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不能說出口的半句話
第二天不是周末，蔡佑茗照常上學，柯苡落擔心陳招娣會去學校找她，所以決定曠課一天花火小札。
她起床的時候是九點半，洗完臉刷完牙也不過十點——從來沒發現，原來時間過得那麼慢，客廳的時鐘滴答滴答地響著，更顯得房間里的靜謐。
柯苡落想起蔡佑茗房里一整個牆壁的漫畫書，正是打發時間的好東西，所以推開了他的房門。
這是她第一次進男生的房間，心跳不由得加快，可當她看到放在蔡佑茗床頭的合照時，那快速的心跳驟然停止了兩拍才又重新恢復。
老蔡！照片上那個和蔡佑茗勾肩搭背的中年人竟然是老蔡！……老蔡……蔡佑茗？！
柯苡落下意識手一松，照片落在了地上，無數碎玻璃 里啪啦落了一地。
等柯苡落緩過神來，她飛速收拾好東西，逃命般離開了蔡佑茗的家。
柯苡落像一只驚慌失措的鹿，她跑得那樣快，快得小區門口的保安來不及反應過來向她敬禮。
她不明白，為什麼老蔡如此陰魂不散，存在于她的四面八方？不知道蔡佑茗知不知道老蔡和陳招娣的關系，知不知道她是他那個不要臉的爹的「女朋友」的女兒……
「柯苡落！」
柯苡落跑得心快爆掉的時候听到了老蔡的聲音，然後是陳招娣的聲音。她跑得更快了，沒有回頭，當然也沒有看到那輛超速的小qq在她媽媽身後幾米處猛踩剎車還是控制不住向前沖去的車身。刺耳而漫長的剎車聲後是一片靜默。
「撞車了？」
「嚴重不嚴重？」
「好像有人被撞到了……」
柯苡落當然沒有坐上火車離開小城，她只是找了個偏僻而廉價的小旅館住了下來，每天吃泡面、看電視，偶爾也戴著鴨舌帽去人民廣場轉轉，看看陳招娣是不是還像以前那樣天天練舞。
她沒有踫上陳招娣，去了三次，一次都沒踫到過。
也許是為了那個**的電視比賽在秘密特訓吧。她心想，隨即又想到此刻老蔡可能摟著陳招娣翩翩起舞的畫面，立刻惡心的想吐。
「老不休！」她啐了一口，一轉身看到蔡佑茗，下意識就做出了逃跑的動作。
柯苡落當然跑不過蔡佑茗，才過了街角就被他一把揪住。
「你跑屁啊，我又不會告發你。」
「上次不是你告密，我怎麼會差點被我媽和老蔡找到？我還沒問你呢，你干嗎不說你是老蔡的兒子？」柯苡落張牙舞爪的惡人先告狀。
「第一，不是我告的密；第二，我不知道原來你那麼討厭的禿子是我爸——你覺得我是腦子有病嗎，如果明知道他是我爸還畫了那麼多漫畫丑化他？」說到後來蔡佑茗也有憤怒了，他是生自己的氣。
看來老蔡父子感情還不錯。
那天柯苡落和蔡佑茗坐在路邊公園的長椅上看了一場沉默的日落。咸蛋黃一樣的夕陽落在城市盡頭高聳的樓宇之間，溫暖而哀傷的點燃了天際的雲朵。
柯苡落問蔡佑茗︰「如果你爸和我媽真有什麼，你不恨我媽奪走你媽的位置嗎？」
蔡佑茗側著臉看柯苡落，像在看一個任性年幼的小孩，直到對方露出他再不回答就會暴躁的神情，才輕聲答道︰「不恨。」
「為什麼？」柯苡落很困惑，她以為每個小孩都應該像她這樣代替離開或者去世的父親/母親，捍衛著他們獨一無二的權利。
「因為他是我爸啊，」蔡佑茗說，「如果他覺得那樣會比較幸福，我當然會義無反顧地支持他。」
「我遲早會離開他，去追尋屬于自己的夢想。」蔡佑茗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束很暖的光剛好打在他的臉上。
柯苡落望著蔡佑茗因為說到老蔡而溫柔的神情，和談起夢想而發亮的眼楮，像和誰生氣般無理地說︰「我還是討厭老蔡花火小札。」而最討厭的是，我不想做你的妹妹啊。
最後半句話，她當然沒有說出口。
六、你會為今天的幼稚和固執後悔
「全城招募秀」的復賽第一場在周六晚上八點的黃金時間段準時開播，柯苡落盤腿坐在床上，端著老壇酸菜泡面等待陳招娣和老蔡的上場。
她還是沒有回家，還威逼利誘蔡佑茗必須替她保守秘密。蔡佑茗沒有辦法的答應了，但是他對她說︰「你一定會為今天的幼稚和固執後悔的。」她用食指扒下下眼皮加吐舌頭的鬼臉當做回答。
看了幾個胸口碎大石、男生反串跳舞的節目，柯苡落還在鏡頭掃觀眾時看到拿著大燈牌的楊一銳和蔡佑茗，前者孩子氣地對著鏡頭狂做鬼臉。
當主持人終于報出了陳招娣和老蔡的名字時，柯苡落不由得捏緊了筷子——他突然改用較為低沉的聲音說︰「在復賽的前幾天，因為選手陳招娣的女兒用離家出走的方式抗議媽媽跳舞，而陳媽媽愛女心切，在追女兒的過程中發生了車禍，無法完成今天的表演。但她還是來到了我們節目的錄制現場，下面有請第四組選手︰陳招娣和蔡天華！」
老蔡推著盛裝的陳招娣走到台前，他們雖然無法表演節目，卻還是穿著舞蹈表演服，貼身的衣料使得老蔡的啤酒肚看起來像是懷胎三月，而陳招娣即使透過挑剔的鏡頭看，也是美的。
主持人讓她對可能在屏幕前的女兒說幾句話，她握著話筒，還沒說話眼淚就涌了上來。
「苡落，你那麼討厭媽媽跳舞，不知道你今天有沒有看這個節目呢？如果你在看的話，我想對你說，跳舞是媽媽年輕時候的夢想，因為各種現實的阻礙沒有辦法實現，如今有條件了，我還是想要試一試。你嫌我跳舞給你丟人，總是說我跳得不好看，說我年紀一把了還妖里妖氣，但是媽媽想告訴你︰媽媽沒給你丟人，媽媽能跳得比你們年輕人還好看——這是我參加這個節目的初衷。沒想到你的反應會這麼大，竟然離家出走……苡落你回來吧，媽媽很想你。雖然跳舞是媽媽的夢想，但夢想遠遠沒有你重要，只要你回來，媽媽什麼都願意放棄……」
柯苡落不知道節目的後半段放了什麼，因為她打翻了泡面……
原來蔡佑茗的預言實現得那麼快，她真的後悔了。
柯苡落回家了。陳招娣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而老蔡再也沒有去過她家。
有一天她假裝不經意地問起，陳招娣也假裝沒什麼地說︰「老蔡為了他兒子推遲退休的時間，被外派到離這一個小時車程的城市兩年，兩年後才會回來。」
柯苡落「哦」了一聲。雖然陳招娣說的很平靜，可是母女連心，她能感覺到她平靜之下無聲地洶涌的情緒。
七、祝福就是最好的禮物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是次年的夏天了。柯苡落終于熬過了兵荒馬亂的高考，並且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楊一銳因為總是抄她作業而高考沒得抄而名落孫山。他媽追著他滿街跑，他痛哭流涕的表示痛改前非。
柯苡落咬著隻果在陽台上看著楊一銳抱頭鼠竄的樣子樂不可支——她剛剛知道，蔡佑茗如願地進入全國知名的美院學習動漫專業。
大學生活比想象中平淡很多，慶幸的是柯苡落和蔡佑茗的大學在同一個城市，柯苡落有時候會找蔡佑茗借漫畫書看，而蔡佑茗有時候會約她一起去看電影——比如《哆啦a夢大雄的恐龍》，比如《名偵探柯南︰沉默的15分鐘》，也比如《喜羊羊與灰太狼之開心闖龍年》……
2012年的情人節，楊一銳再次放了他們「鴿子」，還在電話里對柯苡落說出「早看出你的色心了，把握機會吧」這種猥瑣的話，害得本來覺得在這個日子約會也沒什麼的柯苡落也忐忑起來。
看完電影吃完飯，兩人肩並肩地走在落了雪的大街上，擦身而過的盡是一對對甜蜜的情侶，有個賣花的小女孩還死死抱住蔡佑茗的大腿要他買花。
「小朋友，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不是他的女朋友。」柯苡落怕蔡佑茗難堪，搶先開口替她解圍。
可是蔡佑茗沒有領情，還是掏出錢包買了一朵蔫了的玫瑰。
「送給你。」
「干嗎？」
「沒干嗎。」
女生雖然握著玫瑰沒有當場甩男生臉上，但明顯露出了郁悶的神情。
「喂，」蔡佑茗突然又開口，「你還是那麼討厭我爸嗎？」
「還好吧。」這些年柯苡落其實沒見過老蔡，但是她在外讀大學的時候，每次陳招娣生病或者家里有事，老蔡都會立刻驅車趕來，二十四小時隨叫隨道。
他對陳招娣是真心的，這個連她都能感覺得到。所以她終于松口對陳招娣說︰「只要你覺得幸福就好了，我會祝福你的，媽媽。」
「那麼如果有一天我們的婚禮和我爸、你媽的婚禮一起辦，你會有意見嗎？」
柯苡落完全反應不過來，過了一會兒才猶豫地問︰「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蔡佑茗！」柯苡落紅著臉暴怒地吼出男生的名字，終于把那朵蔫掉的玫瑰甩在了他的臉上，「你快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