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第80章︰夜讀古書
北京的初冬夜晚。一片落葉無聲地飄悠下來，落在被夜露打濕的細長幽深的小徑上，清冷的月色，象一幅巨大的朦朧的輕綃，籠罩著「神仙洞一百號」這座深宅大院。
庭院里花木扶疏，空氣甜潤，暗香浮動。寧靜的綠紗窗上，透出如水般的綠色燈光，與清冷的夜和窗下那片清幽幽的竹叢，顯的和諧而恬靜，有著一種十分幽深的景致和況味。
曹生的書房，燈光柔和，窗明幾淨，幽雅而別致。此刻，這位馬克思主義的「左派理論家」坐在寬大而又氣派的大寫字台後，聚精會神的伏案夜讀。
維納斯銅雕女神台燈的明亮燈光，照著攤在桌上的一本發黃的線裝古書，桌旁放著一盞冒著縷縷熱氣的雪花燕窩羹湯，曹生看得出了神，竟忘記了喝它。
忽然，桌上的電話機小紅燈亮了，發出「咕咕」的響聲。曹生推開書本，不悅的皺皺眉頭，他很不高興的拿起了听筒，內勤秘書在電話里告訴他︰丁立仁深夜來訪。听說來客是丁立仁，曹生立刻就眉開眼笑了。桌上的這本《如意君傳》，是繼清代的孤本《濃情快史》後，丁立仁送來的第二本屬于明代的珍稀藏本，這是一本專事描繪唐代女皇武則天宮闈婬穢生活的**。
愛讀**，猶其是愛讀中國古代的**，這是「左派」理論家曹生的一大癖好。他特別愛看中國歷代皇家宮廷密室里發生的那些一件件**、藏污納垢的壞事丑事，形形色色的歷史垃圾，喜好追香逐臭可謂歷朝歷代捉刀代筆的文人之稟賦。丁立仁深知曹生的這種酷好探幽覓奇的「好古」秉性，便投其所好，在一個月之內，他接連給曹生送來兩部中國古代皇宮秘藏的珍稀孤本書籍，都是紅衛兵小將們抄家時，從那些所謂的「反動學術權威」們的大批藏書中弄到的。丁立仁如獲至寶，簡單的翻閱一下後，便火速的給曹生送來了。
「左派」理論家在看了這些書後，大受刺激，夜夜廝纏著符向貞尋歡取樂，可是那位仿佛患了性冷漠的夫人，並無此需求，在床上只是草草的應付曹生而已，有時還不讓曹生踫一踫她。弄得這位「左派」理論家怏怏不樂，很是掃興，只得丟開符向貞，一頭扎進**里，挑燈夜讀，尋求「精神食糧，」聊以解渴煞饞。
听說是自己的心月復知己丁立仁來了，曹生急忙從大寫字台後站起來，握著听筒對秘書連聲說道︰
「趕快請他進來吧。」
說罷，他離座匆匆的拉開了那兩扇高大的書櫥門，從里面找出一本列寧的《國家與革命》，攤開書頁，放在那本《如意君傳》旁，又急忙地將那本紙頁發黃的的線裝**合上，擱到一邊，這才按鈴叫來內勤秘書，吩咐他準備好熱茶。話音剛落，滿面含笑，態度謙恭的丁立仁就出現在門旁了。
曹生一抬頭看見丁立仁身穿一套整潔合體的藏青色中山裝，腳上的黑色中跟皮鞋一塵不染，在柔和的燈光下閃著亮色，新理的頭發，新刮的臉面，顯的神彩奕奕，容光煥發，眉宇間透著一股軒昂，人也顯的年輕了幾歲。相形之下，他未免感到自己的老態和自慚形穢了。他稍一愣怔，遂又急忙地打起精神來，熱情地招呼道︰
「啊，是立仁呀？！進來，進來，趕快進來吧。」
曹生穿了一套寬松的花條細絨睡衣，腰間也沒系帶，就那麼寬寬大大的一身，極象古時當朝一品大官的朝服，就是在腰間少了一條「蟒帶。」他站起身來，朝丁立仁走了兩步，含笑向他伸出自己的手。
丁立仁謙恭地微笑著，他迎著曹生，緊緊地握住他那只微涼枯瘦的五根手指。
「來，來，坐下，快坐下吧。」
曹生親熱的拉著丁立仁，倆人分別坐在大寫字台對面那兩張絳紅色高背大沙發上。
「首長還沒睡啊？」丁立仁向曹生傾出自己的上身，微笑著關切地詢問？
「睡不著啊，年紀大了幾歲，上床早了，容易醒得早，干脆就晚點兒睡，一覺就睡到紅日東升，雄雞高唱，哈哈哈哈……」
「首長手不釋卷，挑燈夜讀，真是壯心不已啊！」
丁立仁臉上浮出一片崇敬之色，由衷的贊嘆。他用眼角瞟了一下書案上的那本攤開的《國家與革命》，發現一旁放著他剛送來不久的那本《如意君傳》，便在心里暗罵了一句︰真是一個裝腔作勢的老狐狸、偽君子！但他臉上卻堆出微笑問道︰「首長讀得什麼書啊？」
「啊，是列寧的《國家與革命》。這本書很重要嘛，是偉大革命導師列寧的一本關于國家學說的重要著作，它對于我們當前開展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有很大的指導作用。另外，我還研究點歷史，了解一下中國各個朝代的興衰周期的情況。」
曹生似乎對這個話題並不感到興趣，輕描淡寫的一言而過。他手指著丁立仁面前的那只景泰藍茶杯說︰
「喝茶，這是雲南雲霧山中出產的著名沱茶，它是沐浴著雲霧山中清晨的露珠，才長成一片片綠葉的。」
丁立仁含蓄的笑著，端起茶杯吹了兩口杯口邊的浮葉，輕輕地抿了一口，便連聲夸贊著說︰
「好茶，好茶！清香滿口，爽氣提神呀，不愧是名茶。」
曹生見丁立仁贊不絕口，便微露得意之色說道︰「這是雲南的譚甫人親自指派專人來京送給我的，他知道我有讀書寫作時飲茶的的嗜好，年年都要委派專人送茶到京。唉，倒是難得他的這片心意啊。立仁，你走的時侯，我送你兩斤帶上回去慢慢的喝。」
丁立仁急忙欠身微笑著說道︰「感謝首長的關懷。」
曹生豁達大度的揮揮手，「嘿嘿」干笑一聲說︰「你別客氣嘛，井岡山的時侯，我黨就提倡官兵一致，軍民一致，同甘共苦，有鹽大家咸嘛。」
「是啊，這歷來就是我黨的優良傳統。」丁立仁隨聲附和著曹生。
曹生端起茶杯呷了一大口熱茶，徐徐地吞咽下去，他那只尖尖的喉結在細瘦的脖頸上象只小老鼠似的蠕動著。須臾，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審視著丁立仁，問道︰
「你最近閑暇時都讀些什麼書啊？」
丁立仁仿佛早就有了準備，不慌不忙的回答道︰「和您一樣啊，革命導師列寧的《國家與革命。》」
曹生面露微驚之色，感慨著說︰「喲，英雄所見略同嘛！立仁啊，我們不謀而合了。」略住，他頗為深沉的說︰「《國家與革命》，這是一本馬列主義的精典著作，猶其是在當前新舊政權變更交替的時刻——不過嘛，這種新和舊的交替，是在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的和平變革，這是‘偉大領袖’對馬列主義的最新發展和最新的理論貢獻。你應該很好的研究一下革命導師列寧的國家學說和‘新發展’的光輝理論。列寧的這本書，我們黨已經學了很多年了，但每一次學它，歷史條件不一樣了，意義也就不一樣了，于是，時代對我們提出的要求也就不一樣了，所以，我們的黨收到的成效也就不一樣了嘛。書還是那本書嘛，學說還是那個學說嘛，但是，革命的形勢變化了，客觀條件也改變了，歷史往前發展了，社會前進了，我們這時再重新學習它，得到的認識和收獲也就不一樣了，這是因為需要解決的問題也不一樣了嘛。這就是‘副帥’向全黨同志所提倡的‘活學活用。’所謂‘活’嘛，我個人膚淺的理解︰也就是辯證法，一切要為我所用，為我們黨的事業所用，為人民的利益所用。也就是說實用嘛。當然啦，這里說的不是唯心主義哲學家杜威的那個實用主義，而是我們無產階級和一切勞動人民的‘實用主義。’我們的這個實用主義啊，我看應該給它貼上‘無產階級實用主義’的政治標簽。」
丁立仁始終含笑聆听這番教誨，他不時地點頭表示贊同「左派」理論家曹生的這套「高論。」
曹生一番「高調」後，終于說得有點兒疲倦舌干了，便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咕」的連喝幾口茶水，又放下杯子，將那顆棗核般瘦小的頭顱仰靠著柔軟的沙發背上，安祥地將手指頭「沓沓沓」的輕叩著茶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