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斗 第二十五章 締約

作者 ︰ 南山小鹿

黑夜中最先走出的是永王潘黎,腆著個肚子,還沒等兩位嬤嬤行禮,他便先說道︰「唐嬤嬤、李嬤嬤,好久不見了。」

唐嬤嬤道︰「永王安好,奴婢看王爺的身子,倒比我服侍您的時候壯碩不少了。」

永王拍拍肚子,嘿嘿笑道︰「最近胃口好,吃的是多了些。」

李嬤嬤走上前一步,將他迎入殿中。

安成王李壬和安義王鐘愷隨即到來,兩人穿著箭袖錦袍,身姿挺拔,英姿勃勃,不愧是江國赫赫有名的武將。

待他們進入殿中,一身玄色的岐王潘珩也緩緩而來,從他冷峻的面龐在月光下出現的那一刻,閨秀們皆是心中一驚,驀地將頭垂了幾分。

青顏無畏,並不回避他的目光。

青顏發現,這潘珩和潘紹雖長得不是很相像,但他們看人的目光都是一樣的。

那是一種充滿野心的,像要將人一眼看穿的深邃而神秘的目光。

但願是自己想多了,青顏揉揉太陽穴,昏睡一日,她到現在腦子還有些糊涂。

再抬眼時,卻見潘紹已走到了殿前。

這時閨秀們皆毫不畏懼的、只是帶著些微羞澀的往潘紹看去。

潘紹的氣宇與相貌,潘珩不是沒有。

潘珩缺少的,只是一種對月影醉的風情罷了。

此時潘紹穿過重重傾慕的目光,卻只朝青顏望來。

青顏心中莫名一顫。

方才她還從從容容,只因潘紹一眼,卻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這時李嬤嬤出來,令閨秀們進到殿中,同諸王共宴。

芙清殿中又添金燈幾盞,金獸爐嘴中徐徐吐出香霧。

粲然的燈火,馥郁的煙霧,這個夜晚,總有些如夢如幻不是太真實的感覺。

王爺閨秀分為兩席對坐,青顏的位置同潘紹離得很遠,即使這樣,她還是感到潘紹看向自己的目光。

想起自己在小樹林中情緒失控,又哭又鬧,青顏扶額,不得不承認昨夜自己是有些丟人。

見殿中氣氛有些冷清,唐嬤嬤提了個主意,讓王爺們想個詩題,由閨秀們來作詩,誰的詩好便賞,誰的詩稍遜一籌便罰酒。

眾王允了。

待宮娥們將筆墨紙硯呈上,潘珩飲下一口酒,烈酒並沒有使他周身散發出的寒氣退去一些,他的眉目間依舊凝滿寒霜,只道︰「詩便以四季為題。」

唐嬤嬤有些為難︰「十四名閨秀,四季為題,一時難以劃分……「怕潘珩不悅,又忙道︰「如今是冬日,便將詠朔風的名額定位五人,其余的每個季節名額定為三人,也行得通。春之和風,夏之燻風,秋之金風,冬之朔風,寫成小箋由閨秀們抓鬮,抓到是什麼季節便以什麼季節為題作詩。」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粗野的聲音在殿上響起。

「光是作詩有什麼意思,有舞有曲才好,要我說,抽到朔風的閨秀便獻上一曲舞得了,這殿中冷冷清清的,正好給大家助助興!」

說話的人是安成王李壬,此時他正在大口嚼肉,半邊腮幫子鼓起老高,而一雙小如鼠目的眼,則色意十足的往稍有姿色的閨秀的身上瞄去。

唐嬤嬤不想得罪任何一個王爺,即使這安成王只是一個武將出身的王爺,她也笑意融融道︰「安成王說的是,便依您的意思。」

青顏暗中觀察著那安成王,只覺得他除了舅舅所說的是個不知進取的人外,還是一個色欲之人。

這樣的人,斷不可能幫自己復仇的,即使他有心力,沒有頭腦也是無用。

轉眼看向潘紹,只瞧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玉箸,嘴里細細品嘗著什麼。

這樣的口不多言,行不妄動的男子才是真正會給予自己一臂之力的人吧。

青顏想著,一雙烏黑的眸子突然失去光彩,黯淡了。

他只見過自己未毀容前的模樣,如今自己臉上已多了兩塊疤痕,若他見了,會不會……也像林衍那樣離棄自己……

即使他只是需要一個盟友,可是這顯梧宮中的閨秀,不缺花容月貌之姿的,他可以選擇一個容顏姣好的,完全用不著搭理自己……

青顏胡思亂想著,一個宮娥已將小箋呈到她的面前。

她隨手捻起一張,本是心不在焉,打開小箋一瞧,上面的字頓時讓她回過神來。

朔風。

依那安成王的規矩,自己是要獻上一曲舞了。

青顏並不懼怕在眾人面前獻舞,她的舞技雖無法與飛燕相比,但是若要贏過穆淑容的《蝶戀花》,她是胸有成竹的。

可不知為何,一絲不好的預感在心中浮起,驅之不散,攪得她有些心神不寧起來。

抽到和風、燻風、金風的閨秀們,都提筆在小箋後寫下自己的詩作。

一柱香的時間,詩作釀成,經過王爺們的細細評賞,最佳的是詠和風的《柳春》、詠燻風的《荷香染衣》、詠金風的《傲霜》。

這三首佳作的主人分別是于婉兒、溫縈、杜知窈。

《傲霜》,紅梅枝頭上,傲然冷凌霜——這樣詩句,也只有杜知窈這樣不可一世的女子能夠寫出。

《荷香染衣》,溫柔馨香,又略帶清寒,和溫縈給人的感覺如出一轍。

寫出《柳春》的于婉兒便是先前穿斗篷導致身上發癢的那個閨秀,此時她得到了王爺們的認可,一時春風滿面,早就方才的難堪忘卻在九霄雲外了。

芙清殿中氣氛變得松快起來,接下來,便是抽到朔風的五位閨秀出場了。

青顏自願排在最末,她坐在席上,靜靜地等待著前面四名閨秀表演完。

她發現,穆淑容抽到的也是朔風。

除卻她倆的三名閨秀皆選了些流蘇小扇、團扇之內的作為輔助,她們的舞技一人賽過一人,像是拼命一般,一名閨秀只想著要一枝獨秀,艷壓群芳,沒注意腳下,踩到地毯上的一塊雞骨頭,嬌呼一聲,便栽倒在地。

全場嘩然,安成王李壬從嘴中又吐出一塊骨頭,他瞅著那名倒在地上的閨秀,忍不住低喝道︰「真他娘的掃興!」

那名閨秀含淚從地上爬起,很是狼狽的回到自己的席上,周遭皆是一片幸災樂禍的目光。

輪到穆淑容上場了,青顏轉眼看向她,心想,莫不是她又要獻上一曲《蝶戀花》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穆淑容悠悠地站起身,兩肩一顫,她滿臉歉意之色,只道︰「淑容不慎崴了腳,行動都艱難,何況是舞蹈,掃了大家的興,還望各位王爺不要怪責。」

「君子不強人所難,便請下一位閨秀吧。」安義王鐘凱道。比起李壬,他斯文了許多。

青顏起身,只向唐嬤嬤要了一塊披帛。

接過那塊月白色的披帛挽在兩臂之間,她緩步走到殿中,行了禮,道︰「一曲《白蓮歸煙》,獻丑了。」

絲竹聲悠揚響起,她緩緩地伸開雙臂,那塊披帛如蝶翅飛揚,在空中劃出兩道白影。

一開始是輕柔舒展,在絲竹聲突然變得急促時,青顏騰空一躍,曼妙的身姿雖只在空中停留一剎,也足以令眾人咋舌驚嘆,她知道潘紹的目光也在追隨自己,落地之時,腳尖輕盈一旋,長袖飛舞,裙裾綻放,披帛的白影勾畫成層層蓮瓣,蓮中人是蕊,一朵白蓮盛放了。

青顏從不知自己可以將白蓮歸煙舞到如此極致,是因為他麼,為何會因為他,她不知,只知道自己流連在這光影之中無法自拔了。

旋轉,旋轉,天在旋,地在轉,突然覺得臉上一涼,青顏緩緩地停止舞蹈,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落在地上的面紗。

愣了半響,戛然而止的絲竹聲和殿中不知是誰發出的輕笑聲讓她驚醒。

就如當頭一棒,青顏手心發冷,更別說是心里。

在大庭廣眾之下將自己的疤痕展露出來,雖不是自己願意的,可誰會去想是誰害自己毀容,他們想到的看到的,只有那兩塊丑陋的疤橫而已。

青顏不敢抬頭,她不敢去看潘紹的眼楮,低頭跑出芙清殿。

殿外月光冷然,宮里的枯木如鬼魅般張牙舞爪的像要朝發瘋似奔跑的人撲去。

青顏跑得搖搖晃晃,突然身子一頓,她以為是身上的披帛纏到了枯樹枝上。

回頭望去,她愣然,月光下站著的人是潘紹。

見她停住,潘紹松開手,上前幾步,聲音中听不出喜怒。

「帶我去你的小苑。」

青顏不回答,她鼓足勇氣望向他,同昨夜在穆府假山後看到的一樣,他的眼眸里只有點點星光,除此之外,便是如海般的深沉。

在東宮合歡池邊沒能摘下面紗,老天,為什麼偏偏要在此時此刻自己開始在意他的時候——讓自己出丑?

青顏低垂著頭轉身往前走,一路上兩人再無言語。

進到鶯時苑,推開東屋的門,素月剛要迎上來,忽見跟在青顏後面的潘紹,頓時臉色一變,將屋中的燭火點燃,朝潘紹行了個禮,便躬身退出房去。

青顏在花鏡面前坐下,沉默良久,她轉頭看向潘紹,嘴角有一絲自嘲般的笑意。

「你跟著我做什麼,還想盯著我看多久?」

潘紹不語,他眼中有些許無奈,抬手,忽然將腰間的金絲蛛文帶解開。

青顏吃了一驚,愣愣地瞧著他。

潘紹背過身,他的背部顯露出來。

青顏不禁身子一顫,她看到,潘紹的背上是兩條扭曲而又慎人的疤痕。

「一年前父皇駕崩時,我被囚禁在這顯梧宮,後來雖逃了出去,背上還是留下了這兩條由鐵鏈勒成的疤。」

青顏啞然,她不知道在這個雲淡風輕的男人背後,有這麼多難以言說的過往。

在她發愣的時候,潘紹已重新將錦袍穿好,他走到她身旁,用手指沾了一點瓷碟中的胭脂,往她的臉上悉心描畫著什麼。

青顏不敢動,她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那樣認真的臉,甚至不敢開口問他在做什麼。

潘紹低沉而又肯定的聲音傳入她的耳里。

「同我覆手天下,你的仇我來報。」

青顏緩緩地朝鏡中看去,她不由地輕撫上自己的右頰,那里的兩塊疤痕依舊存在,只是此時變成了兩朵嬌艷的梅花。

回頭看著那雙期待的眼楮,青顏輕輕點頭。

「好。」

聲音中是滿滿的決心,從今夜起,她要和潘紹結盟,扭轉十七年來卑微求全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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