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未覺得自己這麼輕、這麼輕,就像是一片羽毛,就像是一片雪花花火小札。雪花遇熱便要化了。可是,你的周圍卻盡是暖融融的氣息,躲也躲不掉。
「你愛我嗎?」你追問。黑暗里,睜大了眼楮,看著頭頂上的那塊木板。
寂靜的夜晚床板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周圍的人睡了嗎?你想,應該睡了吧,白天那麼累——別看這一動不動地坐著、站著,其實比什麼都累。這麼累的一天下來,還能抱著你,不是愛,是什麼?
你靜靜地等著,沒听到他的回答。但心里已經滿足。瞧,他多愛你她,愛得全心全意,連多說一個字都覺得是廢話。他的身體、他的氣息,他累極後剩下的力氣,不都給了你嗎?
你想,罷了罷了。就這樣吧,羽毛也好,雪花也好,都隨著他,隨著風,隨風潛入夜,夜夜里都有他。
鬼都比他好
那晚以後,你開始覺得自己不一樣了。
我也覺得你不一樣了。因為,你的眼神已經不屬于你了,而是屬于另外一個人。而那個人,佝僂著背,站在街中央。一動不動,像個假人。
假人沒心。
可他有,胸膛里跳著熱乎乎的心,鼻腔里有著熱滾滾的呼吸。就是不能動,連眼楮都不能眨。
我看著看著,心里就覺得恐怖。可扭頭看一看旁的你,更覺得恐怖。
有這麼痴纏嗎?有這麼愛戀嗎?需要一刻不停地看?饒是這樣還是看不夠,非要拿了我的相機,一張一張地對著他拍。
側面的,正面的,遠處的,特寫的。害得我每天晚上對著電腦導照片,過來過去全是同一個人——
金銅色的臉,沒有表情地站著。
大半夜的,看著真滲人花火小札。我打個哆嗦。你笑出來,說,「干嘛,看見鬼啦?」
「鬼都比他好。鬼會做鬼臉,會嚇人。而他,只會站著,站完了坐著,坐不夠還躺著。躺著還不忘對你叫,‘去,給我泡個面去,我想吃康師傅。’」
而你也就真的去︰買面、撕包裝、倒開水。名畫家的外孫女什麼時候做過這些?
所以開水當然會濺出來,倒在你的腳上,你「哇哇」地跳著叫,一不小心又踫翻了面,全部扣在地上。
他听見了,一蹦子從床上跳起來,趿拉著大拖鞋奔過來,大老遠就看見你和撒了一地的面條。他說,「你怎麼這麼笨!」
你燙傷了。手指腫著亮晶晶的大泡。可是他還數落你。說你笨,說你嬌氣,說你真是敗家娘們,他都沒錢了,你還糟蹋泡面。
他用腳踢一踢地上的飯盒,嘴里念叨著,「媽的,連點湯都沒給我剩啊。」
你咬著嘴唇,說,「對不起。」
他看都不看你。
你說,「我們出去吃吧,我請你。」
他就立刻抱住了你。
惟恐天下不亂的舌頭
誰都能看得出他是在玩你。保安隊的李全看出來了,做飯的張大娘看出來了,和他住在一起的百曉生看出來了,他們工頭也看出來了,全天下的人都看出來了,只有你看不出來。
他們讓我來勸勸你,離他遠一點,別犯傻了。可是你卻瞪著大眼楮說,「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我說,「百曉生說了,許繼航玩過的女人比他見過的都多,你信不信?」
你依舊說,「我信。可是,我和那些女人不一樣。你又信不信?」
我當然說我不信,你就做個鬼臉說你愛信不信。我大聲說于薔薇,我沒心情和你玩游戲。你就嘟著臉說,「蘭陌,我也沒心情和你講是非。」
我們兩個生氣了。
我們從小玩到大,和和美美地過了二十幾年,現在卻為了一個下三濫的男人翻了臉。我心不甘,你情不願,我們誰也不願意成為先妥協的那一個。
于是,我收拾了行李,準備離開。你抱著胳膊站在門口,不聲不響地看著我。
直到我要出門的那一刻,才悠悠地說,「你真要走了?」
「嗯。」我沒看你,冷著臉搭腔。
「那,祝你一路順風。」你堵著氣說。
「謝謝。」我一甩包,邁出了門。
陽光刺眼的八月,我一個人踏上了返程。長留街上的銅人們看著我背著包,眼楮集體眨啊眨。我卻看也沒看,徑直走到那個人的面前。我大聲說,「我要走了。」
他不說話。
我提高了嗓門,「你要是敢欺負薔薇,我會拎著刀子再回來的!」
他還是不說話。
我伸出腳,狠狠地在他的膝蓋處踢了一下。「見鬼去吧!」我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喊出來。
他終于彎下了腰,小眼楮迸出一絲憤怒。他捂住膝蓋呲牙咧嘴地說,「蘭陌,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腳讓我這個月都白做了?」
「管你呢!」我高興起來,然後哼著小曲揚長而去。
火車上,我看著兩邊倒退的風景,突然想起我和你一起來的情形。
那時候,我們一邊啃著雞翅一邊玩著撲克。誰輸了誰就喝一小杯啤酒。後來整個車廂都能听得見薔薇的笑。
列車員走過來,敲著桌子說,「你們小聲一點。」
你眨眨眼楮,湊上去對他說,「帥哥,要不我們一起玩吧。」
那個列車員一看就是新上崗的。沒什麼經驗,更沒什麼被美女調戲的經驗。于是面上一紅,便慌不擇路地跑掉了。
于是,你咯咯地笑著,一邊笑一邊談嘆氣,「嗨,還以為能遇到一場艷遇呢。」
而我在干什麼?我在一旁跟著附和,「嗯,就是就是!」諂媚地就像只小哈巴狗。
可是現在,我恨不得把這條惟恐天下不亂的舌頭狠狠咬掉。然後坐時光機器穿越回去,把我的附和聲徹底抹掉,重新對你說,「于薔薇,別犯傻了。這天底下哪有能靠得住的艷遇啊!」
烈酒與白水
薔薇,植株叢生,蔓延或攀援,小枝細長,不直立,多被皮刺,初夏開花。
可是,現在夏天早就過去,你這個薔薇卻依舊沒有消息。
學校報名時間早過了,原本帶你的導師也換了別的學生。你外公打來電話問。我支吾著,只能說你去外地還沒回來,大概是找到工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