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宮中大隊人馬便浩浩蕩蕩的持了禮仗來到府上,父親帶著幾位同宗叔伯穿了莊重的朝服來給她磕頭,只是短短幾日不見,兩鬢就已是一片斑白。虞錦心下酸楚,只得忍著淚和父母親人告別,還要堆出滿臉的笑容來上了車駕。
雖只是冊封了一位七品采女,但到底是天家的宮妃,主道禁嚴,拉了五彩的錦仗,將路人都隔絕在遠處。她穿著一身繁復的宮裝,寬大的裙擺迤邐身後,額心墜著一枚小小的雞血石,紅的像火。天地間是極靜的,即便周遭圍了那樣多的人,仍舊安靜的能听到雪珠子落在瓦壁上的颯颯聲。她撩開車簾,探頭向外望去,只見爹娘正帶著親人跪在門前,從她的方向望去,也只能看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
今日並不是一個好天氣,大雪從昨晚開始下,直到此刻還沒有停歇,天地間都是蒼茫茫的白,盡管路面一早就被尚儀司的人清掃出來,仍舊能感覺到青石板上透出的森森冷意。她知道今日一去,宮門如海,便是海角天涯,再難這樣的日子。便一直撩著簾子,貪婪的看著外面,車駕漸行漸遠,父母的身影早已不見,連家門前的那株老榆樹都緩緩地失了蹤影,她卻仍舊不肯放下。
喜氣洋洋的嗩吶聲突然響起,她微微一愣,就有一旁的宮女上前來說道︰「是工部侍郎孟大人家的公子娶親,已經避到西直路那邊去了,不會有沖撞的。」
她默默的點了點頭,就听那宮女道︰「小主還是把簾子放下吧,今日風大,別被雪沫子迷了眼楮。」
她也不做聲,只是靜靜的垂下手來,簾子一晃,便將外物隔絕了去。馬車內燃了上好的蘭香,燻得她眼瞼酸痛,車簾上繡著吉祥如意的雙鯉圖紋,一絲絲一線線都透著那樣多的喜氣。她的身體隨著馬車搖晃著,鬢上的步搖輕輕晃動,珠玉叮咚,發出金器的脆聲。
她還記得那一日,日頭升的老高,暖暖的掛在天際。她穿著一襲澄碧的湖紗裙,坐在廊下與湘荷解交繩。他突然由外面進來,將一只通翠的步搖簪在了她的發上,然後抱臂靠在廊柱上,唇角掛了一絲得意的笑,說道︰「這是我娘生前最愛戴的,爹剛剛送了給那個女人,還不是被我偷來了。」
她被唬了一跳,慌的忙伸手去摘,卻被他攔住,他瞪著眼楮說道︰「你敢摘下來,我立馬碎了它。」
她被氣極了,悶悶的不理他。他卻笑眯眯的轉頭看過來,說道︰「還是你帶著好看,我見著那個女人戴著就生氣。」
她無奈,好歹是收下了,只是卻不敢戴,珍而重之的藏起來。並不是如何珍惜,他送她的東西太多了,隨手拿出一件都是他送的,連吃飯的碗筷都是他托人從東胡商人那里買來的。只是怕被人發現,惹得他再與他父親吵架。
一晃眼,那些日子就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日頭白的透明,穿過了矮矮的雲層,碎雪斜飛,在地上悠悠的打著旋。極遠處一棵梨樹下,一人騎在馬背上,目光如料峭的寒冰,就那麼默默的望著漸行漸遠的皇家儀仗,雪沫灑在他濃密的發上,也不見他去拂,不過是片刻,便被堆得好似一個雪人一樣。
車隊終于消失在街角,向著那座金碧輝煌的宮廷而去了。他唇角牽扯,扯出一抹極冷淡的笑來,那笑意太過薄涼,竟像是在嘲諷著什麼一樣。終于,他輕喝一聲,掉轉馬頭便轉身離去,馬蹄飛馳,雪花四濺,一只通體翠綠的短笛被扔在雪地里,光滑剔透,不知已被摩挲了多少時日。
雪片子紛紛揚揚而下,一會的功夫就將那笛子蓋住了,儀仗隊撤去了,這條街道也漸漸熱鬧起來,有推著小車的商販經過,只听 嚓一聲,好似車輪壓斷了什麼東西,商販也沒留意,徑直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