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魂筆記 第七十四章 ︰雲山霧罩鷹嘴岩

作者 ︰ 亞赫頭人

朱衛東押著墨旺送遠遠的跟在那些人的身後,還沒有進村就听到了村子里的狗哭成了一片,朱衛東雖然是無神論者,但也不由一陣頭皮發緊,進了寨子,早就有那些老幼婦孺打著牛油火把在寨子門口迎接自家的男人。

當年每當老土司王凱旋歸來,也是這幅情景,火光熠熠,人們肅穆而立,在寨子門口擺好了攔門酒,迎接著凱旋的將士,眾人都知道自家的男人是前去與鄰寨的「造反司令部」火並去了,卻不知道這樣做的原因,之前火並械斗都是為了搶佔村寨間的界地,水源等等,這些無非都是無可非議的利益紛爭,就是老土司王連年的征戰也無非就是想炫耀赫赫戰功,都是人們所能夠理解的。

但現在卻是因為與別人一言不合而拔刀相向,這讓留守在家里老幼婦孺大感困惑,她們不曉得什麼是又紅又專,不曉得什麼是以階級斗爭為綱,不曉得什麼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之類,卻格守土司王留下來的禁令,從來不過問這些勇猛的將士出征的原因,只是默默的做好後勤保障工作,靜候凱旋的佳音。

這些紅衛兵們神情自若,卻面如死灰,依次喝了攔門酒然後進寨子歇息去了,人們也準備殺豬宰鴨犒勞這些土家勇士們,朱衛東心下存疑了︰看這樣子似乎是凱旋歸來,不是說好今晚子夜時分將這墨旺送押解上山之後听自己的號令再動手的嘛,自己才是「造反司令部」的總司令,怎麼就擅自行動了呢,看來作為這副總司令的硬徹律壓根兒沒有將自己放在了眼里,這還了得!

他霍然站起,然後氣呼呼的往寨子里走去,這朱衛東是漢人,之前那些年因其豬不食狗不理的性格惹的人神共憤,但是這些年下來,通過文攻武衛,拉幫結派成了湘西一霸,人人均是敢怒不敢言!

當他氣呼呼的走向硬徹律的時候,人們紛紛的自覺給他讓開了一條道,朱衛東還是那般的頤指氣使,可當他走到那硬徹律跟前的時候全身像是掉進了冰窖里一般,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但是平素跋扈慣了,也不當一回事,用手指著硬徹律的鼻子訓道︰「你簡直就是無組織無紀律,你的階級覺悟上哪兒去了呀?」那硬徹律形同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這讓朱衛東更為火光。

「說!為什麼不經過我同意,就擅自行動?」朱衛東氣急敗壞的上竄下跳,眾人卻是鴉雀無聲,燈火在外頭押解這墨旺送的倆個紅小兵是這朱衛東之前的學生,個個都少不經事,被老練的墨旺送三兩下就「帶了籠子」!

「朱老總進去這麼久來怎麼還不出來,不會出什麼事了吧?」墨旺送故意嘟嘟囔囔道,這倆人何曾不是這樣想的,「看那硬徹律的樣子不像是善岔,他們倆不是在在里邊打起來了吧?」倆紅小兵面面相覷。

這朱衛東與硬徹律的積怨日深,是他們內部人盡皆知的,墨旺送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狗咬狗錯綜復雜的關系,但是憑著自己的直覺就認定他們之間有嫌隙,果不其然就被自己給猜中了。

倆紅小兵押著墨旺送走進了寨門,那些狗還躲在柴房里不斷的嗚咽抽泣著,讓人頭皮發緊,而天公也不作美居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來,將眾人的火把悉數澆滅了,墨旺送佯裝腳下打滑,趁機縱身一躍緊緊的用雙手勾住了欄桿,然後吊在了吊腳樓桿欄上,這是他年少時候經常玩的游戲,那些紅小兵慌了神,進退失據,一番查找無果之下,只得無功而返了。

墨旺送听到了腳步逐漸遠去,才慢慢的從欄桿爬了上來,周遭一片死寂,那些狗的夜哭聲也嘎然而止了,靜的有點讓人心下發毛,有點讓人心下不安,墨旺送自小就出生在這個寨子里,對于寨子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再熟悉不過了!

他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于是一間一間房屋模索過去,卻感到四鄰八坊悄寂無聲,像是一間間從未有人入住的鬼域荒村,他突然想起了還有曬谷坪上的擺手堂沒有去過,本來每個土家的村寨都有擺手堂、演兵場、土王祠的。

但這里畢竟不是王村,那曬谷坪也就兼顧了這演兵場的功能,每當戰士從沙場歸來,這里就是安排傷員,重新集結的一個所在,戰爭沒有結束之前,是斷然不可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的,這也顯示了土家勇士們逢戰必勝的決心!

冒雨來到了那擺手堂前,慢慢推開了虛掩的木門,借助窗外朦朧的夜光,放眼看去,好比扯開兩片頂陽骨,傾下一盆雪水來,看到一副狀如修羅場的景象,只見在擺手堂的地面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一具具面目猙獰的尸首,或是腦子被人砸扁了,流出了一灘紅的白的腦漿子,或是胳膊大腿被砸成了肉泥狀了,有的還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雙目圓瞪,嘴也大張著,幾只體型肥大的尸蠹在口鼻之間不斷穿行,血腥的味道讓人幾欲嘔吐,乍看之下,不寒而栗!

在牆角里蹲著一個抖抖索索的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來興師問罪的朱衛東,他像是被嚇壞了,渾身顫栗著,見到了前來的墨旺送像是見到了救星,一骨碌就爬將起來,倆人沒命似地一路狂奔,將這寨子遠遠的拋在身後,才稍作喘息!

「他們都是你的人,究竟出了什麼事?」墨旺送怒吼著揪住了朱衛東的衣領子,朱衛東本來就是一介書生,平素憑借自己的工于心計仗著肚內的晃蕩的半瓶墨水才能在人前人模狗樣耀武揚威的,他帶著瓶底厚般的眼鏡,要是剛才不是墨旺送,他是無論如何逃不出來的,現在卻徹底慫了,像是癱瘓了般任憑墨旺送擺布。

墨旺送也扔下了癱軟的朱衛東,「學校學校可能出事了!」朱衛東吞吞吐吐說出這幾個字,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那學校就是這朱衛東「造反司令部」的總部所在地,是他今天晚上集結了手下準備夜襲的,墨旺送二話不說,抹了一把頭上的雨水,掮起了那朱文東就往那學校的方向走去!

到了學校一看,四處一片打斗的狼藉,地上到處是掀翻的桌椅,當然都已經是缺胳膊斷腿了,在一間教師的血便的牆壁上邊用鮮血寫下了︰與人斗那個其字是寫了一半,血跡就嘎然而止了,(完整的應該是︰與人斗其樂無窮!)朱衛東面如死灰,一下就蹲在在地上了︰「完了!這下全完了!」

墨旺送好奇的問道︰「什麼完了?是不是鄰寨的造反派干的?」朱衛東未置可否,四下查看著,似乎想找出蛛絲馬跡,墨旺送突然想了今天傍晚回來的時候在鷹嘴岩上見到的異象,于是跟朱衛東簡單說了遍。

朱衛東就要沖將出去,被墨旺送一把扯住,鷹嘴岩距離這里不遠,就在那山腳下,但是現在外邊一團漆黑,加上下雨道路更加泥濘,也打不了火把,真要前去,那真的好比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淵!

倆人就和衣蹲在了教室里度過了難捱的一夜,第二天,天墨墨光,兩人就從學校出發前去那鷹嘴岩,當倆人爬上了那鷹嘴岩,四下張望卻發現這塊因為丹霞地貌而形成的青石坪上哪有什麼人影呀,只是坪上還有些散落的石塊。

天色也逐漸亮堂了起來,但是雨卻是越下越大了,那戴著高度近視眼鏡的朱衛東簡直是叫苦連天,不斷摘下眼鏡用衣角擦拭著,還是墨旺送眼尖,他發現了在鷹嘴岩上那些天然形成的石坑里的積水里泛著紅色,像是血液在不斷的被稀釋著,顏色也轉瞬間變淡,有的隨著水流逐漸流到了鷹嘴岩下邊的深澗里去了。

墨旺送想找更多的證據,可大雨似乎不將這一切洗涮干淨誓不罷休似的,越發下得大了,朱文東當然也看出了這里昨晚肯定發生了很重大的變故,麻著膽子探著身子往鷹嘴岩下邊的深澗望去。

只見下邊澗水翻滾,轟鳴的聲音像是有巨龍潛伏其間,而且雲蒸霧繞,光听到聲響卻壓根兒見不到下邊的景物,就是在平素晴照的日子,也無人膽敢以身試險,更遑論在這大雨傾盆的情況下了!

一陣陰風從山澗底部吹了上來,那雲霧似乎有散開的跡象了,可陡然間又是一大團的雲霧緊隨其後填補了空白,那陣陣陰風將這朱衛東吹了個趔趄,他努力穩住了身形,攀住隨手抓住的一根葛藤,才沒有掉下去!

倆人無功而返,趁著天明倆人只得像是落湯雞似得往寨子里趕,雖然經過昨晚那麼一嚇,但是都不相信那些不干淨的東西會在朗朗白天出來作祟,待到他們回到了寨子里,發現那些留守的老幼婦孺全部都議論開了!

「我就說嘛!那狗子叫個不休,肯定有大事要發生的!」「這樣下去何得了嘍?」「那我們家男人是回來還魂呢,還是回來報喪咧?」「還是請法師來給我們看一看吧!」「哎喲誒!你說不會是往生了吧」其中有幾個呼天搶地起來了。

這一哭,寨子里像是炸開了鍋,紛紛談論著昨晚的異象,也沒有留意這倆人已經回到了村寨,倆人來到了曬谷坪上的擺手堂,推門進去,哪有什麼尸首哪里見了什麼硬徹律了,倆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

就在倆人準備走出擺手堂的時候,村寨里的家屬密密匝匝的冒雨站在曬谷坪將兩人給堵住了,不用想是向這朱衛東討人來了,朱衛東此刻真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平素頤指氣使慣了,此刻像是一條被閹割了的公狗蔫兒吧唧的,那些老幼婦孺也有有備而來的,個個都拿著苕帚板凳,沖上來就是一頓暴打,朱衛東只好抱住面門在地上打滾!

過了一會兒,墨旺送擔心會弄出人命,于是出面制止了,這墨旺送在當時也還是一個毛頭小伙子,因為其為人厚道,做事持重,不拉幫結派,不興風作浪,所以在村寨里也頗有威信,于是眾人就停下了手中的苕帚,墨旺送高聲道︰「現在還沒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就是打死了他也無濟于事!如果大家信得過我就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也許就能找到你們家男人了!」

眾人心下也覺得只能這樣了,眾人在擺手堂里按照墨旺送的吩咐,兵分三路,一路前去交惡的「造反司令部」打探風聲,看昨晚的那些人是不是被他們給控制住了,另外一路人去當地的派出所報個案,最後一路人請白衣觀的老法師前來看看。

經過了這些年,很多村寨里的法師都被迫不得宣揚傳播封建迷信了,當然這些世代單傳的法師們也不敢頂風作案了,那些符錄咒書全部被當成了四舊,封建余毒全部給破除焚毀掉了。

這個白衣觀的法師也就是四十來歲,據說是從江西上來的,在那個年代出門串親戚都要開證明的年代,他是如何沖過層層阻擾前來這山重水復的苗疆月復地的,沒有人知道,但是他卻像是漏網之魚一般,不僅如此還在這里如魚得水,贏得苗侗瑤土家人的推崇,被稱作為「活神仙」究其原因,他的所謂的白衣觀是在一個苗侗瑤三不管的地方,沒人願意大費周章勞師動眾的去批斗一個沒有任何批斗價值的窮道士!

到了傍晚的時候,人們陸陸續續帶回了打探來的消息,前一撥人回來後說,對方村寨里壓根兒沒有動靜,更遑論械斗致人死了,第二撥人也回來了,在那個階級斗爭為綱的時候,處處綱舉目張,所以公安系統也受到了沖擊,見到又是這紅衛兵造反派的案子,也不好斷定孰是孰非,也就只好相互推諉了,倒是第三撥人帶回的消息讓人有了些絲毫的慰籍,那法師同意前來,但是需要第二天才能成行,眾人也只好按下不表,靜等法師的前來。

到了傍晚時分,那煩人的雨終于停了,人們都提心吊膽的等在那曬谷坪上,果不其然待到了亥時,那寨子里的狗又是嗚咽抽泣起來,末了,那一干人等約莫二十來人又進了村寨,見了自己家中的親人本應該是興高采烈,可現在個個均是肝膽俱裂!

那些人依舊是一言不發,然後回到了曬谷坪上的擺手堂歇息,眾人都屏住呼吸,鴉鵲無聲,眼睜睜的看著那群人進了擺手堂,膽子大的想要透過窗欞前去查看,卻被墨旺送一把扭住了。

苗疆的夜本來就很漫長,加上出了這樣的事情,更是備受煎熬,眾人徹夜未眠,雞叫時分紛紛涌向了擺手堂,只見里邊空空蕩蕩,了無痕跡,那些心理承受能力差點的,早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那白衣觀的師公終于來了,寨民簇擁著師公前往鷹嘴岩查看,師公還沒有到那鷹嘴岩的時候就臉色有變,眾人也是一臉的凝重,大家上了那鷹嘴岩,七手八腳的設置好了法壇,那師公二話不說,穿著高功法服做起了道場來,只見他步罡踏斗,溝通人神,代神宣教,拔度人鬼。

听到這里,不用說,那些人的確是喪命這山澗之中的,待到那法師做開了法事,先前籠罩在鷹嘴岩上方形同鉛塊的墨水雲也逐漸的淡去,暴雨驟停,眾人都嘖嘖稱奇,末了,法師收功,吩咐眾人對著這深澗焚燒冥鏹,霎那間,哭嚎聲,超度的念咒聲,混合這漫天飛舞的冥鏹混在了一塊,顯得十分的詭譎。

幾個青壯在法師的吩咐下,從山上砍下了葛藤,這葛藤廣泛分布于南方山澗,樹林叢中,寄生纏繞睫,長達數米下或數十米,生長力旺盛,山中百姓經常用其睫做掍扎繩,果真是人多力量大,轉眼間就編成了一條粗大的葛藤繩索。

其中一個青壯將葛藤綁在了腰間,另外一段綁在了鷹嘴岩上嶙峋的怪石之上,然後拽了拽,感覺十分的牢靠趁手,然後就順著山澗一躍而下了,沒入了那雲山霧罩的深澗當中不見了蹤影,只有那繃直的葛藤在不斷的晃悠著,隨著這葛藤繩的不斷下放,眾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了!

那葛藤繩也像是水面上泛起的漣漪一圈圈的沒入了那深澗的雲霧中,那些人也不哭了,全部呆呆的看著一圈圈逐漸墜入山澗的繩索,這繩子已經放到頭了,然後那繩子突然就繃直了,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下邊奮力拉扯著,那葛藤繩在那鋒利的岩壁上來回反復的拖拽著,眼見就要被割斷了!

墨旺送是個老把式,見狀趕忙吆喝三五個青壯上前拽住葛藤繩,想將那繩子拉離懸崖上的鋒利岩壁,以免被割斷,當這些人挽起了那胳膊粗細的葛藤繩的時候,卻感覺到有千鈞之力將自己往山崖下扯去,幾個青壯的臉都憋成了豬肝色,依舊無法阻止那山藤往下拉拽的力道。

這樣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就听的「 啪」一聲巨響,那山藤在下邊某處爆裂開來,那幾個青壯突然失力促不及防間就結結實實的摔了個屁蹲,幾個人揉著踉踉蹌蹌罵罵咧咧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眾人也是停住了手中的動作上前查看狀況,只見斷裂的山藤並不像是被岩壁或者其他的什麼利器割斷的,更像是吃力不過硬生生的繃斷了,眾人看看眼前的葛藤繩,又轉頭看看白衣觀的道人,那道人抹了抹頭頂流淌下來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看了看那繃斷了的山藤,又看了看那依舊雲霧老繞的深澗,臉上的神色既是奇怪又有點像是莫名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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