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二給她挑了兩家鋪子,一家是孫記香粉鋪,一家叫點紅齋,都賣自制的香粉胭脂。羅姍先去孫記看了看,貨品樣式的確很少,老板人也木訥,不是個能推陳出新的,又去了點紅齋。
點紅齋店小本薄,掌櫃還自己兼著工匠和伙計,因有錢人家近來都愛用京都香粉,蓬門小戶又不大買得起,所以他家這自制的香粉胭脂生意清淡。掌櫃在櫃台里閑了半晌,正欲支起肘子打盹,就見門外來了兩個容貌美麗的女子,一個如遠山般秀麗,一個似江水般沉靜,舉止斯文,穿著體面,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應酬。
「小姐要買些什麼?小店是咱們臨州城老字號,都是自家做的東西,又干淨又好!」掌櫃迎上來熱情地道,「姑娘看這個,這是小店特制的鉛粉,別名雪花粉,加了臘梅花的花露,搽在臉上又白又香,包管比那雪花還白上兩分。還有這個,是加了蜂蠟的口脂,又潤,味道比別處可要香。」
羅姍各樣都拿來看看,見沒有香粉,便問︰「可會做香粉?」
「會會,只是香粉沒有鉛粉白,如今美人尚白,都愛用鉛粉,香粉不大有人買故而就做的少了。」
古人尚白,認為越白越美,所以女子上妝都使勁往白里化,皮膚白的人還好,不過越搽越白,但有些人偏黑,搽的粉越白就越顯得膚色發暗,這年代又沒有隔離遮瑕這種玩意,不能調整膚色,所以用鉛粉還不如不用好看。何況,鉛粉還有一定的毒性,用久了傷皮膚。
「我還就不要白的,你去把香粉拿幾樣不同顏色的我瞧。最好有粉的紫的。」羅姍道。
自古制粉自是越白越好,那不白的多半是制作失敗的次品,這位小姐倒好,非要那些壞的。掌櫃納悶歸納悶,生意還是要做的,連忙拿出幾盒做的不好的,放到她面前,好心提醒道︰「小姐恐怕不知,這些不白的多是著色時量放得不當才這樣,品相不如別的好,原都是要折價賣的。小姐若要,我再便宜些賣給你。」
羅姍在手背上試了試,還是不滿意,這些粉仍舊偏白,離她要求的顏色還差得遠。不過這掌櫃倒是個實誠的,人也活絡,介紹起東西來也頭頭是道。「掌櫃的,你家老板可在?我想和他談筆生意。」
掌櫃愣了愣,「小的就是老板,不知小姐有何事?」
「那我說幾樣東西,你這里可定做的了?這些東西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法子和你從前做香粉和口脂面脂是一樣的,只是不同顏色。」說著羅姍就從雲蘿那里接過幾塊布樣,一片片擺給那掌櫃看。
「我想做這種粉色和紫色的香粉,不是你剛才給我看的略微泛黃那種,是要整個粉看起來是淡淡的粉色和紫色,就和這幾塊布的顏色一樣,要有顏色,但著色不能太濃,搽起來要不顯。還有這個,能不能做出黛青色和玫紅色的口脂?」
這幾個布樣都是羅姍根據現代蜜粉的顏色找出來的,想要做現代那種膚色粉底太難,只能退而求其次,按照現代美學,淡紫色可以中和泛黃的皮膚,粉色則可以掩蓋發紅的皮膚,並增加氣色。至于黑色的口脂,可以拿來當眼線膏用,古人不畫眼線,臉又化得白,上了妝就顯得眼楮小而無神。
掌櫃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粉紫的香粉還好說,這黛青色的口脂做來何用?難道要把嘴唇抹黑了嗎?掌櫃越發不明所以,踟躕道︰「這……小店還從未做過這樣的東西,也不知道做不做得成。而且小店本小利薄,人手也不夠,只怕做不來。」
「若做樣品的銀子我付給你,你可願意做?」羅姍听出他的顧慮,做是肯做的,無非是不想承擔風險,「不瞞掌櫃說,我是石橋巷笑春風的春三娘,跟您定的這些東西都是我們院子里要用的,想必您也知道,我們那里每日早晨流出來的河水都是胭脂色的,如果能做出來,每個月買走的量可比您現在多得多。再者,如果用的好,別家也會來您這里買呢。」
掌櫃一听才知道真的來了大生意,他做脂粉生意可不拘著什麼高低貴賤,越是煙花柳巷的人家越是大主顧。就說那些走京都的貨郎,好幾個都憑著石橋巷的生意賺了個大發,這樣的好生意從前眼紅還眼紅不來呢,今日倒自己送上門來了!反正別家來不來買他不知道,就是能光供著一家的貨,已經收入可觀了!
掌櫃眼珠一轉,想了想道︰「試倒可以試一試,只是小姐,要重新做一種粉樣可不便宜,加什麼花,加多少分量都不知道,一個樣子琢磨上幾十次都算少的,費時費力,少說也要好幾兩銀子呢!」
「只要你肯做就行。但凡能成功做出一種樣品,我就付你銀子,能做出十種顏色,就是十份,樣品的價,由你來定,絕不讓掌櫃你吃虧。」羅姍口氣豪邁。
點紅齋開了這麼多年,掌櫃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好事,就是試著做幾份,他還能有錢賺,哪里有不應承的,忙賠笑道︰「那小人就回去和徒弟試試。」
「我還有幾個要求,說來也是替掌櫃的著想。掌櫃不防先听听?」羅姍沒讓他得意的太早,晃了晃手指,道,「第一,樣品做成之後,沒有我的許可,掌櫃的不可把做法和秘方賣給他家。雖然東西是貴店做的,但主意是我想的,只要沒有別家會做,我就只會在你家買,而且不會問掌櫃要方子,就當是往後咱們兩家長相合作的保障,這樣可行?」
做香粉生意各自都有些古法秘方,若被人偷師學去,就離自家招牌倒掉也不遠了。這點不必說他也知道輕重,「小店是家傳的生意,只收徒,從沒有賣過方子的,從前是這樣,往後也不敢違背組訓。」
「第二,樣品做成之後,再制出的粉和膏,掌櫃需給我報個實價。一盒普通香粉多少錢,京城的脂粉多少錢,我心里都是有數的。只有價格合適,我才會在你這里繼續定做。若價格太高,我也只能當樣品銀子打了水漂,往後也再不會到你家來。我訂的東西稀奇古怪,只怕除了我家也沒有第二個人來買。我想掌櫃是願意做長久生意的,並不會拿虛高價格來誆我,是不是?」
剛才樣品報了幾兩銀子一盒,她價都沒還就應下來,掌櫃還當她是個沒算計的,這一听心里的小九九立馬盤算起來,打樣的銀子雖好掙那也是小頭,有了後面幾十上百盒的訂貨盈利才可觀。做生意不能太貪心,積少成多才是長久的打算,于是點點頭道︰「小店以誠信為本,小姐訂貨多,只有往便宜了算,哪敢再抬高價格。」
「第三,我訂制的這些東西,貴店每月做出的總量,七成都要按咱們的訂價賣給我,剩下的三成掌櫃可以自行在店里銷售,訂價我不干涉。當然,如果那三成也不要,我也都收著。但是,掌櫃賣給我的價格在五年之內不許變。」
「這有點為難小店了吧?小的開店這麼久,還沒見過定了一個價就不許變的。」掌櫃眉頭微蹙,做生意價格起起伏伏實屬正常,銷路好就提價,不好就折價,不是再應當不過?這一棒子打死了,若虧本不就全算在他頭上?
羅姍卻不慌不忙,做出沉思的樣子,吊了一下他的胃口才緩緩道︰「其實掌櫃細想想,這個法子對咱們兩家都有好處。我提這個要求,無非是怕掌櫃半途提價,傷了兩家情分。乍看是我得了便宜,但掌櫃也沒有吃虧啊。一來,貴店五年內便是不做別的生意,只做我要的東西,那銷路我就包了至少七成,只要做出來就不愁賣不出去,哪里還有這麼好的事?剩下那三成,若掌櫃不肯給我,那訂價也全憑您說了算,你不說我不說,別人怎會知道咱們的訂價,到時便是一百兩銀子一盒,只要有人來買,賺來的不都是您的錢?再說,我亦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掌櫃若真有為難之處,我也不會不體諒的。」
掌櫃凝眉不語,腦子里卻轉得飛快,按她的說法,雖然價格高不上去,但只要做出來就不愁賣,的確是莫大的好事,但若是這粉流行起來不愁銷路,那她原價買去七成,只給自己賣三成,豈不就虧了?不過這種可能光想想就覺得微乎其微,全天下的女子都恨不得粉做得越白越好,哪有人會要這奇奇怪怪的紫粉,還有黑色的口脂!真不知這女子打的什麼算盤。
掌櫃這樣一想,心里的顧慮便打消許多,這些條件對他來說並無實質損害,頂多是訂價不高,掙的就少一些,初步算是同意了。
「那好,」羅姍繼續道,「剛才我說的都會立成契約,咱們雙方都簽字畫押,以後好有個見證。若有違背,違約者都必須給予對方賠償。掌櫃如果有什麼條件,也可以提出來商量,商量好就一同寫進契約里。契約一成,我會先付十兩銀子的開工費,等樣品出來,多退少補,如何?」
掌櫃見她的想法謹慎厚道,也沒有異議,至于別的條件,等他回去細想想再說。
羅姍又和他商量了一些細節,譬如讓他多用蜂蠟和花露,粉不但要細膩,還要香,再用米粉和玉米粉代替綠豆試試,利用米粉的粘性試試能不能做出香粉膏。掌櫃還從未听過這些新鮮點子,一時竟也覺得十分有趣。他們家世代做香粉胭脂,反正樣品銀子不用他出,正好回去多試幾樣。若真做出幾樣新鮮東西來,他們點紅齋的名聲也能更響亮不是。
兩人聊了半天才從點紅齋出來,雲蘿跟在羅姍後面,凝視著她一身青衣的背影,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忽然輕聲道︰「姐姐,我怎麼覺著你跟從前不一樣了?」
羅姍腳步微頓,轉過頭笑著看她,「呵呵,跟著我長見識了吧?人還是這個人,只是心不一樣了。人嘛,總是會變的你說是不是?」
雲蘿听她插科打諢,也沒法深究,只得邊走邊琢磨剛才的約定,不由問道︰「姐姐訂他的貨,為何還要包下七成,若他每月做一百盒出來,咱們豈不是就要買七十盒回來?根本用不完啊。」
「咱們的錢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以後搬到城外,怎麼養活這一大群人是個未知數。萬一城外的生意做不起來,咱們不就沒了退路?所以我想著,除了節流,更重要的是如何開源。正好試試這脂粉生意。」羅姍道。
「那咱們何不自己開個香粉店?派人采買南北精品不是更好?」雲蘿不解。
「這個麼,等他把樣品真做成了,往後你就知道了。」羅姍微笑,挑了挑眉。
自己開店,她們中沒有一人熟悉這個行業,也沒有任何門路,既沒貨源又沒有市場,貿然動手只會是個撲街貨。況且,她的主業還要撲在山莊上,根本無暇顧及。而扶植點紅齋,無疑會是個省時省力的捷徑。
她不在意屯貨,只有屯貨才能造就奇貨可居的局面。她想做的是改變現在的妝面,引領新的審美潮流。如果她手里能夠創造出新一輪美女的標準,那麼這些脂粉將會千金難求。到時,她手里握著的七成貨源,將會成為最大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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