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凡的身影很快淹沒在了那郁郁青松之間，猴子小灰也跟隨而去。舒駑襻一人一猴，一前一後，仿佛永遠不舍不棄，不管是青雲山大竹峰上那個沉默寡言，眾人眼里的小弟子張小凡，還是轟動魔教的鬼王宗副宗主鬼厲，那只猴子永遠跟隨他，從大竹峰密密麻麻的黑節竹林，一直到狐岐山嶙峋密布的亂石崗，它也步步緊隨。跟著他出生入死，危難時刻挺身而出，它已經勝過了一個人類，他和它就像是最好的朋友，親密無間。陸雪琪有時候甚至會莫名其妙的去妒忌一只猴子。
她靜靜地看著他倆消失的那片松林，回想起臨走時突然出現的法漢，他不是已經下山了嗎？為何會再次回焚香谷呢？莫非他發現了什麼？是自己錯怪他了嗎？那麼他為什麼不解釋呢？一想到這些她的頭就疼了，本來就受傷不輕，雖然張小凡用真氣減輕了自己的痛苦，可是未能完全治愈自己的傷勢，再加上淋了那麼長時間的雨，此刻衣服還是濕的。自己所處的地方雖然能夠擋擋從山下吹上來的風，可是，畢竟不是在屋子里，清風無孔不入，還是吹了進來，陸雪琪衣服已經濕透，雖然披著簑衣，依舊抵抗不了那凜冽的寒風。一陣陣的寒風就像是一把把刺刀，冰冷刺骨。陸雪琪蜷縮在一起，努力不讓溫度散開，保留著一份清醒。
法漢離開焚香谷，回到那個破窯，生了一堆火，將濕透的僧袍烤干後，抱起師弟，往天音寺方向而去，正好從陸雪琪停留的那個山頭處掠過，低頭看見一個人匍匐在那里，佛家慈悲為懷，看到一個人孤零零在此，以為她遇到了什麼危險，匆匆趕來，隨著一道金光他降落在離陸雪琪五步距離的地方，站住了。陸雪琪慢慢抬頭看去，法漢也發現是陸雪琪，上前幾步，說道︰「陸師妹，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張師弟呢？怎麼不見他人呢？」。
「他去撿柴火了，一會兒就來」陸雪琪控制住哆嗦的身體，柔柔的說。
「既然他在此，我也就放心了，我師弟的遺體需盡快火化，我也不便多留了，你代我向張師弟問好，我就先行回山了」說罷欲走。陸雪琪突然喊道︰「法漢師兄，等一等」。
「陸師妹還有什麼事嗎？」
「是他殺死雲師伯的嗎？」
「你是說張師弟嗎？」
陸雪琪沒有說話，輕輕的點了點頭。法漢低頭合十，念了一句佛號，嘆息道︰「我們都錯怪他了，雲師伯不是他殺的，他之所以去焚香谷，只是為了…為了…救你」。
陸雪琪沒有說什麼，他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看著法漢飛身而去，漸漸消失在灰色的天空之上，她只覺得眼前一黑，什麼也不記得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一股暖流緩緩入口，微微帶著點辛澀，這才慢慢睜開眼楮，在她眼前，那個男子，或是張小凡，又或是鬼厲，正端著一碗姜湯，緊張的看著自己。見自己醒來，他放下手里的姜湯，微微一笑，問道︰「陸師姐，你沒事了吧？」。
陸雪琪在他面前就像是一段盛開不敗的花朵一樣，綻放出最美麗的顏色，微笑著說︰「你看我還像有事的樣子嗎？」。
張小凡抓了抓頭發，思索了片刻之後，將手放在陸雪琪的額頭，停了一會兒，又拿到自己的額頭上對比了一下，傻傻的道︰「還有點燒，喝了這碗姜湯你先休息一下吧！」說著將桌子上的姜湯遞到陸雪琪的眼前。陸雪琪盯著張小凡手上的碗，並未伸手去接，而是瞪大眼楮，抬頭看向張小凡，張小凡不知怎麼，拿著碗的手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要不是盛的湯較少，恐怕早就灑出來了。
「你怎麼了？干嘛發抖啊！是害怕我嗎？我現在動都動不了，我怎麼喝啊？」陸雪琪此刻卻是一反常態，變得溫柔起來。張小凡呆板木訥，哪里明白她的暗示，低低道︰「那你先休息一會兒，等會再喝吧！」。
「湯涼了還能喝嗎？」陸雪琪質問道。
「那…那…如何是好啊？你又不能動」張小凡似是犯了錯一般，說話都開始打顫。
「不是有你嗎？你剛才不也讓我喝了嗎？怎麼我醒來就不會了？」陸雪琪說得張小凡臉都紅到耳根了，小聲道︰「剛才你昏迷不醒，我沒辦法才…」。
「那你繼續啊！反正我動不了了」
「這…這…怎麼好啊！」
「你…」陸雪琪撇過頭去，不再看他，假裝生氣。張小凡撓撓頭，眉頭緊緊皺起，現下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片刻之後，他顫顫地說︰「陸師姐，我…我…喂你喝吧！」。
陸雪琪轉過頭來，張開了嘴巴，張小凡拿起姜湯，吹了吹，小心翼翼的灌到陸雪琪的口中，自始至終，陸雪琪的目光一直在張小凡的臉上，直到姜湯喝完，張小凡慢慢走開，她才收回目光，看了看周圍，問道︰「小凡，我們這是在哪兒啊？」。
「客棧啊！」
「我們怎麼會來這里的，不是在…」
「是我背你來的，昨天下午，等我撿完柴回來的時候，看見你躺在地上，額頭很燙，我想你是受了風寒，所以就背你來這里了，找了郎中，他說你只是淋了雨又加上寒風，體力不支，偶感風寒，才會暈倒的。不過沒什麼事，等喝完姜湯就會好的，我就讓店小二熬了碗姜湯」。
等他說完，陸雪琪微微笑了笑，向四周看了看，最後回到自己身上，然後大叫了出來，裹緊了被子，怒視著張小凡，問道︰「我的衣服呢？我穿的是誰的衣服？」。
「你的衣服晾在外面，我看你衣服濕透了，所以買了套新的給你換上了」
「什麼？是你給我換上的，那你…有沒有…」陸雪琪女兒心事，一想到他替自己換衣服，臉上總有些掛不住，本來白皙的臉，瞬間便是紅暈遍布，瞪大眼楮看著張小凡。
「陸師姐，你別緊張，是我買來衣服，不是我給你換的，是我叫店老板娘給你換上的」張小凡這般說道。
陸雪琪雖然生氣，但並無責怪他之意，一听他這樣說，倒有些失落了，但是女兒家的心事，他張小凡肯定是不會清楚的。陸雪琪停了片刻，小聲問道︰「那你當時有沒有在場？」。
「沒有，我在外面我不敢偷看」張小凡回答說。陸雪琪慢慢從床上下來，在屋子里走了走，最後坐到中間的桌子邊上，看向張小凡。張小凡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自然此刻正與她投來的目光在半空相接，然後，迅速逃開，看向別處。
「雲師伯，不是你殺的，對不對？」張小凡沒想到陸雪琪突然會說這事，支支吾吾說道︰「哦！啊？什麼？」。
陸雪琪見她這般慌張，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歡快的說道︰「我知道你不會那麼做的，但是，昨天你為什麼不跟我解釋呢？」。
張小凡看著她，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了剛才那種放松的表情，此刻變得有些冷漠，又或是無奈。
「好了，你先休息吧！等會兒，我們就此分手吧！」張小凡突然好像又變回了鬼厲，那般冷漠。
「為什麼？你要去哪里？」陸雪琪也變成了以往的那個陸雪琪，冰冷如霜。
「我要回去了」
「回去？」
「是的，我要回草廟村了，一會兒就走」
「我也要回青雲山，為什麼我們不能同行呢？」陸雪琪好似在哀求。
「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事要做，我們還是分開的好，我怕連累了你」張小凡說得那樣自然，好似他們本來就不可能在一起一樣。
「好，既然這樣，我就算死在路上，也絕不會跟著你張小凡的，你走吧！」陸雪琪轉過身去，沒人看得見她的表情。
「那你休息吧！我走了」張小凡慢慢的走出房間，關上房門，然後沒有了任何聲音。
誰看得見女子臉上溫柔的淚水，像昨天的滂沱大雨，緩緩流下。
又有誰明白張小凡的淚水流到了心里，他的心原來也會痛的，可是，誰又明白他呢？
走出房間，看著那灰色的蒼穹，慢慢挪動著沉重的步子，小灰在他頭發間撥弄著，不知道在尋找什麼？從前堂傳來的吵雜聲一陣高過一陣。有老板的吆喝聲，有過往行人的談論聲，有酒杯相撞時發出的清脆聲。
張小凡走到後院中，看到那里種著許多白色的玉蘭樹，幾朵白色的花快要謝了，最邊緣的花瓣已經倒垂了下去。周圍還有蜜蜂不舍的留戀著，飛翔在花朵周圍，守護著花朵最後一絲生命的氣息。他模了模腰間的噬魂棒，一陣冰涼熟悉的感覺慢慢的從手心傳來。他抬頭，看天，低低嘆息。他就像是在那灰色的天空里飛行的小鳥，找不到一絲陽光，找不到一塊蔚藍的晴空，幾許白色的雲朵，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淹沒了所有的方向。
就在他收回目光的時候，一個黑色的影子從前面屋頂掠了過去，速度很快，幾乎就在他看到的一瞬間便已消失不見了，他御起噬魂棒，追尋那個黑影而去。他的身影也消失在那個屋頂之上，沒留下任何痕跡。陸雪琪還是不願這麼快就與他分別，打開門出來尋找，可是，他不見了，他已經走了。
他就這樣走了，丟下自己就這樣離開了。陸雪琪找遍了整個客棧，問過老板，問過老板娘，甚至是每一個路過的行人，都沒有見過他，他已經離開了。離開了客棧，也離開了自己。陸雪琪再一次流下眼淚，看著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該去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