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雖然換了.義軍的戰力卻並未見提升.高迎祥派出自家人馬和幾路小股義軍一起攻城.戰況仍然不見起色.城牆上的官兵士氣高漲.且弩箭、炬石、熱油等守城軍器充足.現在的懷慶城.用固若金湯來形容亦不為過.
雙方打了一整天.義軍也未能攻上城牆.倒是折損了七八百人.到了天黑時分.高迎祥也只得下令鳴金收兵.
接下來的兩天.義軍調派各路人馬輪番上陣.主攻的方向從西城換到南城.再變到東城.只不過攻城的戰況並沒有多少改變.每路義軍皆損兵折將.根本攻不上城牆一步.
相對而言.在這九天當中守城的官兵卻傷損甚微.唯一經受的稍具威脅的一次攻城.反倒是王自用派出「金梁寨」人馬的那半日強攻.
眼看著就到了第十天.城中所有的人都認為懷慶城定是可以守住了.總兵余爵更是確信.城外的義軍人馬雖多.根本就是一幫毫無戰力的烏合之眾.什麼高迎祥張獻忠李自成.不過都是泥腳子出身的農民.竟敢出來造反.還不如回家去挑大糞.
※※※※※※※※※※※※※※※※※※※※※※※※※※※※※※
秋風蕭瑟.
山坡長滿了野草.草色青綠中略帶灰黃.在微風吹拂下不停涌動.猶若一層一層的海浪.而遠處林間的楓樹卻已是火紅一片.
華不石騎著白馬立于山坡之上.雪白色的儒衫在風中揚起.更顯得飄逸出塵.他臉上是一片肅然之色.極目遠眺.直望著遠處的懷慶城.
在他身旁一左一右.兩匹馬背上各有一位佳人.正是楊絳衣和楚依依.而李自成則胯著一匹高大的青黑戰馬.立于稍遠之處.
這位李闖將一身戎裝.頭頂烏鐵盔.身披鑌鐵甲冑.四尺多長的黑黝黝的大鐵劍掛在馬鞍前的銅環上.
在這幾人的身後.是十余名親兵衛士.而再往後.在山坡的另外一側.則是三千裝備齊整的精銳步兵.亦即「碧蘿寨」的全部人馬.這些兵士被山坡擋住.從懷慶城的方向看過來是發現不了的.
「今日的天氣很好.」華不石忽然開口說道.
李自成道︰「不錯.正是適合廝殺的好天氣.」
「這三日攻城.義軍損失了多少人.」華不石問道.
李自成道︰「死了一千三百五十三個弟兄.傷了九百七十六名弟兄.」
華不石道︰「要讓余爵放松警惕.這等傷損已算是很低了.」
李自成道︰「戰場之上.死傷在所難免.但願這一千多條性命.能換得今日破城的機會.也自不枉.」
華不石點了點頭.又問︰「城外的巡邏布防可安排好了麼.現下決計不能讓城外有任何信息傳進城里.尤其是信鴿之類.更加不能放過.」
李自成道︰「我已在城外布下了弓箭手.不要說是鴿子.就連蒼蠅也不飛不進一只去.」
他目光閃動.又道︰「石兄弟認為.張獻忠在黃石峪能擋住援軍多久.」
華不石道︰「張獻忠的八千人馬雖比張應昌的兵力為少.卻也都能算是精銳.在黃石峪設伏又佔了地利.至少能擋住官軍三個時辰.」
李自成道︰「這麼說起來.我們只有三個時辰可用.必須要殺敗余爵.攻入懷慶城了.」
華不石卻是淡淡一笑.道︰「三個時辰已是不短.鴻基兄莫非沒有信心.」
李自成卻哈哈大笑道︰「石兄弟的計謀天下無雙.碧蘿山的眾將士也都不是吃素的.哥哥我又怎麼會沒有信心.現在是辰時一刻.過三個時辰是未時.我要在懷慶城里的總兵府.請石兄弟暢飲三大杯.」
自高迎祥當上大帥的三天來.義軍連日攻城.折損了數千人馬.從沒有登上過城牆一步.而現在只剩下最後的三個時辰.華不石和李自成卻信心十足.似乎懷慶城下已經是囊中之物.
這條攻城之計.乃是三天前就已經定好的.
按華不石早先所想.那封密函被發現之後.各路義軍首領自然不會再讓王自用做大帥.就是原本他麾下的人馬.多半也不會甘心跟隨這個通敵投降的主將.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金梁寨」的兵士對王自用不離不棄.仍是跟著他撤兵而去.
看來王自用雖然自私自利.目光短淺.卻也並非全無可取之處.他對待自家「金梁寨」的人馬確是頗有一套.使得這些兵士在此等情形之下.依然對他忠心不二.
義軍三十六營人馬雖多.但大多數都是魚腩.真正有戰力的隊伍並沒有幾支.王自用一走.少了「金梁寨」的萬余人馬.以現在城外三萬多義軍的實力.要想在數日內強攻拿下懷慶城.根本就沒有可能.
唯一的辦法.便是引城里的官兵出來.雙方在城外交戰.義軍方有取勝的機會.然而官軍據城而守大佔優勢.主將懷慶總兵余爵也不是傻瓜.想要引他出來又談何容易.
華不石所定計策的第一步.便是要讓余爵確信義軍的戰力低下.生出輕敵之念.前幾日王自用連戰連敗.損兵折將.倒是在無意中做了此事.而之後三天的攻城.義軍仍是延續了前幾日的無能表現.攻城時隊伍散亂.毫無章法.還未沖到城牆前就已經損傷慘重.全然威脅不到守城的官軍.
經過這幾日的攻城戰.這一步似乎算是完成得不錯.而時至今日.已到了決出勝負的關鍵時刻.
此時.攻城戰已然打響了.
義軍所選的主攻方向.與昨日一樣仍是東城門.而出動的人馬.比前幾日都多.足有萬余之眾.似乎也知道今天乃是最後一天.于是擺開了一幅決一死戰的架式.
上萬人馬在城池前方三里處列陣.即便陣形有些歪斜散亂.卻也頗有幾分氣勢.高迎祥親自上陣督戰.他盔甲鮮明.穿一身大紅戰袍.橫刀立馬站在陣中最高大的一面「帥」字旗下.十分顯眼.在高迎祥的身邊還有十余家義軍頭領.一個個全副武裝橫眉豎目.威風凜凜.
陣形列好之後.鼓聲響起.千余名兵士蜂涌而出.抬著二十多架雲梯朝著城牆直沖了過去.
這些義軍兵士很快沖到了護城河前.紛紛躍進河中開始泅渡.而城牆上的箭如飛蝗.傾瀉而下.弩機和炬石車都開始發射.且火光閃動之處.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竟然是一排火炮一齊開炮.
護城河里的義軍雖舉盾保護.卻哪里能擋得住這許多重型遠程武器的攻擊.只在片刻之間就死傷了一大半.一千余人只剩下三四百.整段的河水都被鮮血染紅.以這等情勢來看.還沖不到城牆之下.這些義軍便要死得一個不剩.
總兵余爵此刻就在城門樓上.他大約三十來歲.青面長須.虎背熊腰.生得甚是威武.且頂盔貫甲.全身披掛.腰間挎著的一柄烏鞘刀比尋常腰刀要長過半尺.刀刃也寬厚得多.定是精通刀法之人才會用的兵器.
在余爵的身旁站著一位四十多歲.身著長袍相貌清雅的文官.卻是懷慶府的知府史東昌.
看著城牆下面的護城河里死傷慘重的義軍兵士.史東昌道︰「余將軍當真是料事如神.竟算準了這些賊寇今日會攻打東城.把這十門紅夷大炮都調到了這邊.這下子可有得他們受的啦.」
余爵「嘿嘿」笑了兩聲.道︰「史大人過獎了.這些泥腿子的莊稼漢不會用兵.末將昨日見他們軍營中的人馬調動.便知今日定攻東城.其實就算他們不攻東面.隨便攻打懷慶任何一門都無分別.皆不過是來送死而已.」
史東昌道︰「余將軍所言極是.有將軍在懷慶城鎮守.這區區數萬草寇又算得了甚麼.以余總兵之能.如若範大人早些派遣你領兵剿匪.豫境中的匪患恐怕早就平定了.又何須讓那個甚麼明宣都督張宗衡跑來弄權生事.」
史東昌身為正五品知府.官階比余爵還大了一級.不過他是文官不會打仗.現在這等時候正用得上余爵這總兵將軍.自是專撿好听的話來說.
得到上司的夸獎.余爵更是笑逐顏開.道︰「從前末將听說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如何凶悍.如今看來盡皆不實.並非余爵夸口.只要巡撫大人調拔兩萬精兵讓我統領.不出三個月.末將必可以剿滅豫境中所有的賊寇.把這些匪首一個不留盡數捉來.押送到開封府去問斬.」
史東昌道︰「好.待得這些賊寇退去.史某定會到巡撫大人的面前為余將軍請功.如今範大人手下正缺少能統軍作戰的將才.空有三四萬兵士卻無人統帶.才讓張宗衡之流在豫境里耀武揚威.不可一世.余總兵守城有功.範大人定當加以重用.日後將軍步步高升.統領數萬兵馬之時.只莫要忘了史某人就行了.」
余爵已幾乎有些得意忘形.立時拱手深深一揖道︰「多謝史大人提攜保舉.如若末將他日真的有幸高升.自然要把史大人當成大恩人對待.又豈有忘記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