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快步上前,伸手作勢就要去拉梳妝台的抽屜,驀地,腕上一重,手臂被不知從哪里伸出來的一只大手驟然擒住。
黑影一震,回頭。
待看清來人的臉,微微一愣的同時,又眸色一亮,「爺!你怎麼來了?」
「快走!」
男人拉著黑影的手,作勢就要往出來,黑影有些懵,「怎麼了?玷」
男人微微斂了眸光,又想起夜里那個女人身上的那抹幽香。
一個從不抹胭脂的人,忽然搽香抹粉,而且還正是昨夜不小心掉在那個房間的那盒胭脂一樣的氣味。
肯定有蹊蹺鍥!
「本王懷疑這是蘇月設的一個套,意在引蛇出洞,所以,不能中計,趕快走!」
男人一邊說,又一邊拉了黑影的手。
「不行!」黑影被拉著走了兩步,又頓在里,硬是杵著不走,「我必須找到那盒胭脂!爺放心,蘇月已經被我故意調去了城東,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黑影一邊說,一邊轉身又要往梳妝台那邊走,卻是再次被男人大手一拉,拉了回來,沉聲道,「不要找了,又沒人知道那是你的。」
他不能賭!
如果真是如他所想的呢,如果那個女人真的是在試探呢,如果那個女人馬上就回來了呢。
他不能賭,特別是不能在那個女人面前賭!
他不敢想如果這一切暴露在那個女人面前會是個什麼樣子。
他寧願她拿著那盒胭脂去猜,找不到主人,她也不敢輕易拿出來,因為她自己的女人身份擺在那里,她不敢輕舉妄動。
「走!」
他伸出手臂強行裹了黑影,往外走。
「可是,那盒胭脂的脂粉底下刻著依蘭軒的字號,如果她們順藤模瓜,或者讓依蘭軒的人來六扇門認人,那怎麼辦?」
「那也不知道是你!你不是易了容嗎?」
「不行,我還是不能冒這個險!」
「听本王的話,走!」
「可是」
「本王答應你,一定將胭脂盒給你拿回來!」
「爺怎麼拿?」
男人默了默,沉沉的聲音響起,「在蘇月的手上不是嗎?」
黑影微微怔了怔,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微微暗淡,卻也不再吭聲。
兩人快步往門口的方向走,剛走了兩步,卻驀地听到門外邊傳來動靜。
兩人一震,快速對視了一眼,正欲飛身上橫梁,卻听得「吱呀」一聲,門已然被人從外面推開。
一枚八角燈籠入眼,一個約莫十幾歲身著捕快服的男孩子站在門口,怔怔地看著屋里的兩人。
怔怔地看著屋里的兩個男人手拉著手。
一個是當今八王爺商慕炎,一個是六扇門的門主慕容侯。
可是,這兩人不是一人應該這時在大牢里面嗎?一人應該出去辦案了嗎?
為何會同時出現在別人黑燈瞎火的房間里?
今夜他當值,方才他巡視至門口的時候,就听到屋里似乎有人聲,而他記得很清楚,蘇桑師爺夜里有任務出去了,他的房里怎會有人?
覺得蹊蹺,他才上前,沒想到門一推就開了。
然後,就看到這讓人震撼的一幕。
「門主」抿了抿唇,他還是怯怯出了聲。
在看到慕容侯眼里騰起的蝕骨寒意時,他心中暗叫不好,連忙挽著燈籠轉了身,作勢就要離開。
可還沒有邁出一步,身後一股勁風襲來,直接將他的身子卷起,一陣天旋地轉以後,他重重落在屋里的地上。
手中的燈籠亦是滾落一旁,竟沒有熄掉。
門「 」的一聲被關上。
下一瞬,慕容侯已快步上前,伸手,直接拍上他的天靈蓋。
速度快得驚人!
邊上的商慕炎微微一怔。
而與此同時,一道惶恐冷喝驟然自屋里響起,「慕容侯!」
緊接著,一道青衣身影自屏風後飛快地跑了出來,直直奔向慕容侯。
可是,已然太遲。
男孩在慕容侯的手下,驚懼地睜大眸子,又緩緩閉上眸子,瘦削的身子綿軟地委頓在地上。
「十五!」
蘇月僵硬地頓住腳步,眸子睜得大大的,駭然地看著這一切,面色蒼白得就像一張紙。
而屋里駭住的又何止她一人?
商慕炎亦是!
所不同的是,蘇月看著的是地上那個叫十五的男孩,而商慕炎看的是她!
慕容侯也有些震驚地看著不知從哪里突然冒出來的她。
「十五」
蘇月沙啞地喚著,腳下似有千斤重,她跌跌撞撞地挪動著步子上前,蹲在地上,將那抹委于地上的身影抱在懷里。
「十五」
她喚著他,顫抖地喚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臉,「十五……你醒醒……十五……」
男孩的體溫還在,脈息卻已全無。
他死了!
他死在了慕容侯的手下!
他才多大?一個不滿十五歲的孩子,六扇門里年紀最小的捕快!
還記得他進六扇門的那一日,他們問他叫什麼,他模著腦袋,紅著臉搖頭,他說他沒有名字,然後,慕容侯說,今日正好十五,以後就叫你十五吧!他開心了很久,蹦蹦跳跳,逢人就說,我有家了,我有名字了,我有家了,我有名字了……
記憶是那樣清晰,就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一樣。
可是,今夜,這個親自賜予他名字的人,竟然親手殺了他!
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啊!
蘇月閉了閉眸,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流下來,掉落在十五暗紅色捕快服的胸口上,濡濕了一大片。
有多久沒有這樣流過淚了?
她已經忘了。
輕輕將十五放在地上,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她緩緩站起,眼前又是驀地一黑,她身子一晃,腳下踉蹌著往後後退了兩步。
「蘇月!」
眼前人影一晃,有人已來至跟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蹙眉,抬手大力揮開,就像避瘟疫一般,再次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牆邊,退無可退,她顫抖地靠在牆上,緩緩抬起紅紅的眼,倔強地劃過屋里的兩人。
慕容侯和商慕炎!
一個她最心悅誠服、最尊重的上司。
一個她欲傾心相隨、最信任的男人。本以為這是她身邊最後的溫暖和依靠。
卻原來,一切皆是虛幻!
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六扇門門主慕容侯是女人!
是八王爺商慕炎的女人!
而她認為的最沒有可能、最與世無爭的男人卻是那個藏著驚天秘密的人!
原來,他才是藏得最深的那個人!
眼楮可以騙人!嘴巴可以騙人!
連生死與共也可以騙人嗎?
她糊涂了,也迷茫了。
她不懂!
她真的不懂!
所有的溫情疼愛、所有的舍身相救、難道都是假的嗎?
天!
這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十幾年的舐犢親情可以是假,不要命的舍身相救也可以是假!
那麼,還有什麼是真?
這世上還有什麼是真?
方才,他說,「本王懷疑這是蘇月設的一個套,意在引蛇出洞,所以,不能中計,趕快走!」
他來救慕容侯!
他來救他的女人!
他叫她蘇月,而不是蘇桑!
原來,慕容侯早就知道她是女人!
虧得她那夜在大牢還做賊一般掩飾來掩飾去,原來,不過是一個跳梁小丑在這一雙男女面前蹦表演。
方才,他還說,他一定會將慕容侯的胭脂盒拿回去,因為那東西在她的手上不是嗎?
在她的手上怎麼了?
在她的手上,所以他篤定能拿回是嗎?
因為她信任他,她一步一步淪陷在他溫柔的陷阱里,早已分不清是非、分不清南北了是嗎?
真真是可笑啊,蘇月!
為何你總是這樣看不清楚人性?
你吃的虧還少了嗎?你受的傷還少嗎?
卻為何還要一次一次的作繭自縛?
「那個男人死了,十五也死了,知道你們秘密的人都死了,現在是不是輪到我了?」
她掠了一眼慕容侯,眸光輕轉,一點一點對上商慕炎的眼,自嘲地彎起了唇角。
商慕炎亦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一向漂亮深邃的鳳眸中此時是一片赤紅,他緊緊抿著唇,身子繃得筆直,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但是,她還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在顫抖。
身子在微微抖著,手在微微抖著。
什麼意思呢?
氣憤嗎?
氣憤她不該沒有去城東,而是讓展超去了,自己卻折回來躲在屏風的後面,是嗎?
「商慕炎,她是不是你的女人?」
見他不說話,蘇月突然伸手,直直指向慕容侯,眼楮卻盯著面前的男人不放。
她要听男人親口說。
男人沒有吭聲。
而一直沉默的慕容侯卻是陡然開了口,「是!我就是八爺的女人!」
一邊篤定而語,她一邊抬手模向自己的臉。
「嘶~」的一聲,面皮被揭下的聲音。
蘇月和商慕炎同時驚錯轉眸。
蘇月震驚。
商慕炎慌亂。
慕容侯嫣然一笑。
果然是張年輕女子的臉!
面容姣好,皮膚白皙、眉目如畫,雖稱不上傾城之姿,卻也算得上絕艷!
不知為何,蘇月竟恍惚覺得有一絲熟悉感,特別是那一雙輕輕笑開的眉眼,還有她的聲音。
只是她來不及多想,因為她滿月復心思都在她的那句‘是,我就是八爺的女人’上面。
曾經有人跟她說,你,蘇月,是我,商慕炎的女人!
曾經還有人跟她說,即使你是世人的蘇桑師爺,你也只是本王一人的蘇月!
是誰?
都是誰跟她說的?
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嗎?
不,不是!
眼前的這個男人如此陌生,怎麼可能是他?
皇室的男人都是這樣嗎?
都喜歡心尖上藏著一個女人,卻又讓另外一個女人去爬風口浪尖、沖鋒陷陣嗎?
商慕寒是,他也是!
商慕寒有洋兒,他有……慕容侯!
是叫慕容侯嗎?
「你叫什麼名字?」她看向那個一身中年男裝、卻臉蛋年輕姣好的女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麼心理,這個時候,還能問出這麼不知所謂的問題來。
是因為隱隱的那一份不甘嗎?
她真的不知道。
女子嘴唇動了動,還沒有出聲,卻听得商慕炎沉聲開了口,「走!」
走?
蘇月和女子皆是一怔。
誰走?
兩人都齊齊看向男人,卻見他黑眸依舊一瞬不瞬地絞著蘇月。
哦,蘇月明白了過來,是在叫她走呢!
這是不殺她了,是嗎?
心中無一絲感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緩緩從牆面上直起身子,作勢就要離開,卻又听得男人黯啞低沉的嗓音響起,「本王說的是你!」
蘇月一怔,抬眸,就看到男人眼梢自她臉上掠開,側首看向‘慕容侯’。
‘慕容侯’臉色微微一白,唇瓣蠕動了兩下,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終只是輕輕抿了抿,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將人皮面具再次貼在臉上,她彎腰,將地上十五的尸體抱起,再次看了一眼男人,拾步往外走。
門驟然被打開,一股夜風猛地卷了進來。
地上十五遺落的燈籠「噗」的一聲熄滅。
屋里頓時陷入了一團黑暗。
‘慕容侯’走出去,商慕炎衣袖驟揚,「砰」的一聲將房門揮上。
夜越發深沉。
屋里死寂一片。
蘇月虛弱地靠在牆邊,商慕炎站在幾步遠的前面。
兩人都一動不動。
黑暗中,互相對視著。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這算什麼?
蘇月淡淡一笑,「如果八爺不殺,那我走了!」
話落,她緩緩站起身,徑直越過他的身邊,往外走。
手剛觸到門閂,驟然,身後腳步聲響起,她的背上驀地一熱,男人自後面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