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廠「一枝花」
柯苡落抓緊書包帶子，低著頭，在經過人民廣場時加快了腳步花火小札。
「柯苡落！柯苡落你等等我！」
偏偏有人不識相地看不出她的心思，在身後大喊她的名字，唯恐沒人注意到他們。這個「白目」且大嗓門的家伙，自然只有臉皮超厚的她的萬年鄰居楊一銳這個可能了。
「你走那麼快干嗎？你沒看到柯阿姨就在廣場那邊跳舞嗎？」楊一銳氣喘吁吁地說。
「要你多管閑事！」就是因為看到了才走那麼快好嗎！柯苡落的語氣壞極了，狠狠白了一眼楊一銳，沒有勇氣抬頭望一眼那群婦女練舞的方向，頭也不回地跑開。
「怎麼回事，吃火藥了吧……」粗枝大葉的少年撓撓頭皮，不知道踩到了敏感少女的哪處雷區。
「一銳放學啦。」柯苡落的媽媽陳招娣雖在有些距離的廣場南側，但明顯看到了柯苡落暴走的背影，走過來打招呼。
「對啦，今天全體老師有事要開會，我們提早一節課放學……阿姨你的舞裙很漂亮哦！」楊一銳很狗腿地說。
「這孩子……」陳招娣的笑容沒有持續很久，目光落在柯苡落堪比競走比賽的背影上，眉頭就又皺了起來。
陳招娣曾是小城最大的國企——民峰造紙廠的一枝花。雖然她們那個年代不興打扮，一樣的齊耳短發、藍布衫，但她在一群同齡的女工中仍是醒目的。如今雖年近五十，但身材保持得極好，高挑窈窕，今天穿了件寶藍色，手工釘珠片的連衣裙，從背影根本看不出年紀。
陳招娣喜歡跳舞，但年輕的時候沒有時間跳，去年她退休後就和一些朋友組織了一支中老年舞蹈隊，每天清早、黃昏在人民廣場的空地上練舞、免費教舞，城市時報還因此特別報道過她。
——可，柯苡落就是非常討厭她跳舞，非常非常討厭。
柯苡落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什麼別人的媽媽都很正常，她的媽媽卻喜歡濃妝艷抹，把自己搞的像只老妖精？她還總是穿大紅大紫的艷麗裙裝，最長也只到及膝的長度，走出去的時候那些色伯伯賊溜溜的目光就不停地在她精致的鎖骨和縴長的小腿間溜轉。
她還不以為意，似乎很享受被那群色老頭如此擁簇。
班里和柯苡落關系不錯的許薇薇就曾當著她的面說︰「你媽怎麼這樣……和你一點也不像。」
確實不像。
四十六歲的陳招娣瓜子臉，雙眼皮，削肩細腰，一顰一笑都極富女人的嫵媚；而十六歲的柯苡落，胖乎乎的鵝蛋臉上還有著明顯的嬰兒肥，一樣的雙眼皮、大眼楮，但不似她媽媽那般顧盼生輝，而是一種孩子氣的無辜味。
第一次看到柯苡落的人都會夸她長得可愛，但是見過她媽媽的人又會加一句︰「不過還是媽媽漂亮。」
漂亮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涂脂抹粉的喜歡拋頭露面嗎？柯苡落憤憤地想，目光落在身旁正在埋頭抄她作業的楊一銳上，想起什麼，踹了他一腳。
「干嗎？」楊一銳習以為常，頭也不抬地問。
「你以後在外面，特別是我媽的活動區域，別那麼大聲叫我的名字……不花火小札！根本就是不要叫我。」柯苡落說。
「為什麼？」楊一銳不明白，十六歲的男生永遠比不過女生成長的速度，當然猜不透她們復雜多變的心思。
「如果你還想抄我作業的話，照做就行了。」柯苡落不希望更多人知道她的媽媽是陳招娣。
如果爸爸還在就好了。有時候她會偷偷惆悵地想，如果爸爸在，也許媽媽就不會那麼寂寞，就不會總是出去和那些陌生的男人跳什麼恰恰、倫巴、華爾茲了。
二、討厭的老蔡
最近那個叫老蔡的男人好像經常來接陳招娣去跳舞。
柯苡落並不是每次都會看到他，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陳招娣好像和他關系不錯。
老蔡是陳招娣的舞伴，好幾年了，據說年輕時曾追求過陳招娣，後來各自有了家庭就沒再來往，直到幾年前舞蹈又讓他們重逢。他還沒有退休，在機關里當個小領導，有個孩子，比苡落大。他早年喪妻，鰥夫多年，據說本打算後半輩子一個人過，偶遇陳招娣後才又燃起了生命的焰火。
這天柯苡落放學回家，剛推開門就看到老蔡系著圍裙、端著盆子從廚房出來，厚厚的近視鏡片上浮著一層薄薄的熱氣，邊緣支持之間的稀疏發絲在他的腦袋上被餐廳的燈光一照，顯得尤為可笑。
「苡落回來了，今天嘗嘗叔叔的手藝。」老蔡很熱情地說。
柯苡落看都沒看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走回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把門在腦後用力甩上。
「苡落！」陳招娣的聲音听起來很生氣，但轉眼語氣又溫柔起來，「老蔡，真是對不住，這孩子我沒教好……」
柯苡落听得心煩，背著書包又重新走了出去。
「我去找楊一銳，不吃飯了。」不等陳招娣說什麼，她就扭開防盜門，咚咚咚跑上了樓。
楊一銳不在家，柯苡落這才想起他說今天在學校上夜自修，因為蔡佑茗買了新出的《海賊王》盜版，答應借他看。
蔡佑茗——好像有個歌手叫蔡旻佑，長得很乖的鄰家少年，氣質清新，而蔡佑茗雖然和他名字類似，卻是完全不一樣的類型。
他很內斂，柯苡落幾乎沒見過他和女生說話，常常是沒什麼表情地坐在位子上，走近了看才發現他是在看漫畫或者畫漫畫。據說他的夢想是成為全中國最好的漫畫家，《海賊王》是他的摯愛，而路飛是他的夢中情人。
是個怪人，卻同時擁有漫畫里的少年刀削般立體的俊美臉孔和挺拔身材。這兩樣加在一起，使他躋身女生之間經常談論的男生top3。
柯苡落只猶豫了幾秒鐘，就決定也回學校上自習——只要一想起那盞昏黃的燈下，陳招娣和老蔡面對面邊吃邊聊的情景，她就受不了的想暴走。
媽媽是爸爸的，媽媽是她柯苡落的，媽媽怎麼能是老蔡的？
她死都不會接受！
楊一銳果然在教室里，坐在倒數第二排，低著頭正看漫畫看得樂不可支。柯苡落躡手躡腳地從後門進，對抬頭看他的蔡佑茗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悄無聲息地站在楊一銳身旁，壓著嗓子學班主任咳嗽的聲音。
「咳咳。」
楊一銳果然被嚇得手忙腳亂的把漫畫書往桌肚里一塞，然後站直身體說︰「老師我……」在看清來者是柯苡落後氣得差點掐死她。
「你怎麼也來了？」楊一銳看著柯苡落在他身邊打開書包，拿出今天的作業。
「那個惡心的老頭又來了。」柯苡落皺著鼻子說。
「那你還走開？你應該坐在他們中間監視他們啊！」
「滾吧你。我看到那老頭就嫌惡心……別說他了，你替我想想怎麼教訓他，讓他知難而退吧。」
柯苡落一臉「我相信你那一肚子壞水」的表情讓楊一銳有點郁悶。
「這我也沒經驗，我爸媽恩愛得沒給我這機會啊。」
柯苡落嫉妒地瞪了他一眼，把希望的眼神轉到身上的蔡佑茗身上︰「喂，你說說，怎麼對付討厭的想吃我媽豆腐的老？」
正在畫著陰影的蔡佑茗抬起頭，瞅著柯苡落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楮，好像一時之間很難從他的異次元世界魂歸原體。這一刻他們的臉靠得很近，大概只有十厘米的距離，蔡佑茗長時間的凝望讓柯苡落漸漸不自在起來。
她對他是有好感的。這個年紀的少女，很難對會畫畫有才華又恰好長得好看的男生沒有感覺。
雖然他也姓蔡，老頭也姓蔡，但兩個「蔡」在她心里顯然是雲泥之別。
「算了，不問你了。」柯苡落飛快地轉過身，假裝認真做作業。過了大約十分鐘，後面有人用筆戳了戳她的後背。
那人當然就是蔡佑茗，他遞給她一幅四格漫畫。那個暴怒的長發女生當然就是柯苡落，而被她三兩下揍飛的「禿頭怪」自然就是老蔡了。
郁悶了一個晚上的柯苡落終于在這一刻，「撲哧」一下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