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皇宮里。
皇帝奄奄一息躺在病榻上,在得見慕容君墨到來,總算是舒展了緊鎖的眉宇,「墨兒,你來了。」
他抬手,想要去觸及兒子的衣袍。
慕容君墨抵觸地退開兩步,「父皇,那日捉拿赫連懿,你明知清兒在里面,還一意孤行對她放火?你曾經答應兒臣的話都是騙人的嗎?」
語聲帶著滿腔的悲憤,責怪嬤。
「老七,你終究是太過感情用事,如何坐得穩這江山?」皇帝並未半分愧疚之色,反而數落他的不是。
「江山,江山,為了這江山,你棄母妃不顧,這麼多年來,你心底是否有半分愧疚?」慕容君墨只覺得眼前的父親依然是陌生的,偶爾露出的慈愛也只是裝腔作勢。
「父皇戎馬一生,將大昭國治理的僅僅有條,無愧與祖宗足以,而最虧待的人也是你母親。」皇帝每每憶起過往的種種,都追悔莫及,他是個好帝王,冷血,殘忍,但不是好丈夫,好父親崮。
「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你何時才能放下所謂的算計?做一個心地慈善的老人?」慕容君墨譏諷地說道,凝著他虛弱的臉容,心底亦是不好受。
「你恨也好,怨也好,父皇都不會怪你,如今父皇油盡燈枯,能為你做的,僅僅是鋪路而已。」
「父皇。你不會死,兒臣不許你說這樣的話。」慕容君墨緩和態度,坐下來,執起他蒼老的手說道。
「傻墨兒,朕很想你母親,早點下去陪她也好,這擔子就交付到你手上了,朕知道,做皇帝太苦太累,但父皇相信你能做好,做的比父皇好。」皇帝懇求地看著他。
「您想說什麼?兒子听著。」慕容君墨饒是再怪,再恨,但也終究念著父子情。他在慶國十五年的屈辱生涯,能撐下去的信念,除了小惜兒,就是父親了。
皇帝扶住他的手起身,深吸了口氣道,「傳國玉璽至今下落不明,而父皇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你登基在即……」
「玉璽不是在赫連懿手中嗎?父皇可是尋到了他的蛛絲馬跡?」慕容君墨蹙眉深思。
「那日火燒小木屋,地道口,父皇發掘了一個秘密。」皇帝眯起精銳的眸子,緩緩從枕頭下模出一件物件。
「錦袋?」慕容君墨接過,細細打量,並未發掘異常。
「你且看看,這是出自誰之手?」皇帝又道。
慕容君墨思忖片刻,眸光陡然沉下,精密的繡工,尾部留有一朵梨花圖案,不正是出自楚姒清之手?
不敢置信,又忙從懷里掏出女子曾經給她繡的香袋,待仔細比對後,他陷入前所未有的絕望,周身被寒意籠罩,一顆心漸漸寒涼。
「父皇是想說,赫連懿跟清兒有瓜葛?」
那麼,所謂的強.暴,是否也只是一場戲呢?
「不是。」皇帝篤定的打斷他。
「那是什麼?」慕容君墨明明已經猜到,可要他如何相信那殘忍的事實?她的妻子,他最愛的女人,正漸漸地取得他的信任,最後可能給予他致命一擊。
「如果父皇沒猜錯,老四便是赫連懿,多年來,一直與朝廷作對,培養自己的勢力,雙腿的殘廢也是作假!朕低估了他的野心。」皇帝老謀深算,實則多日前已經探到七.八分,但苦于一直沒有確切的證據。
錦袋他曾見慕容熠塵戴過一兩回,因為圖案特別,他印象很深,卻不想他養的「好」兒子,竟是暗夜門的門主,多年來,攪得他夜不能寐的赫連懿。
「四哥是赫連懿?」慕容君墨深深震住,殘忍的事實道出,他只覺得一顆心碎地千瘡百孔。
果真如此。那麼楚姒清過往的種種,不過是做戲!博取同情的好戲。那一回,醉仙樓,她忽然抱住他,將赫連懿暗中放走,原來是精心策劃的,痴傻的他竟然全心全意地信了,信她是小惜兒,永遠不會傷害他的小惜兒。
「朕派出去的探子就要回來了,暗夜門的總舵,墨兒,你今晚親自去端了它,如此一來,登基之路不再艱難,那些老匹夫也無話可說了。」皇帝手掌聚攏,將青色的錦袋捏成粉末。
「那四哥?」慕容君墨從他眼中獨到殺意,凜冽的殺意。
「老四那個孽種,留下只會成為無止盡的禍害。」皇帝陰狠的話從牙縫里蹦出。
「兒臣知道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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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王府,偏院。
兩抹黑影匯合樹下,警惕地環視四周,方才啟唇。
「主人,今夜找我所為何事?」夏馨梅心中忐忑的問道。
黑衣男子負手而立,幽冷的目光緊緊絞著女子,「怎麼?沒事就不能找你出來?」
語畢,抬手去揉捏女子胸前的綿軟。
夏馨梅嚶嚀一聲,鳳眸掠過嫌惡的神色,卻也是稍縱即逝,她嬌笑道,「主人莫不是想我了?」
「想你??不錯,你的身子挺銷.魂的,本座至今難以忘懷。」黑衣人邪魅地勾唇。
「主人,還是說正經的吧。」夏馨梅斂去笑意。
「恩,據凝妃探來消息,昭國皇帝時日無多,而儲君爭奪必會引起動.亂,我們就乘著這趟渾水,一舉滅了昭國。」黑衣人徐徐說道。
「主人,可有良策?」
「這些你都不必擔憂,只需做好分內的事,好好俘獲慕容熠塵的心,讓他將鎮魂珠交出來,你就功德圓滿了。」
夏馨梅微點頭,「屬下明白了。主人大可放心,相信過不了多久,他一定會交出來。」
「好了,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完畢,現下……」黑衣人挑起女子的下巴,傾身壓過去,將女子抵在樹干上。
一場瘋狂的歡愛,緊緊持續了兩炷香功夫。
黑衣人滿足地離開,末了不忘稱贊,「不虧為組織里媚功最強的人,怕是個男人都抵擋不住吧?」
黑衣男人漸漸遠去,夏馨梅嫉恨都看著他,嘴里迸出陰狠的話,「南宮懿,你不過是個狗仗人勢的畜生,總有一日,我定讓你死無全尸。她憤然攏好衣衫,正欲離去,奈何前方一抹紅色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花無邪紅衣被夜風吹起妖嬈的弧度,高深莫測地看著女子,嘖嘖嘆道,「原來,塵塵帶了一頂綠帽子,渾然不知。」
「花無邪,你都看見了?」夏馨梅臉色微白,鎮定自若的問。
「恩,不僅看見了,也听見了。」花無邪不置可否的回答。
「你想要什麼?我統統答應你,今晚的事權當沒發生過。」夏馨梅一步步走進他,商量的口吻道。
「不,世上還沒有能打動花某的東西,除了小愛。」花無邪斷然拒絕。
夏馨梅撲通一聲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哀求的語聲說道,「我自知我對不起塵,可我也是逼不得已的,我是愛他的,斷然不會去傷害他。」說的情真意切,或許內心此刻真是這樣想的。
「可是真心話?唉,你和塵走到今日也不容易,我如何會去活活拆散你們?」花無邪嘆息著搖頭,彎腰將女子扶起。
夏馨梅鳳眸聚集一抹寒光,仰頭那一瞬,藏在袖中的匕首毫無預警地刺入男人胸口處。
滴答滴答,殷紅的血洶涌淌下,瞬間浸染了雪白的地面,一灘刺目的紅,如同冬日盛開的梅花,透著妖嬈、詭異的氣息。
「你這個毒婦!」花無邪瞪著鳳眸,怨恨,仇視,懊悔交織。
「花無邪,你怨不得誰,怪只怪,你知道的太多,你在塵心底佔的分量太多,我決不能容你活下去。」夏馨梅陰毒地說道,眼梢都沒抬地拔出匕首。
花無邪轟然倒地,絕美的臉容埋在厚厚的積雪里,他不斷低喃著,小愛,小愛…
忙了大半夜,夏馨梅將花無邪的尸體埋好,整理一番後,心神不寧地回到錦書苑。
等了幾個時辰,依舊不見慕容熠塵歸來的影子,按理說,今夜他該回了。
直至第二日傍晚,才得見男人熟悉的身形。
夏馨梅欣喜地迎上去,「塵!你回來了。」走近,才發現男人面如死灰,如同被抽去了靈魂。
「塵,發生了什麼事?」夏馨梅心中忐忑地問。
「馨兒,別離開我。」慕容熠塵沒有回答她,雙臂伸出將女子狠狠擁入懷里。
「塵?告訴我,為何這麼頹喪?是不是慕容君墨已經登基了?」
「馨兒,我只有你了,世上的人再都不能盡信。」慕容熠塵痛心地說道,將女子擁地更緊,就怕她離他遠去,那種不安定感,無人能理解。
「好,塵,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哪怕發生任何事。」夏馨梅篤定地回答他。
兩人進了屋,沉默許久後。
慕容熠塵打開密室的暗門,「馨兒,跟我進去。」
夏馨梅心口處亂跳起來,卻做出一副遲疑的樣子,「我進去,怕是不好吧?」
「這間密室我早該告訴你的,走吧,我有東西給你。」慕容熠塵不由分說地拉住女子手走進去。
他停在騎馬裝的畫卷前,愛不釋手地撫模著畫中女子的臉容,「馨兒,雖然八年來你變了很多,但我知道,你的心永遠不會變,永遠向著我。」
「是不是楚姒清做了什麼事?」夏馨梅玲瓏的心思,猜到七.八分,這世上,除了那個女人,還能有誰給他致命的傷害。
「她給我下了毒,六日後復發,逼迫我離開帝都,放棄皇位之爭。」慕容熠塵痛心地說道,此時此刻,依然不敢置信,她居然狠得下心,如此傷他。
「她怎麼能這樣?塵,枉你之前對她那麼好,竟然恩將仇報。」夏馨梅憤恨地說道,「鬼先生呢?他去了哪里?世上的毒,沒有他解不了的。」
「毒是鬼先生研制的,被楚姒清騙取了,而他至今不知所蹤。」
「為什麼會這樣?」夏馨梅哽咽出聲,滿目痛惜地看著男人,她究竟該怎麼做?才能幫到他?她深愛的男人。
「馨兒,這世上,我能信任的人唯有你了。」慕容熠塵執起女子的手,一臉凝重地說道。
「塵,你究竟要同我說什麼?」夏馨梅抹干淚水。
慕容熠塵伸手,敲了敲壁畫,很快從暗格里拿出一枚通體泛紅的珠子,「馨兒,這是……」
「是什麼?」夏馨梅心中泛起波動,卻依舊一副不知情的樣子詢問。
「鎮魂珠。」慕容熠塵薄唇輕啟,淡聲說道,幽深的眼眸緊緊絞著女子的神色。
「鎮魂珠?」夏馨梅故作訝然,「國師不是說,它會帶給人災難嗎?」
「世上之事,總有千萬種說法,災難的傳言是我放出去的口風,目的就是為了杜絕其他人覬覦珠子。」
「塵,你要用它來做什麼?」夏馨梅曾听南宮懿說過,鎮魂珠有著無窮的力量,能摧毀整個風雲大陸,正因如此,組織才忌憚不敢大舉進攻昭國。
慕容熠塵將冰涼的珠子置于女子手心,正色地說道,「馨兒,如今我深中劇毒,生死難測,我將它交付給你保管,你心思玲瓏,定能做到萬無一失對不對?」
「塵……」夏馨梅欲言又止。
慕容熠塵繼續說道,「此番爭奪,若敗了,四王府難逃劫難,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塵,不要掙,我們一起走,離開昭國不好嗎?」夏馨梅懇求道,瀲灩鳳眸滿含痛楚。
「天涯海角,我們能逃去哪?沒掙過,如何知道結果,不成功便成仁,做不了皇帝,只能做階下囚,我決不能讓你跟著我受苦。」慕容熠塵嘆息一聲,將女子揉入懷里。
「可我不怕苦,能活著總比死好。」
「傻馨兒,他們只會讓我們生不如死,那樣的日子,我慕容熠塵絕不會讓它發生。」他篤定地宣誓,對女子許下諾言。
「等到大功告成之日,你便是我的皇後。」
「塵……我只要留在你身邊足以,什麼名分都無所謂。」夏馨梅展顏,唇角勾起幸福的弧度。
**端親王府。
等到第二日夜晚,慕容君墨才歸來。
楚姒清從榻上爬起,迎了上去,「君墨,怎麼樣?你父皇的病情如何?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慕容君墨抵觸地推開她的手,面色陰沉,再無往日的寵溺,一回來就問東問西,是要替那個男人打探消息呢。
「君墨,你怎麼了?是不是出事了?」見男人如此冷漠,楚姒清心中甚不是滋味。
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冰冷的眼神看她。
「你很希望我父皇出事?」他冷聲責問。
楚姒清被堵的啞口無言,半晌後,她苦澀一笑,「你是不是對我有了什麼想法?大可說出來,不用拐彎抹角。」
「我只問你一句,四哥是不是赫連懿?」慕容君墨強壓心底的憤怒、傷痛,低聲逼問。
「你都知道了?」楚姒清一怔,隱隱地感到不安,他知道了,意味著皇帝也知道了,那麼慕容熠塵此刻是否安好?
「怎麼?連一句辯解的話都不說?你告訴我,你並不知情?對不對?」慕容君墨鉗住她的雙肩。
「君墨,對不起……我若告訴你,他活不了,一直以來,他活的那麼艱辛,所作所為只是為了好好活著,是你父皇逼人太甚。」
「你果真至今還向著他?」慕容君墨勾唇,譏諷而笑,心中一片寒涼。這世上還有比他更痴傻的男人嗎?被騙的團團轉,可依舊恨不起來,只因他愛著她,哪怕她此刻一劍刺死他,他也無怨無悔。
「君墨,你听我說。」楚姒清肩膀上的骨頭幾欲被他捏碎,可見他心中的怒。
「什麼也別說,我告訴你,清兒,暗夜門已經從世上消失……我親手將他殺了,就在昨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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