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一場春雨，葉尖上還掛著晶瑩的露水，空氣里浮起一抹清新的香氣。殢獍曉
韋如曦扶著宮女的手從內室出來，燕歡著一襲金絲線織就的團雲紋龍炮斜倚在桌邊品茶。韋如曦忙上前朝她行了禮，道︰「皇上怎的這個時候來了？」
燕歡笑一笑，俯身扶了她一把，拉她在一側坐下，道︰「朕知道這段時間忙于政事忽略了你，日後朕得了空自會常常來看你。」
韋如曦低首笑道︰「皇上日理萬機，不必想著臣妾。」她頓了一下，才鼓起勇氣問，「邊疆的事……還好嗎？」
她的話落，只見燕歡的笑意稍斂，再不是之前的愜意神情。韋如曦忙道︰「臣妾……並不是要干政，臣妾只是……甾」
「朕知道。」他淡淡打斷她的話，眸子里染著笑道，「外面的事自有朕在，你不必擔心。」
聞言，韋如曦才松了口氣，她隨即又淺聲道︰「臣妾去過靜淑宮，可那邊的宮人說是皇上的意思不讓任何人去打擾貴妃娘娘。皇上，貴妃娘娘病了嗎？」
燕歡的眉頭微蹙，他隨即起了身道︰「其實朕不讓你們去見兒，是有原因的。銅」
「娘娘怎麼了？」韋如曦緊張地跟著站起來，手指本能地絞著手中絲帕。
燕歡嘆了口氣，伸手撫上桌沿，道︰「她失憶了，以前的事根本不記得了。」
韋如曦驚道︰「怎麼會這樣？她好端端的怎麼會失憶？」
燕歡搖頭道︰「朕也不知道。朕知道你同她交好，那便去看看。正好朕還要去一趟延寧宮，你就準備準備吧，朕有空再來看你。」
她說著，負手轉身出去。
「皇……」韋如曦張了口，見那抹身影已出去了。宮女璃兒蹙眉道︰「皇上怎來的這樣匆忙，娘娘還專門命人下去準備點心呢，這點心也沒吃上。」
韋如曦淺淺嘆息一聲道︰「算了，這段時間皇上忙得很。你下去叫人把點心裝進食盒里戴上，我們去靜淑宮。」
「是。」璃兒點了頭下去。
————
從昨夜起，宮里便都在傳，說貴妃其實不是去龍山行宮養病，而是讓皇上偷偷帶出去找了一個神醫治病。
那位神醫醫術高明，有起死回生、令玉睫重生的本事，那區區臉上的一道疤自然算不得什麼。
方立于窗前，暗沉著臉色听著外頭兩個小宮女嘰嘰喳喳地說著。
貼身宮女木芸小聲道︰「娘娘別听她們胡說，現在皇上不讓任何人去看貴妃，惹得宮里頭那些好事的人到處亂嚼舌根。哪里真的有那麼高明的太醫？」
方嗤笑一聲，回眸看向她，低聲問︰「你之前見過貴妃嗎？」
木芸先前是司衣房的宮女，是方出宮後才來玉清宮伺候的。她低頭道︰「奴婢雖不曾仔細地瞧過，可貴妃也來過六尚幾次，奴婢遠遠地見過。」
方轉過身，伸手拂開了珠簾出去，木芸說未曾見過方臉上的疤也覺得不可能，她倒真是好奇了，這些流言又到底是如何傳出來的？
木芸扶著她在錦繡榻上坐下，才奉了茶給她，便瞧見外面一個小宮女飛快地跑進來，低頭道︰「娘娘，貴妃娘娘來了！」
方的指尖一顫，杯蓋「當」的一聲撞在碗口，她的黛眉微蹙，目光直直朝門口瞧去。方很快進來了，她望著方的目光里盡是坦蕩笑容，方一愣，木芸忙悄然拉了拉她的衣袖，方這才恍然回神，起身朝來人行禮︰「給貴妃娘娘請安！」
方疾步上前，親自扶了方起來，笑道︰「這里又沒有別人，你那麼多禮做什麼？」
「娘娘……」方的眸中露出了錯愕。
方忙制止她道︰「哎呀，叫什麼娘娘，我是你姐姐，你以往在家怎麼叫我，現在也一樣。」
在家？
方的臉色驀地變了，她在家大多時候都是直呼她的名字，只有少許情況會不情願地叫一聲姐姐。
今天的方怎讓她覺得這樣奇怪？
方拉她坐下，卻是朝屋內的宮人道︰「你們都下去，我們姐妹要說些體己話。」
宮人們都退了出去，方的眼中越發的不可置信，她的眸華定定看向方，原本有一道丑陋疤痕的臉頰果真是光潔無暇，膚質細膩白女敕，就像是根本沒受過傷一樣！
這……這什麼可能！
方注意到她在看自己的臉，她的素手緩緩撫上臉頰，蹙眉道︰「他們都說我這里原來有一道疤，可是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好像我生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呢。如今連你也這樣看著我，看來便是真的了。」
方心頭一震，月兌口道︰「什麼叫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方低下頭道︰「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什麼？」方驚呼一聲，怪不得這次見她回來她整個人這樣奇怪！可是，她是怎麼失憶的？方張了口，這才覺得好笑起來，她已經失憶了，問她又有什麼用？
方卻不顧她的驚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我現在什麼都記不得了，皇上又很忙沒空去看我，我想在這個宮里，你才是我的親人，有些事你一定知道的，對不對？」
親人？方不覺暗自冷笑一聲，大約在這個皇宮里，與她最不親近的人也就是方吧！她倒是忘記了什麼都不知道了，卻來同她說什麼親人！
方接著道︰「大家都說我是貴妃娘娘，那我為什麼不在宮里，卻去了戰場上？」
她的話說得方一陣訝異，她月兌口道︰「你是說你去了戰場？」這又是怎麼回事？皇上分明是對外稱貴妃染病出宮去龍山行宮養病去了，難道這段日子她根本沒在龍山行宮？
方的臉色低沉，是了，這也便能解釋為何好端端的是晉王將她送入宮來了。邊疆起了戰事她自是知曉，但具體情況如何後宮嬪妃是無從知曉的，照這麼說，晉王該是也去了戰場上。
方嘆息著點頭，表情尤為無辜︰「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在戰場上，但是那邊的士兵卻都不叫我娘娘，他們叫我方姑娘。哦，我一直和逸禮在一起，逸禮……」她壓低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逸禮說要娶我呢！可惜，他後來……後來戰死在沙場上了……」
方的美眸猛地撐大，指甲不慎嵌入了掌心，痛得她皺了眉，她的目光仍是定定地看著方，心下思緒飛快。逸禮，逸禮……她說的可是禮部尚書袁大人！
袁逸禮要娶？！
方驚訝無比，強壓住瘋狂亂跳的心深吸了口氣。
皇上說她在行宮養病，實則她卻在千里之外和袁逸禮在一起。
如果是皇上在撒謊，如果方是和袁逸禮私奔的呢？
方的手指狠狠地收緊，這也就能解釋為何方臉上的疤好了，皇上卻到了眼下才來解釋說去找了神醫，因為神醫根本不是皇上找的，是袁逸禮想要方改頭換面，完全擺月兌貴妃的身份？
她的掌心冷汗涔涔，思緒卻怎麼也停不下來，當初她便懷疑方行為不端，可她卻弄錯了人，她懷疑容止錦……現下想來，此人若是袁逸禮也不無可能！
方去洛陽，有袁逸禮隨行。西楚太子來大梁她去龍山行宮那一次，袁逸禮也是隨行官員。
這麼說來……
方的目光淡淡掃過方美麗的五官，她的心驀然沉了下去，方與袁逸禮有染！
皇上知道嗎？
方起了身站起來，臉上的笑容淡了，低頭道︰「大家不是都說皇上最寵愛我嗎？說我是後宮位份最高的嬪妃，還說皇上把鳳印也給我了，可是我回來了，根本感受不到皇上對我的感情，她就來看過我一次，什麼話都沒說就走了。我怎麼覺得皇上像是有點討厭我呢？」她回眸看向方，「你說，皇上討厭我嗎？」
「怎麼會？」方勉強笑著站起身，她的目光低垂，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看來皇上也知曉她與袁逸禮的事！
由此可見皇上是真的很喜歡她，她失憶了，袁逸禮死了，皇上便打算將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可惜方太笨，讓她知道了這件事，她又怎麼會放過這個好時機！
當初她失去孩子的時候，她曾求方幫她將凶手繩之于法，那時候她背棄了她，她們之間便再沒有半點姐妹之情了！
方有些失落地行至桌邊，她突然伸手摞起了蟬紗廣袖，方忙問她︰「怎麼了？」
方細細朝光潔藕臂上看了眼，搖頭道︰「沒什麼，好像被蚊蟲叮咬了一口。」
「是嗎？那我叫人進來把燻香換了。」方才要叫人，卻被方攔住道︰「不必了，好像也沒有紅腫，你看看。」她大方地將手臂伸過去。
方有些厭惡，她們姐妹素來不親近，如今方對她這樣，她還真是受不了。不過此刻她也不好表現得太過，只能低頭假裝認真地看了看。
她的膚色很白，甚至比方的還要白，看得她有些嫉妒。
目光才要移開時，方突然瞧見方手臂上一個紅色小點，看來真是讓蚊蟲給咬了。她的目光掃過，卻是一瞬間，她腦中靈光乍現。
皇上如今還不揭穿方與袁逸禮的事，是因為皇上對她仍有舊情，她卻想到了一個法子！
一個讓皇上怒不可遏能狠下心來處死方的法子！
方的嘴角勾起，她忍住笑道︰「沒什麼大礙，有個小紅點，明日就會消退的。」
方點點頭，唉聲嘆息地坐下道︰「你不知道，記不起事情來的感覺很不舒服，不過好在宮里還有你在，日後你無事也常去我那走走好嗎？」
方故作遺憾道︰「妹妹又何嘗不想去？只可惜皇上在乎姐姐，不讓我們進去打擾你。」
方蹙眉道︰「說的也是，不過好在皇上沒說我不能出來，那以後我常常也看你。」
方笑著應聲。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方才起身離開。
走了一段路，方才又回頭看了眼身後的玉清宮，手中的錦帕被不自覺地拽緊。
袁逸禮不在了，容止錦也沒有回來，她如今在宮里可謂是孤立無援，方對她心存歹心，那也別怪她利用她！
一路回到靜淑宮，便有宮女匆忙跑出來告訴她韋如曦起來，還等了好久。
方才入內，韋如曦便起身迎上來道︰「娘娘可算回來了，皇上讓臣妾來看看您，卻不想您不在。」
方故作訝異地望著她，半晌，才道︰「本宮不記得你了。」
因著早就知道她失憶的事，韋如曦也沒有太過驚訝，便拉著方說一些之前的事，方一概表示不記得。
韋如曦一直待到傍晚才離去，方折騰了一日真是倦了，早早便上床歇息。
輕闔了雙眸躺在床上，燕歡不許任何人來看她，卻獨獨準了韋如曦前來，她無非還是想試探試探，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方的黛眉微蹙，她只希望方那邊能快一些，好讓她暫時有一個籌碼，讓個燕歡即便想殺她也不能。
————
晚上，燕歡特意去了一趟晴梧苑，韋如曦欣喜非常，親自給她泡了好茶。
燕歡輕呷了一口，才淺聲問︰「去了靜淑宮了，怎麼樣？兒可有記起什麼來？」
韋如曦嘆息著搖頭︰「她真的什麼都忘了，臣妾去的時候，她竟去玉清宮了！臣妾還听隨同的宮女說，看見貴妃娘娘和嫵昭儀有說有笑聊得很開心……」韋如曦又嘆息一聲。
燕歡的眉目幽深，她定定望著杯盞中翻滾的新茶出神。
都能喝方和好，看來還真的是失憶了。
那她暫且留她一命，先送信去遼州，看看她在燕修心里到底是何種地位。
————
夜已靜，雨後的空氣里帶著絲絲涼薄。
一抹身影迅速越過玉清宮的圍牆悄聲入內。
木窗「呼」的一聲開了，閃身間，那抹身影已立于內室的床榻前。
方自是醒著，她拉開了簾子看出去，角落里的夜燈照得窗前之人若隱若現。她下了床低聲道︰「在我面前還戴什麼斗笠？」
少年輕聲淺笑，將斗笠取下，昏暗光線下，仍能瞧得出他臉上尚未褪盡的稚女敕。他伸手將東西丟在桌面上，笑道︰「這東西服下去容易，那十個月後你又打算如何？」
方抬眸凝視著他，笑著道︰「誰說我要自己用？」「哦？」少年的眉梢輕佻，「你想對付誰？」
方冷冷一笑，指月復拂過桌上被錦囊包住的東西，沉聲道︰「那個曾對你下過毒的人。」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不自覺地緊縮，他下意識地轉過身看向面前女子。她將錦囊緊握在手中，咬牙道︰「那個仇我一直記著，總有一天會叫她償還的！」
少年伸手拉過桌上的斗笠，提劍轉身，言語略冷道︰「日後這種事不要叫我做。」
方的臉色大變，她猛地轉身，尖銳道︰「西辭，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難道你忘了那時候的事了嗎？忘了她差點害死你的事了嗎！」
方西辭沒有回身，他行至了窗邊，淡淡道︰「不是忘了，只是覺得為了這種事我冒險入宮一趟不值得。」
語畢，他將斗笠重新罩上，足下一點躍出窗外，方追過去，院中早已不見他的身影。
「西辭！」方怒得大吼了一聲。
外頭守夜的宮女被驚醒，她忙推門入內，瞧見方站在床邊，驚訝地道︰「娘娘，您怎麼了？」
方的臉色陰沉，狠狠地睨了她一眼道︰「沒你的事，滾出去！」
宮女嚇得忙退了出去。
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錦囊，方西辭離開洛陽這麼多年，這中箭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