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請起,請起!」
如果是架子大的文臣,可能自己都不出聲,直接在轎前點一點頭,然後再進轎子繼續前行就可以了,然後由侍從叫一聲起來,下跪的諸多武官,還得老老實實的跟在人家的轎子後頭,步行攆著跟隨。
不過劉景曜還是很客氣,上前兩步,竟是先攙扶起了周炳林,然後再用手一托,把張守仁也拉了起來。
「周老千戶,咱們隔了大半年不曾見了,你的腰板,還很硬朗!」
「呵呵,多謝大人夸贊,下官還吃得肉,騎得馬,只是眼楮老花,想來是為皇上效力的時候沒多久了。」
「朝廷自有規矩,到時候,老千戶安穩榮歸,少不得還要再享幾十年清福。」
「承大人吉言!」
一個是兵備道,一個只是千戶,但劉景曜份外給面子,竟是如有私交一樣,和周炳林好生寒暄了一陣子。
周炳林自是清楚,這是張守仁的面子,不是兵備道大人對自己格外有交情。于是話里話外,也是透著十分的自覺。
「國華,你來帶路,我們進所城去吧。」
對著張守仁,劉景曜反而話不多了,只是吩咐一句,又對著張守仁重重一點頭,輕聲道︰「我倒沒有料到,你的路修的真有這麼好。」
事前浮山這邊上報過重修道路的事,報到登州都司和巡撫衙門,以及劉景曜的兵備道。此事登州方面基本無人相信,幾條官道,長的近三十里,短的也有五六里路,全部修好,這得多少人力物力財力?
以登州那邊的想法,甚至是劉景曜的想法,修堡寨烽火台什麼的,當然是事實,不過要修這麼多道路,耗費的工程量恐怕不是一個千戶所能承擔得起來,大約也就是在路上墊一層土,夯實了就當是重修過……就算如此,劉景曜也打算捏著鼻子認了這功勞,誰叫張守仁幫了他天大的忙?
這些功勞,可是張守仁親自上書,全部記在他這個兵備道名下。要不然,他一個被貶的官員,又沒有深厚的背景和黨派,京師那邊,豈又能順順當當的把這功勞記在他的名下,同時也有風聲傳出來,登萊這邊巡撫可能調走,位子由劉景曜來接任!
這麼大的人情,加上張守仁為他擺平丘磊的事,幾件事相加,還有師徒名份,就算張守仁牛皮吹爆了,劉景曜也是打算替他擦了。
誰料從方家集一路過來,這道路明顯就是感覺和尋常的官道不同。
兩邊全部是種的白揚,都是明顯移植不久的一年到三年間的樹木,一路上觀之不絕,風景已經與別的地方絕然不同。
道路則是有好幾層,從夯土層到碎石,然後是石灰和粘土燒的土法水泥,人馬行走在上,堅硬平滑,絕不會出現雨天一腳泥,晴天滿天塵土的情形了。
光是這一條道路,跟隨前來的布政使司左參議和都指揮使等人就是贊不絕口,眾人看向劉景曜的眼神,也是更添了幾分敬佩。
這個兵備道,不哼不哈,在地方上卻是安排人做了這麼多的事!
對這種眼神,劉景曜卻是心中感覺有愧。
自己何嘗做過什麼?不論是錢財還是人力物力,或是協調地方關系,全部是眼前這個笑的十分親切的年輕人自己一手操持,不僅如此,還明里暗里給自己幫了不小的忙……這個門生弟子,收的實在是太合算了。
「等將來,下官還要修到即墨,到登州、膠州的道路。」
張守仁笑的不動聲色,語氣里,卻是擋不住的從容自信。
「霍,好家伙。」劉景曜也是吃了一驚,搖頭道︰「國華,你可真是敢想!」
「大人不要不信,事在人為嘛。」
「算了,進了所城再說。我們在此多說,會叫人家說話。」
劉景曜身後,還有大票的文武官員,任何一個出來,官階都遠在張守仁之上,甚至都指揮使司的都指揮使是正二品武職,若不是大明向來重文輕武,而且都司衙門實權早失,現在掌兵權的是登萊總兵丘磊,否則的話,第一頂轎子,可就是都指揮使在前才對勁了。
和劉景曜寒暄幾句,接著又是見過布政司和按察司的官員,然後是都司指揮使和同知等幾個武官上司,接著眾官又重新上轎,大隊人馬逶迤而行,向著浮山所城而去。
「這浮山所不是和以前一樣,倒沒有什麼變化?」
入了所城,繞過主街上的那些建築,到達千戶官廳之後,一伙登州都司來的武級武官都是湊在一堆聊天。
都司現在無權,平時也就是管管帳冊,跑跑腿,真正打仗已經用不著他們。
身為武臣,干的卻是文官的活,這尷尬自然不必提了,也就是象今天這種事,才要他們出來裝點一下門面,平時無事的時候,都司衙門根本就是總兵官等營兵將領的附庸罷了。
從轎子上下來,幾個二品三品的武官也是湊在一起閑話。
都指揮使葉曙青在十幾年前來過浮山,感覺這所城除了街道干淨些,似乎也沒有什麼變化,和傳說中的煥然一新,卻是有很大的距離。
有個指揮同知曉得內情,小聲答道︰「重修的是張家堡,也就是副千戶張守仁的地盤。還有東山堡那幾個堡,都在張家堡附近,也是全部重修了。」
「哦,原來如此。」
身為一個年近花甲的老軍人,葉曙青對周炳林這個老部下自然有一層長久共事的親熱感,對張守仁,他沒有什麼印象,此時听了部下的匯報,更是感覺周炳林應該是被架空了,沒來由的,他的心里便是一陣不舒服。
但不舒服也是沒有辦法,兵備道劉景曜的權力可比他大的多,此次過來,他這個二品武官就是一個陪襯,老老實實的把差事辦完,不出漏子,自己也省得麻煩。
「唉,眼下這世事啊……」
幾個跟過來的指揮同知和僉事也都是老人了,都司衙門現在就是一個養老的地方,幾個老頭子湊在一堆,議論紛紛,低聲嘆氣。
要是在以前,有千戶在,哪里輪著一個副千戶兼百戶出風頭?
听說這副千戶還是一個大鹽梟,這膠萊一帶的鹽利,都在此人的掌握之中。
換了幾十年前,怕是朝廷早就派錦衣衛下來,查實了後,密派營兵出動,立刻就剿了這個大私鹽販子,哪里還會給他加官晉爵?
時逢末世,處處烽煙,一個自己賺銀子坐大的梟雄反而能在大明的武官系統內升官,這叫幾個萬歷年間就當官的老頭子十分的不舒服,也是感受到了王朝末世時的無奈。
「張將軍,你斬海盜巨寇韓六,誅其余部六十余人,此一大功。今又重修海防,恢復墩台堡壘,耗工巨大而不滋擾地方,亦一大功也,今本官接五軍都督並兵部令,授爾靈山衛指揮僉事。」
「下官叩謝大人!」
理論上來說,四品武職官的任免肯定是皇帝知情,並且是由皇帝下令,由五軍都督府和兵部共同下部文授給官職,這樣才是正常的手續。
其實不止是四品,哪怕是一個百戶或千戶,在辦理襲職時都要到北京去,一則是到都督府和兵部辦理公文手續,二來可以留在京營或邊鎮效力一段時間,汲取經驗,三來也是要陛見,由皇帝親自驗看武官的質量,這些武臣,畢竟是大明江山穩固的保證。
象嘉靖年間的戚繼光,他的襲職就是到北京辦理,然後他在京營效力,接著在邊鎮增長見聞,回來之後就上書朝廷,寫了《備俺答策》上奏,當時的戚繼光雖然年輕,但已經由于少年的辛苦學習和在京師、邊鎮的錘煉而變的富有經驗,提出的很多辦法都是有真知灼見,並非是紙上談兵。
但時間久了,規矩已經成具文,在崇禎年間,襲職因為戰亂而不可能全部到京師辦理,有時候就是從權,或是轉寄公文補認,而武官襲職後不曾到京師的,也是比比皆是,規矩是早就亂了。
象張守仁這樣,不曾到京,直接授給指揮僉事,這在以前自然是不可想象,但在如今,卻也沒有人說什麼了。
「國華,恭喜,恭喜!」
以前在人前,劉景曜對張守仁的稱呼就是直呼其名,或是直接叫官職,等到此時,張守仁到了武職四品,名義上比劉景曜相差一級,所以劉景曜也就以字相稱了。
「張大人,恭喜了。」
周炳林又驚又喜,昔日部下一下子就成了上司,雖說靈山衛不負責指揮浮山所,但畢竟是職位在自己之上了。
而且,他心中明白,張守仁不可能離開經營日久的浮山,這一次的任命,一定會有下文。
果然,在宣布之後,劉景曜留了一點時間給眾人賀喜,在場的諸多官員都是一起上前,向張守仁拱手稱賀。
此時此刻,張守仁心中也是感慨萬千,這個任命之後,自己就算正式進入了大明中層武官之門,有了這個身份,又可以多做多少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