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第34章︰他後悔了
汽車開進了省城巿區。在繁華的鬧巿主要街道上行駛了一會,便很快地轉向了通往廣平省軍區機關的那條僻靜的柏油馬路上。枯黃的樹葉在秋風中飄然而落,光潔的路面上布滿了一片片黃葉,風吹動著黃葉滿地翻滾著,車輪軋上去發出「沙沙」的響聲。
小車已經飛快地開進了省軍區的大院,持槍的哨兵立正向飛速行駛的小車敬禮。丁立仁拉開天藍色的車窗簾子,注視著這一片古老的清代建築群。
听見汽車的馬達聲,上穿白衫衣,下穿草綠色肥大軍褲的馮治,笑容滿面地從那幢三層小洋樓里跑出來迎接。他腰上系的那根寬厚的牛皮帶,很寬松地箍圍著他那足有五尺五的腰身,牛皮帶上那寬厚粗硬的黃銅箍環,在秋陽下閃爍著刺目的亮光。
丁立仁和葉曼卿一前一後下了小汽車,朝馮治走去。馮治迎上前來,他伸出結實寬大有力的手,緊緊地握著丁立仁那只縴細綿軟的手,仿佛在有意識地顯示自己的蠻力。他用力地搖動著丁立仁的手,粗獷地笑著問道︰
「哈哈哈,老丁啊,昨夜休息的還好嗎?」沒等丁立仁回答,馮治又手指著面露微紅的葉曼卿,嘻嘻一笑問道︰
「老丁,我這位夫人將你侍侯得還滿意吧?」
馮治在一陣粗獷不羈的「嘎嘎」大笑聲中,搖晃著自己粗壯敦實的身坯。
丁立仁心中早就有準備了,他微微一笑,輕搖著馮治那只有力的大手說︰
「老馮,我是入鄉隨俗,客隨主便,不是早就有言在先了嘛。你馮司令願盡地主之誼,我丁某豈有不領情之理啊,老話說盛情難卻嘛。」話音未落,他已將話頭一轉,侃侃言道︰「老馮,你的‘威爾頓海濱別墅’果然名不虛傳,曼卿的精心照料也是無微不至,哈哈哈,我的感受是︰不在家中,勝似家中啊!」
馮治一怔,忽然又回過神來拍拍自己的四楞子大腦袋,他略顯尷尬地「嘿嘿嘿」笑了幾聲。丁立仁卻發出一陣朗朗的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對低劣對手那並不高明的挑戰的嘲諷。
三人幾乎並排走進了小樓寬敞的客廳。
剛剛落座,馮治就高喝一聲︰「來人,泡好茶。」又轉過頭來笑問丁立仁︰「老丁,你是喝龍井,還是喝瓜片?」
「哈哈,」丁立仁灑月兌一笑,很隨意地說道︰「兩者皆可,听主人的吩咐吧。」
馮治看了一眼葉曼卿,又大聲地對立正侯命的勤務兵吩咐︰「再去煮一壺上等的巴西咖啡來。」
馮治坐在四人座牛皮大沙發正中的位置上,丁立仁坐在右側,葉曼卿沒跟這倆個男人坐在一張沙發上,她一個人坐在左邊的小沙發里。須臾,茶和咖啡全都送上來了。馮治起身,親自斟滿一杯熱咖啡,捧送到葉曼卿的手上,他那雙銳利的牛眼注視著葉曼卿躲閃不定的目光,一語雙關地說︰
「夫人,我以咖啡代酒吧,敬你一杯,感謝你昨夜替我細心地照料了丁立仁同志。」
葉曼卿微微地一笑,神色坦然而鎮靜地看著馮治,雙手接過咖啡。
丁立仁見此情景,不禁為她捏了一把汗。誰知,葉曼卿喝了一口咖啡,「咚」的一聲就把杯子撂到大茶幾上,面色慍怒,不軟不硬地對馮治說︰
「好啊,姓馮的你疑神疑鬼了是吧?老丁要不是帶著中央對你的任命來廣平,無論是你的什麼人,哪怕是當年一塊在槍林彈雨下出生入死的患難戰友,我也沒興趣接待他。」說罷,婦人便氣呼呼地對著馮冶翻白眼珠子。
面對葉曼卿突如其來的發難,馮治還真有點兒發懵了。他撓撓頭皮子,眨眨那對大牛眼,稍稍慌亂了一下,忽然又故作從容鎮靜地「嘿嘿嘿」干笑了幾聲,向葉曼卿解釋道︰
「曼卿啊,我沒別的意思嘛,我在夸你能干哩,你難道沒听出來嗎?我能有今天,有一多半還得靠你呀,應該歸功于你這個‘賢內助’嘛。」
馮治的目光瞥過葉曼卿的臉,發現這女人那張薄施脂粉的眼瞼下,有一圈淡淡的黑暈,這是睡眠不足的印記。他想︰他媽的,這個騷婊子,昨夜一定是跟丁立仁在我的床上浪蕩了一整夜……馮治心里頓時就象打翻了一瓶酸醋似的不是個滋味。他想著,目光又掃視了一眼丁立仁,,見他倒是神態鎮靜自若,安祥而又舒適地仰靠在大沙發上,一手捧著景泰藍的精致瓷杯,一手揭開杯蓋,有節奏地輕輕叩擊著杯口,他此刻似乎什麼也不想,悠閑自在地品茗呷香茶。馮冶暗暗地咬牙切齒罵道︰
「好一個裝模作樣的正人君子!偷了人家的老婆,此刻倒是臉不紅,心不跳,裝的沒事人一樣。呸呸,真他媽的會偽裝啊,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兩面派偽君子!」
馮治忽然就覺得︰丁立仁身上穿得那套象征當今中國最高層政治圈內人物形象的銀灰色筆挺中山服,讓人看了很不舒服,實在扎他的眼楮。
丁立仁那雙精于世故的犀利的目光,早已窺破了馮治此時內心的活動,他心中暗暗地冷笑道︰這個氣量狹小的「胖丘八,」我為他掙來了一個顯赫的大前程,硬是扶著這堆抹不上牆的爛稀泥,這塊上不了宴席的臭狗肉,作了大才使用。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這蠢貨為了一個女人跟我斤斤計較起來,呸,真他媽的不是個玩意。既舍不得自己的老婆,干嘛又讓她送我去別墅過夜呢?這不是明擺著要她陪我上床睡覺嗎?事情既已做了,如今又後悔了,一個小人,一個患得患失的小人啊!哼哼,真是一個朝三暮四,翻手雲、覆手雨的家伙。
丁立仁一面思忖著,目光卻在那精美漂亮的彩色天花板上溜來掃去地作出觀賞之狀,仿佛在興趣十足地欣賞那一塊塊美麗的花紋圖案,大腦里卻繼續在思索︰這種局面要迅速地扭轉過來,否則,若是讓馮治的這種思想情緒發展下去,被他牽著鼻子走,那就十分被動了。不僅完不成組建廣平省軍管會領導班子的任務,甚至會因此導致跟馮治結下怨恨,反目為仇。如果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跟他鬧翻了影響工作,妨礙大局,這實在不值。假如造成了那樣一種被動的局面,不僅回北京無法向「首長」交待,削弱自己的政治作用,而且勢必會動搖自己在「中央文革」決策圈內的地位和威信,將來想把葉曼卿這個女人徹底地據為己有,也就成了一個泡影。不行,必須立即制服馮治,讓他丟掉小人之見,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來,要牢牢地駕馭住他,共商廣平省「文化大革命」的大計。
丁立仁想到這里,他漫不經心地看了馮治一眼,發現他那雙牛眼也正在窺視他,倆人的目光互相躲閃了一下,但又很快地注視到了一起,雙方都微微地一笑。馮治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精神顯得有點兒萎靡不振,丁立仁立刻就敏銳地感覺到這個酒色成性的胖司令昨夜一定跟女人尋歡取樂了,睡眠不足啊!葉曼卿剛才在汽車里的猜測,現在得到了證實。丁立仁頓時就計上心來了。他架起二郎腿,優哉游哉地搖晃著,暗自慶幸自己已經找到了一件足以擊敗馮治,讓他老實束手就擒的「武器。」
他揭開茶杯蓋,呷了一大口茶水,神情一振,那雙鼓鼓的金魚眼楮從眼鏡片後銳利地注視著馮治,面露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字斟句酌地說︰
「老馮你好象睡眠不足嘛,總是無精打采地打哈欠,連眼楮皮子也耷拉下來了。你昨晚送我們走後,恐怕是沒睡覺,去哪兒尋樂找刺激去了啊?哈哈哈……」
丁立仁真假摻半,一面說,一面笑嘻嘻的看著馮治。
馮冶一怔,沒想到丁立仁此刻會提起這種事情。他頓時就心慌意亂了,竭力地掩飾著自己,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說道︰
「老丁,你可真會開玩笑,局勢這樣嚴峻,我哪兒有什麼樂子可尋?昨晚酒後高興,把你跟曼卿送上車後,睡不著覺,找了幾個軍區大院值夜班的戰士,打撲克玩了大半夜,沒睡足覺呀,精神有點不振。」馮治說著話,張嘴又打了一個大哈欠。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嘛,難怪你今天的情緒不大好,哈欠連天的,原來是缺少睡眠啊!」丁立仁佯裝恍然大悟,關切地注視著馮治。
這時,狡黠的葉曼卿已經察覺到了丁立仁的用意,她迅速地調整著自己的思路,立刻就決定扮演和丁立仁一唱一和的「紅臉」角色。霍地,只見她勃然色變,憤怒地倒豎起一雙彎細的柳眉,將手中的杯子「呯」地一下摔在茶幾上,惱怒地大叫大嚷道︰
「好啊,什麼打麻將打撲克牌的糊弄人啊!?你知道那紅中,發財,白條是干什麼的嗎?還打撲克呢?我還不知道你嗎?你是一個從來不打牌的人,昨天夜里也不知道跟哪個臭婊子鬼混了一夜!剛才我一下車就覺得你渾身上下不對勁嘛,神情疲憊且不用說了,渾身都是松松垮垮的,往日的那種威風哪里去了?身上還有女人的脂粉香氣。哼,我再不會說錯的,昨夜也不知是省軍區哪個‘白骨精’‘臭婊子’壞娘們把你的魂給勾走了,我要是找到了那個女人,非揭了她的一層皮也不解恨!」
葉曼卿越說越蠍虎。她咬牙切齒地豎眉擰脖子叉腰,活象個「夜叉婆,」大有要跟馮治大鬧一場之勢。
頓時,馮冶就象一只癟氣的皮球癱軟下來了。他滿臉堆笑,浮出諂媚之色,又轉向丁立仁,求援似的「嘿嘿嘿」尷尬地干笑了兩聲,伸出兩手,為自己辨冤︰
「瞎猜疑,曼卿在瞎猜疑嘛。唉唉,平地起風波了,無端地瞎猜疑啊!老丁,你看看,半路上殺出來一個程咬金!曼卿是婦人,疑心太重,老愛吃醋拈酸的,真是胡攪蠻纏了,我們究竟還要不要談正事了呢?唉,曼卿真是莫名其妙地攪翻了醋壇子。夫人哪,好夫人,我跟老丁連大事都忙不過來了,你、你就別瞎摻和著鬧啦,行不行?」
葉曼卿揭了馮治的瘡疤,擊中了他的要害,馮治剛才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頃刻間如烈日下坍塌的冰山,頓時化為烏有。他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看著丁立仁,希望他能為自己說上幾句和解的話,平息葉曼卿這股子突如其來的怨氣。
但是丁立仁卻微笑不語,神情安祥地晃動著二郎腿,輕松地品著香茶。葉曼卿冷笑了兩聲,目光仍舊逼視著馮治,又說︰
「知夫莫如妻啊。難道我還不了解你嗎?連一夜都離不開女人的男人。證據俱在你還抵賴啊?我問你,你是從來不打麻將不玩撲克的人,怎麼昨晚上我們剛走,你就偏偏想起找人打起撲克來了?還有,你是一個大男人,當兵的,從來不知道用香水,你身上哪來的脂粉香氣?」葉曼卿一面連珠炮似的發問,一面端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雙眼咄咄逼人的怒視馮治。
丁立仁如隔岸觀火,他晃蕩著大腿,覺得已經差不多了,再鬧下去萬一逼得馮治一羞惱,干脆向葉曼卿和他翻臉,那就不好收場了,于是他終于開口說話了︰
「曼卿啊,別再胡亂猜疑了,如果讓外人听見了,傳出去,政治影響多不好。算了,算了,無論有沒有這種事,還是說到這里為止吧,到此為止了。」
馮治听丁立仁為他開口說話,底氣足了些,他挺直了腰身,抬高了嗓音說道︰「曼卿,老丁是自己人,听到你說得這些話不妨事,倘若叫外人听見傳出去了,我還有什麼臉面在廣平立足啊?媽媽的,老子如果真跨台了,你還能有個好啊?夫榮妻貴的道理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