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城中些微柔弱的亮光,人聲稀無,余幾響狗吠。舒駑襻春夏之交夜,風吹過,兩人衣袂清揚,立于瓦礫屋頂上,貫墨點頭示意駱錫岩動手。駱錫岩心中自是有些疑惑,貫墨的輕功絕不在自己之下。此時也不計較,腳下是那孱弱少年的臥房。
駱錫岩探了探少年的氣息,內力武功皆無,除非是功力在自己之上,不過,看他年紀倒也不像。便輕揭幾片瓦,透過光看下去。房內明亮,定楮細看頓時訝異不已。照明非燭火,而是嵌在牆壁上幾顆鴨蛋大小的夜明珠子。誰也難料,在不起眼的小城,這不顯山露水的半大院子里竟有如此闊綽用度。整齊簡潔的臥房不大,但可一窺主人家財力,幾床錦緞被子疊放實木雕花大床上,旁邊是紫檀木立櫃,少年正伏在桌邊,一手里捏著書卷一手于紙上謄抄,身影拉長著,腿側黃花梨小幾上一博山爐薰炙著龍腦飄散出幾縷青煙,著實平常之極。
貫墨拽曳了下駱錫岩的衣角,輕點屋檐邊的佔風鐸,古樸鈴聲微響,似一陣風掠過般往西側去。駱錫岩放回瓦片,挺身隨他至大屋屋頂,手法利落翻開,屋內空無一人。又連續查看幾個臥房都無人影。那女子似不在家中,深夜又去往何處?
駱錫岩撩起長衫下擺,坐在屋脊上,側頭看向貫墨,他神情不明不知在想些什麼,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香味,駱錫岩嗅了嗅味道,覺得渾身舒暢,也難怪那少年家境殷實,有些香是稀有到千金難買,可惜駱錫岩是粗俗慣了的,倒也分辨不出好劣。兩人就這樣沉默著,駱錫岩左顧右盼抖腿無聊了陣子才張口道︰「貫墨,咱們回去麼?」
貫墨道︰「不知。」
駱錫岩無語︰「那咱們在等什麼?等那女子麼?」
貫墨又道︰「不知。」
駱錫岩︰「額……要不下去問問剛才那少年,他應該知道的吧?」
貫墨還道︰「不知。」
駱錫岩徹底惱了,把屋頂上的一顆石子扔的老遠︰「不知不知,什麼都不知。」
貫墨也坐到屋脊,兩人個子差的不多,貫墨只高出半個頭頂,映著明月,發髻規整,余下發絲隨微風飛散著,寬肩挺直的脊背襯得整個人如濃夜中出塵的仙子,看駱錫岩一下一下的扔著小石子小碎瓦片,覺得自己再不出聲解釋,到天明這屋子怕是要被拆光,便淡笑道︰「我是說那少年也不知。」
駱錫岩停下手中動作︰「你怎麼知道?不準回答不知。」
貫墨嘴角揚著︰「你猜的對,知不知我現在不告訴你。」
駱錫岩好奇︰「為什麼?」
貫墨︰「若是我猜的不對,豈不是在你跟前丟了面子?」
駱錫岩翻翻白眼,這人真是會吊人胃口,不說就不說,本少俠才不稀罕呢,手上又揪起屋頂雜草。
貫墨舒了一口氣,道︰「就當是賞月吧,看半夏還忙著呢。」
駱錫岩眺目,不遠處的小藥棚里半夏咬著一個雞腿,腳上來來回回繼續著鍘藥動作,道︰「半夏那孩子,是你撿來的?叫著你公子的,我怎麼就那麼礙著他的眼了?下午我把包袱送到你房里去,他一記記的眼刀過來,恨不得撲上來啃死我,到晚飯還慪著氣不和我說話呢,你看他啃著雞腿,你看你看,那碎肉渣子還掉草藥里了吧。」
貫墨溫和道︰「怎麼是撿來的,是家里自小陪著我的小書童,後來隨著我去了藥山,跟著我這麼多年,自然是維護我的。再說,那雞腿不是你推說吃不下,讓給他的麼?」
駱錫岩道︰「我看他還是個孩子,忙前忙後的不吃飽怎麼行。」
貫墨深深的看了駱錫岩一眼,意味不明道︰「錫岩,你心地善良,定能成為頂天立地的大俠。」
駱錫岩豪爽笑道︰「貫墨,你也是個大好人啊,不然怎麼會跑到這里來,你定能成為懸壺濟世的醫仙。」
貫墨面色古怪道︰「醫仙?」
駱錫岩拍拍貫墨的肩道︰「我听說江湖近幾年出了個神蹤不定的醫仙,蓬頭垢面像乞兒一樣,好多門派長老級人物花多少銀子都請不到呢。據說于蘭觀的新道長帶門人跪在醫仙門前三四天就一句不救給打發了,嘖嘖。」
貫墨疑惑︰「據說?」
駱錫岩只道他是感興趣打听,便添油加醋︰「誒,絕對可信。你不知道,浩然也去跪了呢,老道長是浩然的師父,不得治仙去後,我和浩然臭罵了那醫仙好多遍呢。」
貫墨也不言語,駱錫岩見他面色不善,解釋道︰「貫墨,醫術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比他好心多了。」
貫墨幽幽開了口︰「就算是心好,我也會做些不得已違心之事。」
駱錫岩不知氣氛為何變得似無話可說,只听得貫墨岔開話道︰「那小玉牌子你可還留著?」
駱錫岩一時嘴快道︰「自然,我爺爺說那可是我媳婦兒的信物。」,就把自從見到貫墨之後就一直積在心底的話直接吐露出。
貫墨臉色鐵青,騰地站起。
房底下忽然傳來細微瓷聲,兩人忙瞅下去,只見那少年轉動屋內靠牆邊的花瓶,在原本是牆的地方露出一扇門,閃身鑽了進去。駱錫岩不敢動作正猶豫著是否下去,少年門還未來得及關就傳來輕微哭聲,門內光景卻是看不見的。
駱錫岩心一急便要往下跳,貫墨忙抓住他衣領子︰「等等,先看看情勢。」
在寧靜夜里,兩人皆武功在身,耳辯得那少年哭了一陣後,將中年女子勉強抱出那暗門,半晌又窸窸窣窣的收拾著什麼東西。貫墨看了眼,便帶著駱錫岩躍起,幾個起落後來到前院門,對著駱錫岩道︰「敲門,用力。」
普通院門打開了一條縫,少年淚痕未干的臉露出半個,不邀請也不避讓,怔怔的看著來人。貫墨從懷里拿出一張藥方單子,道︰「單子已開好,若是家中備的有藥草便自己按著方子熬了,若是……」少年打斷道︰「謝了,我娘親不需要了,她……她已經……有勞大夫了。」貫墨臉色微變道︰「你若是信我,便讓我瞧上一瞧,剛落氣救得活也是可能。」
少年忙開了門,請兩人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