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普度門」一幫山匪進到了那所謂的「熱帶雨林」之後,那老道似乎在前邊有所發現,胡抗美趕忙湊上前去,只見在一顆不知名的喬木的椏叉間橫掛著一個人,當老道攥住雙腳從樹上拖下來的時候,胡抗美才看清楚原來是先前山匪中的一員,就是一直牽著自己跟亞赫頭人的那個山匪,看來此人沒能趕上大部隊,最後落單被這水龍卷給吞噬了,最後摔在這樹椏之上。
雖然也就是須臾功夫,此人的尸首卻被地表的熱氣蒸騰的面目全非,臉上不是常見的死灰色,而更像是發酵起來的面團,有種吹彈即破的感覺,雙眼圓瞪,幾條體型碩大的斑斕蜈蚣在其鼻孔間穿梭著,一看之下叫人頭皮發怵!
老道挑開蜈蚣用手將此人的眼臉合上,然後念念有詞起來,想必又是在超度這無主亡魂了,胡抗美看中的倒是此人的全身的裝備,這老式的鉛酸礦燈在這般潮濕的環境下很容易短路,但是聊勝于無,更是難能可貴的是,此人背上還背著一把上膛了的五六式微沖,這真是打瞌睡的時候有人送來了枕頭,有了這玩意,膽氣就壯多了!
在胡抗美的幫助下,用樹底下的一些腐殖土草草掩蓋了這個山匪,因為漢人講究的是落葉歸根,入土為安的,雖然不能做到前者,做了後者也算功德一件,當胡抗美跟老道忙完了這些,準備起身的時候,發現亞赫頭人像是見了鬼似得對著一棵樹伏地猛拜,胡抗美心下一陣不屑︰這裕固族的封建迷信思想的確嚴重,到處疑神疑鬼的,見到石頭樹木都要拜,要是自己當上了政宣干部,第一件事就要糾正裕固族人的這種陋習
胡抗美調轉身子,卻見到老道也是一臉的凝重,看了看那亞赫頭人俯拜的樹木時,也大感詫異,那是一棵像極了人形的喬木,四肢軀干栩栩如生,胡抗美听說過有長得像是人的老山參,卻不曾見過長成人形的大喬木,一時間也不知道有什麼古怪,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般怔怔的看著伏拜的亞赫頭人!
胡抗美實在抑制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問老道︰「這樹究竟有什麼古怪嗎?」老道捋了捋胡須道︰「依照我堪輿尋龍的經驗來說,這里應該是一處上古樹葬群!」樹葬!當胡抗美腦海中的神經被這兩個字眼砸中的時候,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抗美見識過土葬、水葬、火葬、甚至最近才了解到的裕固族的天葬,卻不曾想到還有樹葬這一說,听到這里我卻心下澄明,樹葬其實在以前的南方山區也盛行過,譬如廣西大瑤山地區的茶山瑤和貴州的侗族認為,小孩子是由一位專司生育的花婆神負責接送的。
因此,在孩子五六歲時要舉行酬謝花婆神的祭祀儀式,稱為「還花」。如果還未「還花」,孩子就夭折了,則表示孩子的靈魂回到花婆神處,準備重新投胎,為了讓他們能夠順利的投胎,亡故的小女圭女圭一般采用「樹葬」,古人認為死人的精靈蕩游在森林之中,就如生活在活人的身旁,這可能導致樹葬之俗;
樹葬也是彝族古老的一種葬俗,雲南彝區流傳著一則關于「樹葬」的傳說︰在漢代,諸葛亮在世的那個年代,彝族先祖孟獲大將軍的妾死了。孟獲讓屬下用帛緞裹尸,葬之在青松樹丫上。人們圍在樹下唱歌、跳舞,悼念這位美麗的妾。當地人們還傳說,樹葬之後,骨頭從樹上掉下來,不好處理,于是用桶把裹著帛緞的骨頭裝起來,或放之于樹洞,有說放之于靈房,稱為「鬼桶」
這胡抗美當時肯定是少見多怪了,我在江西見過上古崖葬咧!可胡抗美此刻卻搖搖頭道︰「不是,不是你們理解的那種樹葬!」胡抗美接著敘述他的往事,只見到了那老道從背上解下了那個神龕一樣的東西,放在地面上!
老道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淋在那尊神像之上,那神像也就在他的咒語的催逼下發出了隱隱的紅光,而紅光籠罩了方圓將近幾丈的範圍,並告誡胡抗美跟那亞赫頭人不要走出紅光籠罩的範圍方可保住性命無虞,胡抗美當然不相信這裝神弄鬼的小把戲,仗著手里的微沖也沒有將這些當回事!
那亞赫頭人似乎也有自己的理解,這里就是本來只在歷代裕固族白薩滿口口相傳的敘事詩里提及的鬼林,不曾想歪打誤撞進到了這里來了,據說在這鬼林里,那些曾經與汗騰格爾為敵的惡魔全部被封印在這片樹林之中,一到夜間就百鬼夜行,群魔亂舞,過了這片鬼林就是那群山匪想要找秘寶的地方了,不過能否過去就要看汗騰格爾是否能保佑咱們了!
從透過樹葉間隙黯淡下來的光線看來,外邊應該是黃昏了,今晚只能在這里扎營了,這樣也可以避免撞上前邊的山匪,就怕那些山匪心有不甘半道折返,想必這時那些山匪只剩下十余人了,自顧不暇了,應該不會半道折返!
胡抗美突然想起先前那刀疤臉說白天派了一個人回去報信,多派些人手過來增援,如果是連夜兼程的話,應該天亮前會趕到這里,也就是說這個臨時的營地最多支撐到下半夜,否則會被趕來增援的山匪發現!
那神像紅光大盛,更是將這片鬼林映照的影影綽綽,地上到處是毒蟲蚊蠅,更像是亞赫頭人口中的百鬼夜行群魔亂舞了,胡抗美一刻也不希望呆下去,于是問亞赫頭人道︰「你要是不見了,你們的族人不會上山來找你嗎?」亞赫頭人也不急于理會胡抗美的提問,過了良久才慢悠悠的答道︰「這里的山地上見不到我裕固族的鄂博,人跡罕至,我想他們是找不到這里的,我倒也想見見我們祖先給我們族人留下了什麼寶藏,我們還是听從這位漢人也赫哲(裕固族語︰巫師的意思)的,好生呆在這里吧!」
亞赫頭人口中所謂的鄂博就是在遼闊的草原上人們用石頭堆成的道路和境界的標志,後來逐步演變成祭山神、路神和祈禱豐收、家人幸福平安的象征,類似藏族的瑪尼堆,從蒙古傳過來的習俗!
胡抗美被這亞赫頭人看穿了心思,怏怏不樂,只好蹲坐在枯敗的樹葉上,剛剛從料峭春寒的荒漠里走出來,瞬間又進入了這蒸籠般悶熱的熱帶雨林中,真是冰火兩重天,剛進來的時候,胡抗美還心下竊喜,可此刻還沒有坐一刻鐘,全身汗如雨下,悶得喘不過氣來,趕緊將身上的笨重狼犺的軍用土布棉衣給月兌了下來,掂一掂,感覺死沉死沉的,顯然已經吸飽了水!
雖然說熱的恨不得將自己的皮也扒拉下來,但是去過熱帶雨林的人都知道,其實雨林中並沒有外邊看起來那般美好,里邊因為壞境濕潤也造就了多樣的生態系統,到處都是毒蟲蚊蠅,所以胡抗美此時月兌得只剩下一件部隊里的紅色背心,上邊還有八一兩個白字,是去年建軍節時,用以犒勞附近駐守部隊的衣物,幫忙搬運物資時,胡抗美偷偷順了件,平時不敢穿,只有這次出遠門才貼身穿在里邊!
到了下半夜時,胡抗美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雖然在海子邊上休整的時候吃了幾口曲拉,但早就在這長途跋涉中消耗殆盡了,那老道跟亞赫頭人都像是入定了一般,坐在地上不言語,神情卻極是肅穆,胡抗美就想等著這倆老家伙喊餓時,就可以跳出這紅光之外找些野果什麼的,雖然外邊是初春,但是這里的氣候反常,先前就看到了大片的香蕉林,說不定能找到些香蕉前來果月復!
就這樣熬到了下半夜,盡管雨林中蚊蟲甚多,但神奇的是都不敢飛進這紅光籠罩的範圍之內,真的是不敢越雷池半步,在這漆黑的夜間雨林中,這團大盛的紅光煞是惹眼,胡抗美剛開始還是擔心會被折返或者增援的山匪發現,但是睡魔襲來,干脆依著半長不短的沖鋒槍也是兩眼朦朧起來!
睡夢中,胡抗美夢見自己獨自一人站在茫茫的雪原上,有銀白如玉的雪飄然落在肩頭,將發絲也染成了玉樣的色彩,讓人驚異的是,那樣寒冷的天氣仍有蝴蝶翻飛在衣角四周。還有巨大的雪霰鳥,叫聲淒厲綿長,激蕩在冰川上,瞬間開出朵朵熾紅的花。寒川莽莽,沒有盡頭,似乎是時間的最末端,沒有人亦沒有其它生靈,安詳而寧和。
突然听聞遠處傳來了一陣連綿的槍聲,將胡抗美從睡夢中驚醒,他一骨碌爬將起來,心想一定是增援的山匪到了,可睜開眼楮一看,四周全部都是白茫茫一片,像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一般,只是這眼前是白色的霧瘴,揉了揉自己的眼楮,環顧四周老道跟亞赫頭人都不見了蹤影,下意識的用手一撈,慶幸那沖鋒槍還在,心里也就不再那般驚惶了!
胡抗美將子彈 嚓一聲壓上膛,頭上的鉛酸礦燈此刻怎麼也拍不亮了,但可以起到戰術頭盔的作用,胡抗美循著槍聲的方向模模索索的走了過去,那槍聲過後,四周依舊是萬籟俱寂,胡抗美擔心這瘴氣有毒,干脆將紅色背心月兌了下來綁在口鼻處,亦步亦趨的緩緩行進在這雨林的深處!
隨著這霧瘴的越來越濃,再加上分別不出是晚上還是已然天亮,四周高大的植物也影影綽綽,像是潛伏其間的千軍萬馬正磨刀霍霍躍躍欲試,又像是不懷好意的魍魎魑魅躲在里邊伺機而動,胡抗美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但是那亞赫頭人的話還是讓胡抗美此刻卻緊繃著神經,于是心里默誦著**語錄︰
只為蒼生說人話,不向鬼神獻頌歌,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敗美國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全世界人民要有勇氣,敢于戰斗,不怕困難,前赴後繼,那末,全世界就一定是人民的。一切魔鬼通通都會被消滅。慢慢的,聲音也由開始的喃喃自語變成了慷慨激昂鏗鏘有力的控訴!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就從他身邊竄過,胡抗美趕緊頓住腳步用槍口巡視了一周,心想要麼就是眼花了,要麼就是這密林中的野生動物之類的,先前那水龍卷過來的時候不是有很多動物也跟著跑進了這片雨林麼!想到這里心下也釋然了!
可當他披荊斬棘跨過一道堆滿了腐葉的壕溝時,一幢不可思議的建築橫在了自己面前,由于霧氣太濃了,跨過了壕溝,鼻子就差點撞上了,眼前矗立的是一尊碩大的猶如剛從采石場運抵的大青石,就地渾然雕琢而成的巨型的大鳥,線條古拙,但是整體十分的雄奇,栩栩如生,從下往上仰視,只見那鳥像正在低頭注視著你,這感覺讓自己像是即將被啄食的獵物,胡抗美感覺到一種攝魂奪魄般的恐懼!
這時的霧瘴像是知趣一般四散而去,胡抗美這才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巨大的鬼斧神工般的神殿面前的廣場上,先前那巨鳥雕塑卻不下一處,無論你身處何處,逃向任何一個角度,那些巨鳥都像是在虎視眈眈惡毒的盯著你,一種惡寒襲上心頭。
胡抗美倒是希望真有山匪能夠發現自己,霧氣雖然稀薄,但是胡抗美心里有種聲音告誡自己︰千萬不可貿然靠近那間石殿,在這些巨鳥的周邊就長著先前在密林中見到的那種酷似人形的樹!此刻那些樹也是無風自動,慢慢靠向胡抗美,胡抗美心下大駭,一梭子彈就掃向最近的一棵樹,咚咚咚幾聲悶響過後,高速飛行的子彈像是鋼 一般在樹干上鑿出幾排孔洞,奇怪的是,那些孔洞居然冒出了汩汩的鮮血,那樹晃了幾晃,依舊如故向他沖來,其他方位的樹見狀也紛紛加速了動作向他圍攏過來!
那些樹行進的時候沒有帶起任何的浮土,胡抗美這才看清楚原來那些所謂的樹,與其說是樹不如說是像樹的生物,它們全部是用根寄生在那些腐殖土上邊的,沒有扎根地下,所以行進起來沒有帶起絲毫的浮土,中槍的那棵樹舞動著樹干,踉踉蹌蹌的也跟了過來,胡抗美心想現在只有依仗著這四散的巨鳥雕塑來拖延這些怪樹的行進速度!
果不其然,這些樹雖然沒有眼楮卻知道自己的方位,行動遲緩,在這些石像後反復迂回的確可以阻礙其速度,但這些玩意連槍也不怕,這般下去恐怕非長久之計,就這樣胡抗美一路退守到了神殿的邊上,此刻想不將這神殿端詳仔細一番也不能了︰
從形制看來,這神殿非佛非道,既不像是中土風格,也無異域特征,整體古樸渾厚,像是洪荒年代開天闢地之初始,這神殿就一直矗立在這里了,給人一種往事愈千年的滄桑與厚重感。
從建築材料看來,既不是昆侖漢白玉,也不是祁連青條石,而是發出特殊礦物質光澤的黑曜石,不知是否年代久遠所致,在通體的黑色中透露出絲絲的青棕色,沒有巨型的廊柱,而下邊的形制像極了老道一直背著的神龕,從下望去,層層疊疊有九層之高,直插漢宵,殿的左右兩旁及後面,參參差差,高高下下,有些在樹林中藏著,隱隱約約露出一點,壯美中透露著些許的詭秘,不知供奉的到底是何方神祗,只見此刻的門洞大口像是隨時等君入甕!
而此刻廣場上的怪樹已經密密匝匝的涌了過來,就在離門洞約莫半丈遠的地方裹足不前了,胡抗美陷入了兩難境地,心念轉動,難不成是這些怪樹有意而為之,要將自己給逼進這間古怪的神殿,就在這時,只見神殿里紅光大盛,胡抗美心頭一喜,心想應該就是那老道的神龕發出來的紅光,這無疑于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就徑直奔向那洞開的大門!
到了大殿里,胡抗美心神頓時被攫住了,從外頭看來,這所謂的神殿也不過佔地方圓幾丈而已,但是一進到里邊卻見到里邊廣袤無垠,空空蕩蕩的大廳里即便容納兩三萬人也不在話下,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別有乾坤!
胡抗美突然記起當年在學校停課破四舊的時候去砸了一座寺廟,里邊的一個老和尚因為冥頑不靈,不肯主動接受改造,被關進了牛棚等待批斗,胡抗美可憐這老和尚,暗地里給這老和尚送飯送水,同時希望通過做他的思想工作,讓他早日能夠認清革命形勢與那些牛鬼蛇神劃清界限,不要再自絕于人民。
那老和尚見到這個紅小兵還有一絲善念尚存,也甚感欣慰,于是給他深入淺出的講起了佛法,胡抗美當時年幼,哪里知道人心的「險惡」,只是當作故事來听,也听的是津津有味,卻沒法抵擋這老和尚的醉翁之意,其中有一個須彌藏芥子的故事,讓胡抗美當年那小小的腦袋瓜充滿了苦惱,至今還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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