抬頭招呼起安平來,卻見安平乘坐的出租車已緩緩的駛出。剎那間,方明遠才反應過來安平話中回遼陽的含義。
「司機,到省軍區花園路。華僑賓館?安兄弟,我一定會去找你的……」坐上了出租車,方明遠也不談價,甩出一張百元大鈔,楞楞地盯著前方,尋找著早已消逝的出租車,眼晴突然間變得濕潤起來。萍水相逢,援手之恩,施恩不取,圓潤內斂,仗義疏財,雖然彼此只有短暫的相處,但有如一塊璞玉般的安平在方明遠的頭腦卻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像。
「喲,哥們,你腦袋被削懵了,還是擱這拿我開涮呢,拿一百塊就想讓我跟你去拼命?當我傻啊!花園路在哪知道不,你給我進去一個試試,不他娘的把你打成塞子眼,都算你躲的快。花園路去不了,省軍區大門口,五十塊,去不去,麻溜的……」方明遠甩出了一張百元大鈔,一門心思地要快點回家去,可落到出租車司機的眼中,就是裝蛋的一個表現,非但沒被百元的車費而動心,反倒將方明遠好通數落,臉上更是流露出一副**,白痴的表情。
都說對一個城市最熟悉的人,不是這個城市的市長,而是飛奔在大街小巷的出租車司機。一般別人不知道的地方,這些出租車可都是拎的門清,花園路處在省軍區的環抱之中,這條街道可是北江省委、省政府中有一定級別的高級領導居住的家屬區,一座碩大的鐵柵欄將整條街道堵的密不透風,大門口更有荷槍實彈的武警值勤,沒有通行證或是小區中的某家的主人允許,一律禁止通行。所以,在口口相傳之下,花園路就成了出租車司機們人所眾知的禁區。
無疑能在花園路隨意出入的人必然非富即貴,哪有打出租車的。就是退一萬步講,皇帝還有草鞋親,真有領導的窮親戚來竄門走動,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凡有這樣的人乘客自己的車,出租車司機也會高看一眼。只是此時的方明遠鼻青臉腫,衣衫襤縷的,比之街邊的乞丐的也強不了多少,也難怪人家拿他當做沒事找樂子呢。
「省軍區就省軍區,給你一百,別廢話,快點……」先前方明遠好言好語的商量幾個司機,準備送到地方再給錢,結果換來的是一臉的厭惡,這會兒又嘰嘰歪歪的冷嘲熱諷,若不是還記得安平離別前那一句別再沖動的叮囑,方明遠只怕會狠狠地一拳來回擊這司機的惡言惡語。
「我操,你倒挺大方啊,別是假錢吧,這年頭啥人沒有啊,拿著假錢裝大款的,我可見得多了……」听到方明遠給一百,這個做派不符合常理不說,跟方明遠的模樣也完全不符,司機非但沒有立即發動汽車,反倒警覺地拿起鈔票上下翻轉看個不停,嘴里嘟嘟囔囔的沒完沒了。
「你到底走不走,磨磨嘰嘰沒完了啊,再不走,我可換車了……」司機的做作讓方明遠最後的一點耐心徹底磨光了,怒氣沖沖地看著這貧嘴的司機,極力地壓制著自己的情緒,扭曲的臉都要陰沉的滴出水來。
「走走,你坐好了啊……」查看了半天,沒看出鈔票有什麼問題,平白多賺了五十塊錢,司機心底可樂壞了,急忙把鈔票塞進口袋,搶在方明遠即將暴走的一刻迅速地打著了火,轟的一腳油門,汽車飛快的竄了出去。
「哥們,看在五十塊錢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省軍區可不是鬧著玩的,干什麼玩意,可要先想好了,你媽養你不容易,腦袋缺弦不要緊,可好歹還是個囫圇身子,別整個缺胳膊少腿啥的,瞅著多揪心啊……」汽車開的飛快,不過半個小時就到省軍區的大門口。門口有士兵站崗值勤,雖然也允許出租車進出,但管理非常嚴格,又是登記,又是要領通行證的,司機們怕麻煩,又耽誤工時,久而久之,這道大門就成了一道分界線,送人送到這里,就成了終點站了。下了車的方明遠還沒走出兩步,憋了一道,始終沒說話的司機貧嘴的毛病又犯了,將腦袋抻出車窗,沖著方明遠一痛亂喊,這幾句話說的夠損,好玄沒把方明遠氣的口吐白沫。
「叮咚……」歷盡千辛萬苦,方明遠終到找到了省委家屬區,在經過值班武警極度懷疑的目光中通傳後,方明遠在警惕性極強的武警指引下按響了自家的門鈴,此時的方明遠根本顧不上父母新居的環境有多優雅,也沒心情去看眼前這別墅有多精致,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和凍的發抖的身體,以及耳邊猶自回響著那貧嘴的司機冷嘲熱諷,每分每秒都在提醒著方明遠他曾經承受了一種非人的委屈。
「明遠,你可回來了……」門開了,還沒看到人,方明遠就听到了老媽親切的聲音。
「這是咋的了,怎麼混身的傷啊……」老媽親切的笑容在看到方明遠狼狽淒慘的模樣以後,瞬間凝結在了一起,拉著方明遠的手,心疼的眼淚好玄沒下來。只是這不問還好,這一問,方明遠也覺得眼中變得濕潤起來,尷尬的無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