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說是散步,其實也就是在山下策馬閑游,**說法,遠近信徒都聞風而至,到處都是轉著轉輪拜服前行的信徒花火小札。
這一刻她想起了山上的倉央,他端坐在蒲團上,用吟誦詩歌般的腔調,安靜的講著佛經教義。這一刻,無論他信與不信,他是世界上最華美的神祗。
唏律律,幾騎游騎盤亙路中,用藏語大聲地喝問著什麼。他們的臉上是硝煙留下的痕跡,腰間還有寒冷的馬刀,凶神惡煞。公主早已嚇得呆坐在鑾駕,其余侍從也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茶鳶策馬來到車前,你們到底是誰?難道不知道這是天朝公主,藏王的妻室?
一個男子排眾而出,鮮衣怒馬,有草原上特有的粗狂,他看到茶鳶有霎那的晃神,隨即安然,在馬上行了半禮。不知是天朝公主,驚擾了鑾駕著實該死。我是草原上的拉藏汗,是固始汗的後裔,現駐守拉薩。這次傳大召法會我們奉命拱衛拉薩周邊,以免有歹人趁機混水模魚。日前,我們抓獲了一個細作,據說有人密謀行刺**,特來報信。
茶鳶愣怔,半晌道,**現在山上**,我就帶你去,遲恐生變。
然後她便直愣愣地跪在公主面前,公主,**有難,我須得帶拉藏汗上山通秉,恕婢子擾了公主雅興,不能侍立左右。
公主有些呆愣,這些年,茶鳶永遠是那樣淡淡的性子,似乎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本事,這一次是她唯一見到她如此惶然的樣子。半晌,公主才揮揮手,你去吧。
她就這樣回身上馬,矯健得連拉藏這樣的草原漢子也禁不住喝了聲彩。他與她並頭而行,問她,你是中土的姑娘麼?怎麼如此精通騎術?
她只是淡淡的笑,她哪里精通什麼騎術,連這半生不熟的馬術,也是來到雪域之後倉央教他的。他說,在草原上,如果不會騎馬那麼連白雲也不會願意在你頭上停留花火小札。而她也是現在才明白,有時候為了一個人,再難的事情也會變得得心應手。
想到他,茶鳶不自禁地在馬上加了一鞭。
馬沖上**的廣場時,茶鳶幾乎從馬上摔將下來。幸虧拉藏在旁邊按住了失去控制的馬,茶鳶才幸免于難。
但是在這一刻,所有的一切在她看來都是細枝末節,她的眸只是定定地看著廣場中央的那個人。
倉央躺在蒲團上,大片大片暗紅的血液在他身邊流淌開來,明黃色的蒲團被氤氳成了刺眼的絳紫色。
藏歷水羊年,康熙四十二年,**倉央嘉措在一年一度的傳大召法會上遇刺,幸有無數信徒拼死相救,三月後痊愈。
在倉央養傷期間,茶鳶寸步不離的伺候左右,倉央的傷好得很快,他總是倚在床上溫柔得看著茶鳶忙進忙出。有時候,會對她報以微笑,這是她入藏以來第一次見他笑。
可是這樣的笑後來也不多見了,他總是緊蹙著眉頭,看見茶鳶的時候也會刻意的裝作淡然的樣子,可他從不會作偽,也就懶得再裝了。
茶鳶知道緣由。有一次,她端著煲好的參湯,在殿後听見了桑結和他的對話。上次刺殺倉央的,是桑結的親信下屬,拉藏將他抓捕,然後到處散布桑結欲對**不利,想取而代之的消息。
桑結迫不得已,集結了手下最精銳的兵士,只待拉藏稍有異動,便要找時機和拉藏決一死戰。而名義,只有倉央可以給他。
後來,倉央就總是在喃喃的低語,這一仗,又要涂炭多少百姓?他的眉頭,似乎再也散不開來,總是緊緊的湊在一起,讓茶鳶的心也跟著蹙起了個疙瘩。
茶鳶想幫他,可是她有什麼本事?她只是公主的一個使喚婢子,偶爾過來照顧下倉央的起居,除此之外別無他能。
晚上她也就只能跟黛兒抱怨,黛兒用手支著香腮,看著茶鳶。茶鳶姐姐,你是不是很喜歡**啊?
茶鳶就被這個直接的問題弄紅了臉,終究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那,是不是可以為她放棄一切?
不假思索的,嗯。聲音低若蚊吟,卻有一股堅定的味道作祟。
其實,這是拉藏汗和第巴兩個人的戰爭,只要一個人退出就行了。姐姐,許是當局者迷,其實你不知道,上次拉藏汗看你時,眼楮都可以溢出水了。
接下來的話自是沒有出口,可誰都知道她是什麼意思。茶鳶詫異地看著黛兒,她不相信剛才的話是她一直疼愛的妹妹親口說的,可是,她卻沒有深思,因為她又想起了倉央渙散的瞳孔,和低喃時的困惑神情。
她應該意識到的,她一直寵愛的黛兒,正在一條讓她陌生而恐懼的道路上,漸行漸遠。
雪域的天空永遠澄澈得不含一絲雜質,即使是夜晚,也能听到靈魂的吟歌。
就是這樣靜謐的夜,茶鳶在奢華的金絲軟帳里,被一個男人以近乎蠻橫的方式佔據了她,在他縱情的生命低吼里,她听到了生命抽絲剝繭般的聲音。那是,二十年的芳華悄然離去的嘆息聲。
從此,她再沒有靈魂,剩下的,只有一顆倔強的,愛著另一個男人的心。
五月,正是雪域上雪化的時節,拉藏汗將迎娶茶鳶為妻。
大婚當日,**為一對新人祈福。他站在她的身側,低喃著,那樣的聲音如同每次午夜夢回時縈繞在茶鳶的耳際的耳語。可是,卻再不復一絲溫度,冷漠的不顧一切的闖進她的耳朵。
他說,佛祖,將祝福你們。魔鬼,將等待你們。
最後一句,是只有她能听見的聲音,她詫異地抬頭,在一片銀飾的罅隙里,是他淡漠的面容,一如往昔的倔強。
于是,她便哭了,低聲的抽泣,沒有任何人听見。淚水里,是她的抱歉,委屈和一絲歡喜,終究他是對她不同的,即使是婚禮上的詛咒,卻讓她有些惶恐的竊喜。
他,會一直記得她的。
拉藏對茶鳶很是疼愛,極盡寵幸之能事。即使如與桑結決戰這等大事,也最終遂了她的願。
她說,大汗,我們剛剛新喜,若是冒然與桑結決戰,恐會沖了好彩頭。不如放他一兩年,大汗也好做足準備,一舉剿平桑結。
他略一遲疑,就在茶鳶凝視的眼眸中重重點頭。
于是,在一系列幕下的政治交易之後,桑結走下第巴的位置,交給了他的兒子,而拉藏則成為了名義上的藏王。
隨後她對拉藏又冷漠了,她實在是提不起討喜的表情逢迎他,她總是把自己鎖在房內,終日不出。有時她會去和黛兒閑聊幾句,有時又去侍奉著公主梳妝,卻再也未曾去找過倉央。
然而,命運卻會在一個陡峭的轉折處,設置下足以吞噬余生的陷阱,只等你一步一步的陷落。
那日,茶鳶去尋黛兒,推開門的霎那,黛兒迅捷地從倉央掌中逃離,臉上是遮掩不住的嬌羞,她的身後是愣怔原地的倉央。他的手還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左一右,將黛兒擁入掌心。
茶鳶粲然一笑,**原來在這,這倒是我叨擾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