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們一邊喝著茶一邊扯著閑篇,其實也就是胖子一個人在高談闊論,那半粵半白的語調,時不時加上些啊呀啦之類的語氣助詞,讓人還真以為是香港或者南洋來的闊商呢!而我呢!此刻的角色是胖子的馬仔,于是一聲不吭的灌了一肚子水,上了好幾趟廁所!
待到續了三次茶水之後,就有服務員敲門說人已經到了,杜長生招了招手,就見到一個人捧著一個箱子走了進來,不看不打緊,一看我跟胖子倒抽了口涼氣,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天在南翔饅頭店講古的胡教授胡抗美,本來還說今下午還要跟胖子一塊去找這廝呢,怎麼就出現在了這里!
那廝手上的藏箱正是鳴鏑交給他拿回去研究的,這老鬼卻來這里想要月兌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老胡見到了我們也是滿眼的驚惶,竟然戳在門口不知所措起來,這一切當然逃不過那杜長生的眼楮!
「怎麼啦!你們都認識?」杜長生問道,顯然語氣中也按耐不住一絲驚訝,我現在是配角,但是見到了鳴鏑的藏箱在那老鬼的手上,這樣僵持下去,定會被那杜長生當作是我們串通起來做的籠子,屆時能不能走出這石庫門還是未知之數呢!
眼見就要筐瓢(長沙話意為搞砸了)胖子佯裝鎮定的開口了︰「小張,你來解釋解釋!」胖子這麼一說,就想將這個燙手山芋扔給我,我倒一下子就理出頭緒來了,我們現在在這里是名正言順的,而那老鬼胡抗美過來是想銷贓的,心虛的應該是他。浪客中文網
想到這里,我拍著桌子破口大罵起來︰「是你偷了我朋友的東西想要來這里銷贓咧?」我將朋友這兩字加重了語氣,那老胡一听訕訕的擠出一絲笑意道︰「我也是過來鑒定鑒定!」說罷似乎想要往門外退縮,門口早就有兩個彪形大漢將門洞堵得嚴嚴實實的!
那胡抗美只好挪著腳步緩緩的走進了屋里,臉上堆起了諂笑,點頭哈腰著緩緩走到了幾案前,將手中的藏箱放在那幾案上,也學著我們盤腿坐了下來,要不是看到這廝是老年人的份上,我早就沖上前去,給他幾記老拳了!
只見那胡抗美依舊將那稀稀拉拉的頭發一絲不苟的盤在光亮的腦門上,一身漿洗的泛白的中山裝,上衣口袋依舊插著支老式英雄鋼筆,活像是出土文物,這廝不是什麼教授麼,從這身裝扮看來,日子似乎過的很是辛酸呀!
在我們威嚴的注視下,胡抗美,手足無措,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兒,一會兒放在案面上,一會兒又放在案面下,十分的不自然,「胡教授!這究竟怎麼回事嘛?」胖子發話了,那胡抗美扭捏道︰「不敢當,別叫我教授了!」我心下大奇了,不是剛見面的時候自己介紹說是什麼教授的嗎?
「好啦,好啦!你說這是怎麼回—事?」胖子將那最後一個事字故意拖得老長,胡抗美揉了揉渾濁的眼楮,居然抽泣起來,這哪跟哪呀,我們也頗有耐心的看著這胡抗美盡情的表演!
那杜長生似乎想起了什麼,盯著老胡看了半晌道︰「你姓胡嗎?」老胡受到驚嚇早就語無倫次了,喃喃道︰「還算還算美滿!」這貨定當听成了問他是否幸福了,我跟胖子差點笑出聲,杜長生沒有笑,安慰道︰「不用害怕!有什麼事只管說出來!」
過了半晌,那廝止住了抽泣,長長的嘆了口氣道︰「哎人到老年萬事休,我出來丟這份老臉,還不都是為了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呀!」說罷,道出自己的苦衷!
那胡抗美年輕的時候響應了號召,奔赴玉門為新中國的石油事業添磚加瓦,本來以為憑著領導的賞識可以進到政宣部門,吃上國家糧,這期間,就連自己唯一的老母親在上海過世也不曾回來披麻戴孝。
可往往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就在胡抗美使出了全身解數往上爬的時候,到了一九七八年,全國的形勢又發生了***,很多知青都陸續返鄉了,很多國企也陸續裁撤機構,精簡人員胡抗美也首當其沖,盡管一萬個不情願,但是還是要回到自己的家鄉!
惆悵萬千的胡抗美回到了闊別了多年的上海,但卻是很難再適應城市的生活了,一切都覺得無所適從,最後在街道居委會的幫助下,跟一個大齡的寡婦結婚了,並被安排在了一個鑄造廠當起了鍋爐工,怪不得,我跟他握手的時候感覺此人關節奇大,原來也是個下苦力的,常年手握鐵鍬往鍋爐里添煤,指關節能不粗大有力嘛!
但是作為鍋爐工的胡抗美卻與其他的爐前工不同,雖然鍋爐工每天跟鍋爐打交道,身上難得有干淨的地方,可胡抗美端的不同,他每天都準備兩套衣服,上班的時候穿一套衣服用來燒鍋爐,而在自己的包里準備了另外一套簇新的藏青色中山裝!
一到臨近下班的時候,是胡抗美最亢奮的時候,他會提前在鍋爐房里洗好澡,然後換上那套藏青色的中山裝,在中山裝的上衣口袋里還斜插了只英雄牌鋼筆,站在鍋爐房里,笑臉盈盈的看著拎著暖瓶前來打開水的家庭主婦們。
「呀!儂看尼個老胡哦,就好像大學教授樣!」「是呀!是呀!誰說不是嘛!」有人跟著附和道,老胡也有點飄飄然了,于是人們見面都管他叫胡教授了,听到這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胡教授是個綽號,還以為真的是什麼教授呢!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的過著,到了回到上海的第六個年頭,就誕下了一個兒子,日子雖然過的異常艱苦,但是中年得子的胡抗美心頭還是美滋滋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竭盡所能滿足這個寶貝疙瘩的一切要求,要是能夠架把梯子將天上的月亮取下來話,這胡抗美夫婦也是義無反顧的去做的!
那孩子自小嬌生慣養,偷雞模狗的,在家稍有不順心,不如意的,譬如飯菜不合胃口呀,沒給夠零花錢呀,就打爹罵娘的,上了初中就開始了早戀,老師把家長叫了過去,回來後這兒子不僅不知悔改,還先發制人,一使性子,用胡抗美媳婦用來擺地攤賣小菜的秤砣將胡抗美的腳給砸了,胡抗美在家躺了兩天都沒能去上班!
再大一點的時候就加入了當地的黑社會,到處打打殺殺,在十六歲那年,參與群體斗毆事件,並將對方毆打致死,那時候正值「嚴打」,這一下就撞在了風口浪尖上,胡抗美求爹爹告女乃女乃到處托關系送人情,終于被判了十年。
在這期間,胡抗美依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往鍋爐里添煤加水,一到了下班的當口換上那斜插鋼筆的中山裝等待前來打水的家庭主婦們的贊譽,廠子上下不管男女老幼都胡教授胡教授的叫開了,胡抗美這個名字反倒沒人記起了。
倒是前年鑄造廠的會計來到鍋爐房讓他前去領退休金的時候才叫他的大名,這反倒讓他有些不適應,領到了退休金後,老胡就賦閑在家,在自己的石庫門的房頂上養花種草,怡得自樂!
所謂無巧不成書,老胡之前住的石庫門就是現在杜長生會所所在位置,為此當年老胡還領取了一筆不菲的安置費,這事本來就兩訖了,但是念舊的老胡還時不時來這石庫門附近轉悠,這不就知道了這會所其中的原委,也就拎著那藏箱找上門來了!
這胡抗美其實也並非什麼奸邪小人,從他之前的話語中,可以得知他跟賴教授還有過一段淵源的,不至于見財忘義,之所以這樣做也是出于無奈,且說那兒子在監獄里表現良好,再加上是少年犯于是被關了八年就提前釋放了。
這一放出來,也老實了一陣子,但是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小子一出來就二十四五了,就處了個女朋友,十里洋場陶煉了這上海女人的精明,人家嘛!要求也不甚高,要繼續交往可以,首先至少要有房吧,有車吧
這老胡為兒子終身大事計,于是一咬牙一跺腳,將賣掉石庫門的安置費給拿了出來,讓兒子在浦東按照未來兒媳的標準買了一幢復式的洋房,依他的那點家底,當然是不能一下子就付清的,于是就付了首付,然後再摳摳搜搜的把自己用來的養老的退休金也拿來幫兒子按揭,還那房貸!
就這房子都這般吃力了,更遑論車子了,胡抗美夫婦真恨不得自己身上的肉不可以拿來賣錢,如果可以的話,想必也毅然決然的拎著刀往那肉鋪跑了,所幸老伴腿腳利索,每日騎著個三輪車,從上海城郊批發些青菜在地攤上販賣,籍此聊以糊口,個中辛酸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頗耐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遭打頭風,去年老伴在往城內運送青菜的途中,經過一立交橋時被一輛滿拉建材的大卡車掛倒,倒著拖行數十米,連人帶車從立交橋上給甩了出去,可憐的老胡徒步趕到現場,連個囫圇尸首都沒找到,慟哭了幾天,在好心的幫助下,就地設起了靈堂,誓要擒拿肇事司機!
為了不影響堵塞交通,相關部門勒令其撤銷靈堂,息事寧人,老胡只好作罷,草草火化了老伴的尸首,幾次致電兒子卻至此也不曾露面,淒惶的老胡失去了生活的依托,本想涎著老臉到兒子那兒安度晚年的老胡卻連門鈴都不曾按著,就被保安給趕了出來,老胡向來以知識分子自詡,而且極好面子,那受得了這般冷落,一氣之下,就發誓再也不去叨擾自己的這個不孝子了!
老胡在過去老街坊鄰居的幫助下,在一個偏僻的城中村里租了一個工地上的活動板房,做起了那工地上看守,也就是防止工地上的鋼筋水泥被盜賊偷竊之類的活,薪水的微薄可想而知。
但是老胡最關注的依舊是自己兒子的房貸,期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幫兒子還完房貸,這樣他即便溘然長逝也不會抱憾人間了!
听完了老胡的故事,不僅是我跟胖子就連那慣于黑道營生的杜長生也是一陣唏噓感懷,可憐天下父母心,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唉!世風日下,莫說臥冰求鯉,孟宗哭竹這二十四孝中听起來如同天方夜譚般的傳說,就連普通的人倫關系都消亡殆盡了,烏鴉尚知反哺,羊糕還懂跪乳,道教稱,這類不孝子死後定當要下那阿鼻血池地獄,屆時就讓他知曉什麼叫叫天天不靈,哭地地無門了!
听到這里,我們也是由之前對于這老胡從心理上的抗拒轉變成了同情,但是這跟那藏箱的秘密卻沒有絲毫的瓜葛,老胡也似乎看出了我們的心思,擦了擦眼角道︰「自從在昆侖山有了那麼一段經歷之後,我也知道什麼是命數了!」不知道老胡究竟在那昆侖山里遭遇了什麼,讓他這麼一個當年血氣方剛的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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