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一場雪•上
看著薛氏一行人出了房門，穆青顏用一種近乎微弱的聲音道︰「娘，是淑容害我，是她害我……」
葉氏揪住心口，只是喃喃︰「罪過啊，罪過。」仿佛滿心的悲痛只有這樣才能減緩一些。
豐娘站在一旁只是哭，半響，她突然拿起一把剪刀，邊往外沖邊道︰「待我去將那惡婦女兒的容毀了，豐娘替你報仇！」
葉氏連忙拉住她，道︰「豐娘不得沖動，一切等找到證據再說，不然若是現在出什麼事，錯的人便是我們了！」
豐娘冷靜片刻，一跺腳，悲呼︰「我是替小姐抱不平吶！」
穆青顏靜靜地看著葉氏和豐娘，突然間，她發現原來在這場災禍中最平靜的人便是自己。
臉部的灼痛感依舊存在，可即使傷口再痛，都被心中熊熊燃燒起來的恨意掩蓋了。
不知過了多久，穆青顏突然听到畫樓外吵嚷一片，一群人似乎正朝自己的樓中行來。
豐娘不知何時出去的，這會子她氣喘吁吁地跑回來，靠在門邊，喊道︰「查出來了，查出來了！」
見穆青顏的目中有了些許光彩，豐娘的目光卻突然暗下去，她的聲音低低的︰「東西，是在顯兒房中找到的。」
「不可能。」
葉氏發出一種堅決的質疑的聲音，她道︰「青顏十二歲起，顯兒便跟著她了，兩人情誼深如姐妹，說誰都可以，說是顯兒，我不信！」
「姐姐，有些事，不信也得信吶。」
薛氏的聲音再一次在屋中響起，她站在那里，臉上帶著一種勝利的喜悅，居高臨下地看著屋里的人。
「李管家，將‘證據’拿進來！」
李忠福應聲而入，他的手上拿著個錦袋，將袋子翻開，里面是幾顆刺栗子和一把短刀。
葉氏遲疑道︰「李管家，可真是顯兒……」
李忠福道︰「夫人，這些東西都是從那叫顯兒的丫頭的房中找到的。雖然她不肯承認，但證據確鑿，我派人去檢查過，秋千的繩子是被人事先割過才斷裂的，至于枯草堆里的刺栗子，夫人看看我手中的東西便知道了。」
葉氏的身子一怔，看著那些刺栗子愣住了，再不說話。
豐娘在一旁心急如焚，道︰「李管家，這事你可千萬要查清楚吶！東西萬一是有人陷害顯兒放到她房中的呢，你想顯兒和小姐感情那麼好，她怎麼會害小姐？」
沒等李忠福回答，薛氏冷冷一笑，將一個丫鬟叫進屋來，道︰「你說，前日晚上，你看到了什麼？」
甘棠見府中的夫人、管家都在，一時緊張，瑟瑟發抖地站在屋子中央。
薛氏道︰「你只管照實說，看到什麼你就說什麼。」
甘棠穩了穩神，道︰「前兒晚上，我來給小姐送柴火，只瞧見顯兒跪在地上正在哭，小姐……小姐滿臉怒容，似乎是在處罰顯兒……」
很好，薛氏揮手讓甘棠下去，轉頭看著屋里的人，道︰「我听淑容說，青顏還將顯兒趕到了綠雲樓去。一個丫頭被主子責罰，又被拋棄，自然會懷恨在心，謀生害人之心也不是不可能的。如今，物證、動機都有了。事情查到這里，姐姐、青顏，你們可還滿意？」
葉氏瞧著薛氏的囂張跋扈，早就氣得兩眼發黑，這會兒在沒力氣與她言語，擺擺手，道︰「既然如此，人便由你處置。」
此時薛氏的一雙細眼里盡是得意，她道︰「顯兒畢竟是芷香樓的人，若我來處置是不妥當的。我只讓她跪在北園里，一切都等老爺回來再定奪。」
說罷，她便轉身要走，突然听到葉氏在後面問。
「老爺一走，家中你是管事的。昨晚兒到現在，你請的大夫怎麼還沒來？」
薛氏頭也不回轉，似有些不耐煩。
「最近天氣寒冷，大夫來得遲些也是正常的。」
葉氏沉下眼，見穆青顏的一雙早已眸子里溢滿淚水，那些晶瑩的淚珠正順著她的兩頰緩緩流下。
「眼淚流進傷口里該有多疼啊……」
葉氏心疼不已，忙用手絹將她臉頰上的淚水拭去。
「青顏……別哭了……啊……」
穆青顏不說話，閉上眼，心如死灰。
不知是何時睡過去的，再次睜眼時，她是被屋外呼嘯的狂風吵醒的。
見屋里 黑一片，穆青顏想豐娘應是送娘回去歇息了。正欲合眼時，房間的門突然開來，原以為是風吹開的，一個淒怨的如鬼魅般的聲音卻穿入穆青顏的耳中，她轉眼看去，門外，是只穿著一件單衣的顯兒，狂風怒卷中，她就如一枝楊柳，就快被風攔腰折斷的虛弱不堪。
「小姐，救救我……」
顯兒扶著門，一步一步走進屋，驀地跪下，哭喊道︰「小姐，不是我……害你的人不是我，那些東西，是二太太和二小姐派人放在我的房間里的，她們……她們知道我的身份暴露了，怕日後落下把柄，就想借此機會將我除了，小姐，救救我……」
穆青顏心中一陣發冷，沉默地看著清幽月光下跪地求饒的人。
顯兒哭得想要虛月兌了，只道︰「我知道，小姐恨我，恨我明知道飯菜中被人下了藥還若無其事地端走。小姐……我是逼不得已才那樣做的，你相信我，就是我死，我都不會做出害你毀容的事，小姐……你相信我……」
「事到如今，你還要讓我怎麼相信你？」
穆青顏緩緩說出這話時，那言語的冰冷令她自己心中都是一驚。
顯兒絕望地合上房門，艱難地往外挪去。
穆青顏閉上眼，迷迷糊糊之中，她好像看到了，顯兒肩頭上落了幾片雪花。
許是下雪了，臘月將盡，這個冬日的第一場雪也該來了。
皇帝出游崖州的事，並沒有在風麟城中引起多大的波動，只是穆府之中，人心惶惶，只盼著穆崇義歸來的一日。
一日，老爺未歸。
兩日，老爺未歸。
第三日傍晚，穆青顏坐在房中，豐娘突然來了，她臉色慌張，卻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穆青顏已能下床走動，這會兒她倒了一杯茶遞給豐娘，道︰「豐娘，有什麼事就說吧。」
豐娘神色有些淒涼，道︰「小姐，顯兒不行了，你便去見見她吧。」
穆青顏端著茶的手一頓，她漠然︰「不去。」
豐娘登時便要下跪，連連央求︰「那丫頭說是想見小姐，小姐去見見她吧，就當是，就當是見她最後一面吧。」
穆青顏連忙將豐娘攙扶起來，「我去就是了。」她轉身走出房門，鋪天蓋地的雪芒刺得她眼楮發疼，她幾日未出房門，竟不知外頭早已漫天飛雪了。
急著出門，穆青顏連斗篷都忘了披，行走在雪里，她不禁抱住雙臂，想到顯兒。
那晚偷偷跑來向自己乞求救命的她，身著單衣，就在這冰天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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